北平，某疗养院里。

“何老头，有人来看你啦！”

何老头背对着门口，面朝着窗户，没有回答疗养院里其他人的话。他总是这样坐着，窗外只有两株城里随处可见的梧桐树，梧桐是落叶乔木，到了这个时节已经没什么好看到了，但何老头还是这样愣愣地坐着，一如既往。有护工怀疑他是不是已经老年痴呆了，可偏偏吃饭睡觉上厕所他都能自己解决，一点也没有痴呆的迹象，看来只是性格孤僻了一些。

“何老头，你的儿子来啦！”

何老头没有儿子，又或者说，他的儿子已经死了，死在了越战的战场上。一个死掉的人当然不可能来疗养院探望他。至于孙子辈，那更是不会有，他的儿子上战场时才刚满十八岁，哪里来得及给他留下香火。但他并没有为此感到沮丧，他很欣慰他的儿子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他的儿子和他的父亲选择了一条相同的路——为国家而战。

这所疗养院里的每一个人都相信不到，这个每天对着梧桐树发呆的老人，祖屋里挂满了授勋的勋章。在最风光的时候，他曾端坐在炮火连天的指挥部里，前来传讯的通信兵用吼叫的方式向他报告着前线的战况。但现在，他选择了成为一个普通的老人，他拒绝了国家为他安排好的晚年生活，他为国家贡献了他所能贡献的一切，在生命的最后，他也不想成为国家的负担。

“父亲。”一个声音在何老头的耳边响起，“儿子来看你了。”

何老头缓缓地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在盯着那张脸看了两秒之后，何老头又把头给转了回去。

“将军。”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响起。

何老头的身子猛地哆嗦了一下。他的身份是严格保密的，他想要享受普通人的生活，国家就会为他打点好一切，除非得到他的点头，没有人可以查到他过去的身份。因为一旦他的身份暴露，前来巴结他的人只怕用不了一天就会把这里的门槛踏烂。

“何守光将军。”那个人甚至说出了他的全名。

在这所疗养院里，他的名字是“何寿光”——一个听上去颇为不吉利的名字。但他的原名是“何守光”，中央军曾经实权在握的十四位军长之一。

“你是——”何守光痴痴地回头头来，看向站在身后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他的儿子死的身后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但他的儿子已经死去了多少年了？五十年？六十年？

“曹仕。”这个年轻人回答。

“哦！”何守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曹家的人，难怪，难怪你能找到我。”既然是曹家的人，那就没什么好例外的了。而且看对方的年纪，只怕还是曹家的新一代子嗣吧？

“将军，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这次我来找你，是来拿一件东西。”曹仕微笑着说道。

“噗——”何守光忽然笑出了声，接着他摊开了手来，“我这里还有什么是你能看上的？如果你想要祖屋里的那点东西，也不用亲自来跑一趟吧？你们曹家人这么能耐，还查不到地址吗？”

“呵呵。”曹仕笑了笑，“我要的东西，就在这间房间里。”

“你想要什么？”何守光也笑着回应，“老头子的命吗？”他不相信曹仕敢害自己，虽然他早已不在军中任职，但如今军方里不知多少人是他的故旧门生，哪怕曹仕是曹家的人，也绝不敢冒着得罪无数军方要员的风险为难自己。

“我想要老爷子的一件信物。”曹仕在何守光的耳边缓缓地说道。

何守光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皮子跳了一跳。

“我知道现在军方有不少人都是你提携上去的，他们能有今天，都离不开当年你的恩情。”曹仕直起身来，笑着说道，“所以我才来找老爷子呀，希望老爷子也能提携提携晚辈呀。”

曹仕所说不错，在任时何守光为军方培养了大量的人才，以至于后来传出传闻，说何守光在培植自己的党羽，搞他的‘何家派系’。为了避嫌，他这才从军中退了出来，躲到这间小疗养院里，隐姓埋名，甚至就连过去门生前来拜访也拒不见面了。

“我所提携之人，无不是国之栋梁。”何守光的语气中不无得意，接着他话锋一转，冷冷说道，“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在何守光看来，曹家这种老派贵族世家就应该和那些封建余孽一同被扫除，甚至早在战争时期，他就在军事会议上感叹过：只恨枪口不能对准自己人，否则在消灭那些侵略者之前，我一定要把那些蛀虫先杀个干净。这句话里的“蛀虫”指的就是曹家这种在战争时代也只图自身发展大发国难财的老派贵族。

要让何守光提携曹家的人，那就是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曹仕不会把刀架在何守光的脖子上，他只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在点开一段视频后，将手机放在了何守光的面前。

手机里播放着的是一段黑白的录像，从画质来看应该十分久远了，甚至连声音都没有。画面中的年轻男人手指捏着纸卷烟，用烟头去烫一个被绑在木柱上的女人的胸脯。虽然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但女人痛苦的表情和男人满面的笑容都像是能够发出声音一样。

看到这段视频之后，何守光忽然就变了脸色。

“现在知道，我算个什么东西了吗？”曹仕熄灭了手机屏幕，把头凑在何守光的耳边，轻声说道。

每个人都有弱点，作为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何守光并不畏死，但即使是他，也有不愿意公之于众的软肋。而这个软肋，他本以为应该随着那段战争年代一同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哪知道今天又会有人把它翻检出来，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曹家还真是神通广大呐。

就算是何守光也不由得不去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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