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宫中的甬道上，刚从皇后宫里出来的嫔妃三三两两，和各自交好的姐妹走在一处。

  孟羞玉和闻香沿着宫道慢慢走着，闻香说起近来新得了一方好砚，正好可以给二皇子用。

  “小孩子家家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孟羞玉推辞  ，“启儿每次从你宫里回来之后，手里拿得、怀里塞得满满当当，用哪里用得了这么多呢。”

  “启儿可是我干儿子，将来他离宫开府我可是要求个恩赐跟着一起去的，可不得现在搞好关系。你每次都推三阻四，莫不是和我待在一处厌烦，老了不想带着我了。”

  闻香进宫多年也没有一儿半女，后宫孤寂，若有个孩子陪伴会好很多。上天没有回应她的请求，让她一直没有自己的子嗣，再加上林陈叶十天半月也不见得进后宫一次，她也渐渐绝了这个心思。

  好在孟羞玉有孩子，两人一道入宫，在后宫相互扶持，因为林启的原因结成了坚固的同盟。

  “好吧好吧，说不过你。现在启儿待你都要比我这个亲娘亲了。”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无可避免的谈到了谢禧。

  孟羞玉：“今晨还以为能够见到谢娘子呢，启儿对他很好奇，知道我们是一起进宫，总和我打听她的事。这么多年了，我又能记得多少，便说等见了谢娘子给他引荐。”

  “启儿很喜欢谢娘子吗？”

  这可真是奇了，谢禧这些年在后宫一直都是查无此人的状态，一朝入宫可谓万众瞩目，林启向来知道分寸，怎会主动招惹。

  说到这个，孟羞玉“欸”了一声，满是无奈：“连人都没见过何谈喜不喜欢，不过就是……”

  她停了一瞬，确定四周无人，悄声说：“不过就是听外面传言谢娘子天人之姿，倾国倾城，把陛下迷得失了心窍，非得看看到底有多美。”

  原来是因为这个。

  闻香也觉得好笑，只是在侍女面前不好发作，只能忍下。

  “爱美之心嘛，启儿才多大不懂得掩饰也是有的。不过谢娘子今日真的该来，正好趁这个机会和大家见面，不然总是避而不见，时日久了大家心里总有怨言。”

  “也不一定是谢娘子不想来啊。”

  孟羞玉话里有话。

  闻香心中一动，不确定地问，“你的意思是，陛下？”

  “这可不敢说。只是我等之前与谢娘子相识，虽不算深交，但也能大致了解谢娘子为人，她断不是如传闻中那般仗着恩宠便无法无天之人。大家往后都要一起在深宫中熬日子，总不好到处树敌，若想维持面上的和平，今日其实是个好机会。”

  “不过不知为何，谢娘子竟没有来。按理说陛下去上朝，谢娘子总该有空了吧。”

  “谁知道呢，”多想不宜，两人去到了御花园里，“这新城的花开得倒好，比平城宫的也多。”

  ……

  谢禧也很想去见见宫里的人，正如闻香所说，往后她们都要一块在这深不见底的后宫熬日子，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趁六宫的人都在，她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大不了做小伏低姿态谦卑点。反正有皇后看着，她们又不能怎么样，还真能吃了她不成。

  虽然眼下看着她是宠冠后宫无人能及，可再大的荣耀都是林陈叶给的，一旦林陈叶不愿意在她身上花心思，就算有谢家撑腰，她也受不了她人的冷眼和风言风语。

  不如从一开始把第一印象打好——她一个贵妃，稍稍露出点可怜，夹杂着半真半假的迫不得已，还在宫外飘零过。

  也不如传闻中那么好命嘛。

  这样一来，至少在后宫之中她也没有那么罪无可赦。

  以后闲着无聊了，还是能互相串门子嗑瓜子解闷的。

  嗯，完美。总算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忍受这压抑生活的理由。

  她十分看重这次机会，即使昨天醉得昏昏沉沉，连如何到床上的也不知道，也丝毫没妨碍她嘱咐阿花在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叫醒她。

  彼时林陈叶躺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低沉的声音越听越困。

  正当她不打算勉强自己睡去时，突然听到林陈叶说“明日我要上朝，可能回来得有些晚，你先用早膳，不要贪睡不吃”时，突然惊醒。

  “你明天要去上朝了！”

  林陈叶看着突然精神的谢禧“嗯”了一声，“舍不得我？”

  谢禧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事实上她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压根没注意林陈叶问的什么。

  她惊喜地问：“那我可以出去了！”

  林陈叶也很困，方才只是强撑着和谢禧说话，听见她说话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你明天不是要上朝吗？”谢禧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你上朝之后我就可以出去了。”

  天可怜见，她有多想念外面的太阳，明明是第一个到新城的，却连宫里都没好好逛过。

  林陈叶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是从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笑颜。

  “是啊，”他轻声说，“我明日走了之后你就可以出去了。明日晨起请安，后宫的人都会去拜见皇后。你若是不想去，可以多睡会儿。”

  他想着谢禧素来贪睡，这么早起床回来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这一天的精神肯定不会好。

  没想到谢禧断然拒绝，“不要！我起得来！起不来让阿花叫我。”

  激动之下困意退居二线，谢禧又来了精神。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不知想些什么，突然越过林陈叶下床去了。

  “哎……”

  林陈叶在后面伸出挽留的手被谢禧抛诸脑后。

  她噔噔噔跑到外面，林陈叶有个怪癖，晚间休息时寝殿里不许有人，因此阿花只能在外面值夜。

  阿花正倚着柱子昏昏欲睡，不防谢禧突然跑出来喊她。

  “娘子，”她擦了一把下巴上的口水，说话尚有些含糊，“你要出去吗，我给你找衣服。”

  谢禧拉着闭着眼就要走的阿花，兴冲冲地说，“明日阖宫会向二姐姐请安，你一定要记得叫我。”

  “二姐？为什么要和二姐请安？娘子也要和二姐请安吗？有这个功夫睡觉不好吗？”

  她就不该听了阿草的话，偷偷喝宴上没喝完的酒，连人都认不清了。

  金粟踱步到她身前，无不怜悯地说：“很快，你就可以去见你的二姐了。”

  二姐，所以二姐究竟是谁啊，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在说。她的二姐早不知因为战乱还是饥荒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哪里还能见到。

  她一心念着二姐，顾不得眼睛都睁不开就要走，“娘子我去给你找二姐。”

  金粟二指抵住她的额头，轻轻巧巧把她按回去。

  “娘子放心，奴婢一定叫您。娘子安心回去就寝便是，您跑出来陛下该等急了。”

  谢禧满心里都是即将要融入后宫这座并不温暖的大家庭的欣喜，早不知林陈叶等她干什么。

  她殷殷嘱咐：“一定要记得叫我啊，别怕我生气。我一定能醒的。”

  金粟一再保证：“娘子放心，一定叫您。陛下上朝时我便将您喊起来，一定不会让您误了时辰。”

  谢禧又噔噔噔跑回内殿。

  林陈叶早已睡意全无，坐在床上等她回来。

  谢禧像个兔子似的小跑回来，投入林陈叶张开的双臂，收势不及，林陈叶被谢禧扑倒在床上。

  “就这么高兴？”林陈叶问。

  “嗯嗯！”谢禧在他怀里连连点头。

  林陈叶双臂微微用力想把谢禧环抱住，没想到谢禧突然一个翻身从他怀里出去了。

  “我要休息了。”她说。

  大概是怕林陈叶没听清，她又说了一遍，“我要休息了。”

  “我明天有正事，要早起呢。”

  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睛睡去了。

  远处的烛火忽明忽灭映着帷幔的阴影倒映在林陈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睡吧。”他说。

  声音好似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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