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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博弈(上)


盛京最近被谈论得最多的便是官场巨变,就连向来只论风月的琴舍酒肆都换了主题。

  一曲“顾相思”下,文人雅客们谈的都是时政。

  “本以为渎职之罪将户部郎中李承毅抄家问斩,已是地动山摇,不曾想还牵出了吏部侍郎关炎贪墨之案,渎职已是问斩,这贪墨还不得灭族啊。”

  “可不是,听说不止是吏部侍郎,就连工部尚书也被撤职待查,怕是善终不得了。”

  “何止,我家表哥的朋友的外甥是刑部尚书管家的杂役,听说刑部这次都得大动,三品以下官员先自省再纠错最后查办,据说个别虚以委蛇的,尚书大人直接请旨严办了。”

  瑞王沈卿桓的车驾缓缓驶入盛京最大的酒楼眠月楼,贴身内侍搀着他下车时,酒楼掌柜早已迎立在外,一见到他便引入特别通道,直达后院的独立包房。

  房内早有一人在等候,见卿桓入内,忙起身相迎。

  “瑞王殿下。”工部尚书齐彰赶紧躬身行礼。

  “齐大人,别来无恙。”卿桓被贴身内侍搀扶着坐下,齐彰犹豫半刻,坐到了卿桓对面。

  “瑞王殿下说笑,下官是革职待罪之身,何来无恙?”齐彰恭敬的为卿桓倒茶。

  听到水声,卿桓嘴角微笑,挥手示意侍人退下。

  目送着所有人退出室内关好门,齐彰端起茶杯放到卿桓眼前,顿了一瞬,又觉得凑得不够近,干脆直直送到卿桓鼻下:“来,闻闻,这可是藏了三年的头春白毫银针,我半夜亲自去崀秋山上摘的,手都冻僵了。”

  “怎么不多装一会儿?我看不止手冻僵了,人怕是也冻傻了。”卿桓拿下齐彰手里的茶杯,品了一口,果然味甘香醇。

  “这不是怕隔墙有耳吗?”齐彰撇了撇嘴。

  “我看你是怕何忠何顺笑话你。”卿桓笑道。

  今日是私会,能带在身边的自然都是心腹,有耳一说自然是胡诌。

  齐彰偏头看了一眼门口,想了想,二人出去的时候似乎的确那么一丝笑意。

  “哎,知我者卿桓也。”齐彰嬉皮笑脸的挪到卿桓身边,小声问:“知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革我的职。”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向瑞王打听皇上意图的,也只有这瑞王的莫逆之交工部尚书齐彰了。

  卿桓的聆风阁所需各式兵器,无论是常规的还是不常规的,都由工部秘密打造,且直接由齐彰负责,而避开军器监,却是为了保密。所以,拥有同一个秘密的两人,就注定充满交集,何况两人还有诸多相似爱好,自然是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除了你工部,其他五部九寺五司一台,哪个不是地动山摇,父皇的意思是不拿你工部尚书开刀怎么也说不过去,你休息三个月,全力帮我研究新式马刀,工部的事先交给左侍郎田润,还可以兵不血刃的让他帮你把右侍郎吴川衡给收拾了,等你回工部后,要省不少事儿。”卿桓又品了品杯中香茗,觉得齐彰有这手艺,若是哪天不做工部尚书,还可以去开个茶寮,温饱是绝对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

  “皇上英明。”齐彰拱手一礼,面上笑意浮现,得到卿桓的肯定回答心里大石落地。

  “对了,什么新式马刀?”齐彰帮卿桓私制各式兵器,却不曾打造过马刀,因为聆风阁的暗卫们专司护卫和暗杀,马刀这种沙场兵器着实用不上。

  卿桓放下茶盏,从腰间拿出一张图纸递了过去。

  齐彰赶紧接过,展开看。

  虽然是尚书,但齐彰的出身却是个工科男,很快他便看懂了图纸上的淬刃术和夹钢术。

  “真是妙啊。”齐彰不禁赞叹,“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如此人才,倒是值得一见。”

  “过几日军械监会以细作名义处理掉一批匠人,其中有个叫葫芦的少年,你暗中救下便是。”卿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别想着抢人,长公主已经给他赐名沈冶了。”

  “我倒要见识见识这赐了国姓的小子多有能耐。”齐彰作为工科男骨子里的技术因子被激出了兴趣。

  “你慢慢琢磨,我先走了。”卿桓起身要走。

  “哎,哎,怎么就走了,这茶……”齐彰一脸希冀的看着卿桓。

  卿桓嘴角掀了掀,低叹一声:“明日你遣人到我府上来拿那套茶具。”

  齐彰一听,立马笑逐颜开:“多谢瑞王殿下。”然后叫来卿桓的贴身内侍。

  卿桓被内侍搀扶着走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正喜不自胜的齐彰淡淡开口:“用完记得还回来。”

  “啊——”齐彰张大嘴,一脸沮丧,目送着卿桓离开。

  “唉,前朝初年的汝天青,只此一套,能用用也是极好的。”齐彰自我安慰道。

  瑞王卿桓的马车从眠月楼中驶出,直接拐入东面的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是宁国公府的后门。

  等瑞王的马车临近的时候,后门打开半扇,从里面掠出一个身影,飞快地钻进了瑞王的马车。

  “瑞王殿下。”薛嫣然向卿桓行了个简礼。

  “薛姑娘请坐。”卿桓示意身边的内侍去马车外面巡卫。

  马车内仅剩他们两人,薛嫣然犹豫了一瞬,才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皇子。

  薛嫣然对瑞王殿下的记忆还停留在总角之年。那时,父亲奉旨随宁老将军从边关回京,隆庆帝于宫中设宴嘉奖二人,一家人都沾了父亲的光,有幸参加如此规格的宫宴,父亲战功显赫获封一等侯,席间瑞王殿下亲自给父亲斟酒,自己当时还非常好奇,一个眼盲的皇子,如何能做到斟酒这种需要准头的事,是以,她凑到父亲跟前,伸长脖子去看。没想到,这个盲眼少年在内侍的小声提醒下,竟然完美的做到了,一时间她就更好奇了,于是,她大着胆子,拿起旁边一个酒杯递了过去:“我也要。”

  童言无忌,原本僭越的举动被隆庆帝的一声大笑化解,还称她是将门虎女胆识过人,无需拘小节,此事便算揭过。

  时隔多年,眼前的男子已由风华少年变成了翩翩公子,虽眼盲失了半分光泽,却不怒自威,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压迫。

  “近来风云多变,薛姑娘可好?”卿桓问。

  “幸得殿下庇护,国公府上下匀安。”薛嫣然答道。

  “如今政局不安,宁老将军和宁远皆不在府中,还靠薛姑娘里外操持,宁远将姑娘接来,本是为了护你周全,不想却让姑娘受时局所累,薛明义将军乃国之大士,若本王连他的女儿都护不住,还有何颜面去见宁老将军。”

  “殿下高义,臣女叩谢。”薛嫣然欣然一礼。

  “薛姑娘言重了。”卿桓伸手虚扶她,“眼下时局纷乱,姑娘先随我回宫,国公府其他人,本王俱将安排妥当。”

  薛嫣然摇了摇头:“殿下也说时局紧迫,臣女入宫虽能得一时安稳,却不利于破局,不若让臣女在宫外,为殿下做接应。”

  “不可。”卿桓立刻否定,“薛将军只剩姑娘一支血脉,你若有所闪失,要本王和宁远如何自处!”

  “殿下,臣女之所以随宁老将军回京,就是为了给父亲报仇,现在未战先怯,我又有何颜面去叫宁老将军,宁家军就没有怕死之士。”薛嫣然激动起来。

  如此言辞,卿桓也无法再劝说。

  “既然如此,薛姑娘当以自身安危为重,切不可大意,本王会遣两名禁卫护姑娘左右,他二人也可做你我之间的传信。”

  “谢殿下,不过,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薛姑娘请说。”

  薛嫣然顿了顿,思忖片刻才开口:“臣女的丈夫女儿和妹妹还请殿下照拂。”

  “这是自然。”卿桓承诺,“只不过本王有一事不明。”

  “王爷请说。”

  “宁远告诉本王,虽然与你丈夫只见过几面,不过你的丈夫看起来似乎不太像正常人,是否有隐疾?或许本王可以相助。”

  “这……”薛嫣然犹豫了一刻,最终还是开口,“其实杜大哥不是我的丈夫,他是三年前我养父救下的一个猎户,因狩猎时伤了头部,失了记忆有些呆滞,只不过不太严重。我的妹妹是养父的女儿,五年前因丈夫去世得了痴症,莲儿是妹妹的女儿,妹妹无法扶养孩子,我便将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为了让孩子不被村里人歧视,我和杜大哥就以夫妻相称。两年前养父去世,他只剩这点血脉,我定要报答他十年前在清峡关的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

  “原来如此,薛姑娘重情重义,薛将军泉下有知也会以你为荣。”卿桓虽派人查过薛嫣然,可听当事人如此清晰的讲来龙去脉,听着还是震惊的,薛嫣然宁愿搭上自己的名节和终身幸福也要报恩,乃真君子所为。

  “殿下过誉,他们就拜托殿下了。”薛嫣然深深一礼。

  “你放心,有本王,定不会让宵小伤他们分毫。”卿桓郑重许诺。

  薛嫣然再次谢过,与卿桓道别,利落的闪身进了国公府。

  卿桓随后吩咐身边的伺人,将薛嫣然提及的那些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安顿好,着专人看护,让薛嫣然无后顾之忧。

  卿桓回宫后,宁远刚得到消息便遣人来问薛嫣然,得知薛嫣然并未跟随卿桓回宫后,夜里便躲开耳目去了明澜宫。

  明澜宫是瑞王的寝宫,依祖制,成年皇子本该出宫开府,可瑞王目盲又深得帝心,是以将他留在宫内,隆庆帝把前朝中远离后宫的清晏殿改造后赐名明澜宫,给了瑞王做寝宫,而宫外的瑞王府因主人不常住,便形同虚设。

  “瑞王殿下。”宁远见到卿桓,行了简礼。

  “宁远来了。”卿桓示意内侍招待。

  “薛姑娘……”

  宁远刚想问就被卿桓打断。

  “你且放心,薛姑娘一切安好。”而后又把薛嫣然的想法说与宁远听,直夸她大义。

  “如此,我也多说无益了。”宁远无可奈何,“还请殿下多多照拂薛姑娘。”

  “本王定会护她周全。”卿桓承诺,“况且薛姑娘机敏,她在宫外活动,也是咱们的照应。”

  “谢殿下。”宁远揖礼,趁夜色潜回了宣华宫。

  晋王府书房内。

  单九州正恭敬的把一纸文书呈给晋王。

  晋王展开细看,眉头时舒时紧,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单先生此去秋戎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王爷,昆努尔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倒是博尔博松……”单九州停了一瞬,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再呈给晋王。

  信上只有简单四行字,晋王须臾便阅完。

  “这是博尔博松的亲笔?”显然晋王震惊了。

  “正是。”单九州声线上扬,似乎有些得意。

  “好!”晋王大笑,眉头舒展,“单先生立下大功,本王记下了。”

  书房内灯影绰绰,博尔博松的书信上的十个字尤其瘆人:愿携天狼骑听王爷差遣。

  天狼骑是直属于博尔博松之下的王廷护卫军,共两千人,单兵战力极强,比起海图的黑鹰骑也不遑多让。

  各方势力蓄势待发,盛京越发不太平了。

  此时远在峪山的卿言也感觉到了波谲云诡的味道。

  峪山议事厅后堂内。

  思承正将盛京的异动一字不落的禀给卿言。

  “工部竟然也有如此大的变动。”卿言记得工部尚书齐彰与哥哥卿桓私交甚笃,所以对此人也格外关注,“如此一来六部中有三部大动,其余三部和九寺五监也换血不少。”

  “怪不得去年父皇要有意加开恩科,原来是早有准备。”卿言低声自言自语。会试于前年举行,去年隆庆帝又加开一科,许多学子不甘平庸,落榜后又卷土重来。

  现下隆庆帝对晋王发难,怕是要腾出好些位置给这群储备干部了。

  所以,如今的盛京就像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思承,告诉哥哥,我一切安好,若是问起我的伤,就说有洛公子在,已经好全了。”宁远和云轩被软禁,卿桓此时该是应接不暇,不能再让他分心了。

  “是。”思承诺。

  “还有事?”

  “秦勉来了。”

  “让他进来。”卿言示意思承给她放下床纬的纱帐。

  很快,秦勉觐见,从腰封间掏出一封信呈给卿言:“这是傅大人给公主的信。”

  “可有带话?”卿言一边展信一边问。

  “傅大人说公主看了信便明白了。”

  卿言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中云云一些叮嘱之语,而最后八个字却是让她脸红到耳朵根:其暖柔柔,其色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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