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号，是宜入殓的日子。

  李小可13号就赶回来了，李小珍的房子买好后，她在省城也没有其他事情，等到交房的时候，叶子娟会帮她领钥匙的。

  她坐大巴回了县城，下车后先去了李小珍家。把身份证、购房合同和购房发票交给了她，嘱咐她要保管好，以后办房产证或是卖房都要用上。

  李小珍看到房价总金额是元，数了几遍确定后，抬头跟李小可说：“那我又欠你元了。”

  李小可说没事，等房子以后涨价了卖掉的时候再还她，她知道那16万里面还有一些是李小珍借的，要还别人的。

  晚上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李小可就去了张家村，她想再陪陪太婆。

  叶子刚是15号早上赶到的，他从京市开车过来，眼睛布满了红血丝。

  一大早村里的人都来帮忙了，农村办这些事非常隆重，吹吹打打，请道士，还有很多环节，李小可不懂也不问，跟着做就是。

  葛女士和葛丽萍两家人都来了。

  她们作为外孙女，要各送一份茶礼，给抬棺的人。

  县里执行火化的政策很到位，严禁土葬。若是有人举报哪里有人土葬，有关部门就会带人去刨坟，然后押着家属带着遗体去火化，而举报人会有一笔相当可观的奖励。

  在这种奖励下，整个县城硬是没有出现一例“全身而葬”的。

  但是农村里又非常讲究“入土为安”，即便火化了，农村里还是要抬棺，就是把骨灰放进棺材里下葬，这样既没有违背政令，又全了农村人抬棺下葬的传统。

  张家村以及邻近的各个村子，都是这样做的。

  小时候李小可以为这样做是为了更隆重，长大了才弄清楚这是这些村子创收的一种方法。如果不用棺材，那还需要抬棺人吗？还需要下葬前的各种流程吗？

  只要把太公的墓挖开一角，把骨灰盒放进去不就完事了？

  村里如果没有足够的抬棺人（最低12个，更排场一点就要16个），就会去邻村请人帮忙。同样邻村办事的时候，也会来张家村请人帮忙。

  抬棺人除了有主家给封的礼钱，更大的收入来源在于“茶礼”，这个茶礼不止是外嫁的女儿送，外嫁的孙女、外孙女、曾孙女，都要送。

  太婆的女儿早已故去，除了葛氏两姐妹，李小可还见到了另外两个少有来往的小姨（这些事会有专门的人去报信，不用担心她们会得不到消息），李小珍作为已经出嫁的外曾孙女，也要送一份。

  李小可没有结婚，她可以不送，但她也准备了一份。

  农村里比的就是这个热闹，这一条烟两盒糕点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个什么，能给太婆挣面子的事，都是大事。以后她再想为太婆花点钱，也没有机会了。

  每多一份茶礼，就代表着多一户外戚，就要多诵一遍经。虽然李小可觉得那些道士念的经有些不伦不类，念的什么只怕他们自己都未必懂，平时一样种庄稼，有人来喊就把道士服一披，帽子一戴，嘴里念念有词，比电视剧里的那些假道士显得还要假。

  但是张家村的人信这些，她便要按张家村的规矩来办。

  她上次走的时候，给铁蛋留了两万块钱，让他把太婆的葬礼妥善安排好，不需要省钱。

  昨天晚上翠儿要把钱还给她，说老太太葬礼要花的钱，他们早就攒着了。

  李小可便说让他们把攒的钱留着把这土房子重建一下，让舅婆也能住得舒服些，土房子太潮了对老年人腰腿不好。

  听了这话，铁蛋和舅婆的眼睛都红了。

  太婆是张家村第一个百岁老人，她被允许从祠堂出殡。村里的人自发地守在祠堂，灵柩前一直有人在烧纸。

  随着张铁蛋高举火盆摔下去，盆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起灵！”

  唢呐声同步响起，在一片吹吹打打声中，庆儿捧着太婆的遗照，铁蛋打幡走在前面，后面是浩浩荡荡的队伍，全村人都来给太婆送行。

  舅婆作为儿媳妇，一直在大声嚎哭，两个婶子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一声声“娘！”唤得叫人心碎，村里上了年纪的婶子们都抹起了眼泪。

  葛氏姐妹跟在后面哭喊着“外婆”，两个小姨也很会哭。

  李小可走在后面，一步一步丈量着脚下的土地，她没有哭，倒是身旁的叶子刚哭得鼻子眼睛通红。

  儿孙辈披麻戴孝，曾孙辈戴红孝，红孝只在头上系一块红布，没有穿孝衣。披麻戴孝的只有舅婆、铁蛋和翠儿，庆儿戴的红孝。

  几个外孙女和外孙女婿头上系了白布，穿孝衣是没有资格的，阳阳和亮亮是第五代玄孙辈了，和李小可一样戴红孝，叶子刚以“外曾孙”的名义送葬，他也戴了红孝。

  送葬队伍里放眼望去，戴红孝的比戴白孝的多出不少。

  真正的“喜丧”。

  祖坟山就在屋后不远，送葬队伍即便还特意绕了一圈，也很快就到了。到起坟的时候，女人不允许在现场，只留下一众男人。

  “你先回去，我会送太婆入土的。”叶子刚小声说。

  李小可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具黑漆漆的棺材，那便是太婆在这个世上最后的样子了。

  心脏霎时被狠狠揪了一下。

  转身的瞬间，泪如泉涌。

  等男人们下山归来，李小可心里明白，太婆已经入土为安。她终于实现了她的愿望，和太公合葬在一起。

  下山不走原路，他们也就不必再绕道，不过一百来米的距离，两分钟就到家了。

  她舀了一瓢水倒给叶子刚洗手，外面的宴席已经在等着上菜了。

  所有人吃了这一顿饭，就要回去了。

  太婆这是喜丧，从山上下来后，大家都很轻松地说说笑笑，只是这人世间的欢闹，再不会属于太婆。那个永远会对她笑眯眯的小脚老太太，终究是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这样想想，心里头就要喘不过气来。

  吃完饭，大家都陆续离开，铁蛋带着翠儿跪在家门口叩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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