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的春节，是仝兰芝进疆以来和孩子们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春节。

  今年的麦子大丰收，棉花的收购价格也比往年高，四个孩子，三个都有了工作。再加上缝纫店里收入，  荷包不再那么瘪了。

  离过年还有十几天，红卫就从学校回到了家。每年的春节前几天，缝纫店里是最忙的。他一回来就帮妈妈忙乎起来。

  仝兰芝吩咐陈广良磨了两口袋小麦面。腊月二十八她发个两大盆面，她要让全家人放开了吃白面馒头。

  三十上午，小燕回来了，她给爸爸妈妈一人织了一条毛裤。

  三十下午，小芳一家三口提着酒、肉和一些新鲜的时令蔬菜也到了家。

  多少年没有吃过团圆饭了？这个年全家终于团圆了。

  鞭炮响起，年夜饭端上了桌，有说有笑的吃饱喝足后，大姐夫带头表演了他拿手的节目：捏着鼻子装腔作势强地唱新疆民歌，逗的全家人笑的前仰后合。

  初二早上，关祥飞开着小车，带着全家来拜年。

  小萌也快当妈妈了，她和小芳坐在一边私下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刘光华老师虽然也表现的很高兴地样子，但仝兰芝能感觉得到刘老师此刻心里想的什么：在这块土地上，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刻，她一定是想建国了。

  仝兰芝挨着刘老师坐下来。

  “建设怎么没有回来过年？”

  “外事办的工作太忙了，几天的假期根本不够来回。”

  “好几年没见了。怪想他的。”

  “明年，我和老关就退休了。到时你和我们一起回老家去看看吧。”

  “管！”

  春节假期很快就结束了，孩子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早晨，  仝兰芝透开炉子加上煤准备做饭。劲松抓起桌子上过年时的馓子，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陈广良告诉仝兰芝，“沈盛树今年退出三家合作播种了，沙纪建两口子说开春后，我们还合在一起干。”

  仝兰芝说：“  那好啊！沙纪建两口子能干的呢，愿意和我们一起合伙播种，他们两口子都是不怕吃亏的人。

  开春以后，春暖花开，陈广良和沙纪建紧张有序的准备着春播的事。

  土地平整完毕后，两家四个人齐上阵，一天就把小麦播了下去。

  六月的一天，缝纫店里，仝兰芝低头踩着缝纫机，双手在针下推着向钩移动的布。

  进来一位维吾尔姑娘，手里拿着一块花布料，半句维族半句汉语地给仝兰芝比划着，仝兰芝起身拿起软尺，仔细地量了姑娘的身高、肩宽、袖长。

  那姑娘很配合的量好了尺寸，说：“乌思达(师傅)！我要的样子你知道了嘛？”

  仝兰芝自信地说：“知道，你想要腰身低一点，不要像老婆子们那样的，在这以上不行，对不对？”仝兰芝在胸部比划着。

  姑娘笑着说：“对！对！乌思达厉害。”姑娘放心地走了。

  仝兰芝刚坐到缝纫机上没多会，又来了个人，“仝师傅！我想做一身衣服，买几米布合适？”

  仝兰芝抬头看看顾客的体型，说：“你偏胖一点，身高还行不高不矮，买三米一吧，如果是布幅窄的要买三米五。”

  那人想了一会，说：“我只有三米布票了，怎么办？”

  仝兰芝她笑着说：“如今买布不要布票了，你想买几米都行。”

  那人听了也笑着说：“我也把这事给忘了，如今买啥都不要票了。”他高兴地走了，还不忘回头说：。“我买了布，一会儿就送麻烦你给我做身衣服。”

  仝兰芝刚站到案前拿起剪刀没剪几下，又来人了。

  “你先坐一会，等我把这块布料裁剪好。”仝兰芝头不抬的对来人说。

  “俺大姐！是我。”来人大声说。

  仝兰芝这才转身看，“呀！贵仁兄弟，你怎么找到我这的？”仝兰芝意外地见到多年不见的山南的张贵仁。

  张贵仁笑呵呵地说：“到火箭公社一问仝裁缝，谁会不知道？问一个小孩就把我领到你这来了。”

  张贵仁的到来，仝兰芝确实感到有点意外。从山南到这可是太不方便了呀。

  仝兰芝立马要关店门回去做饭给张贵仁吃。

  张贵仁极力阻拦着说：“大姐！先别急的回家做饭，这次来找你有事。”

  张贵仁走出店门朝一辆卡车招手示意过来。

  那辆车开过来停在了店门口，张贵仁朝司机说：“把车上的布全部搬下来。”

  那司机扛着两匹劳动布，堆在了缝纫店地上。

  仝兰芝说：“这么多劳动布要做什么？”

  张贵仁说：“我们公社新成立了工程队，准备给每个人做一套工作服。我去县里买好布，就给你送来了。这是每个人的尺寸。”张贵仁拿出一个小本递给仝兰芝，“一共三十套，大姐！一个月能做好吧？”

  突然接了这么大一笔生意，仝兰芝兴奋地说：“你放心，一个月能做好。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大姐！做好了你打个电话就行。工程队车过来拉。”张贵仁说。

  中午，仝兰芝做了好几个菜，还买了一瓶酒。仝兰芝还让陈广良去把沙纪建也叫了来，陪着张贵仁饮酒。

  司机要开车，没敢让他喝酒，仝兰芝不停地招呼司机，酒不喝，菜要吃好。

  张贵仁走后，陈广良调侃妻子说：“你这个财迷，这些衣服做好了，你又赚了一笔钱。”

  暑假，红卫放假回来了。他一进门看到案板上成堆的劳动布布料，惊得张大了嘴巴。仝兰芝正在埋头踩着缝纫机，他跳到妈妈跟前大喊一声：“妈！”

  仝兰芝吓得猛地抬起头，一看是大儿子回来了，“你这孩子，吓我一跳，放假了？”

  红卫摸着满桌子的布料说：“妈！怎么这么多劳动布？？”

  仝兰芝说：“给你山南的张叔工程队做的工作服，这批活可以挣两百多块钱呢。”

  红卫感叹道：“妈妈  ！你真厉害！”

  “别贫嘴了，把书包放下。你来机子上缝，我去剪。”仝兰芝催促道。

  劲松从隔壁书店跑过来，把哥哥的包拿过去翻了起来，他翻了一遍也没有翻到吃的，翻出一件橘黄色的毛线衣。

  红卫见状一把抓过毛线衣，说：“劲松，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劲松看了看毛衣，说：“我才不稀罕呢，我又不是女生。”

  一家人听劲松这么说，都笑了起来。

  仝兰芝在旁边看出了道道，心想儿子大了，都有秘密了。

  这种批量裁剪，批量锁边，批量缝制的模式，大大提高了劳动效率。三十套工作服仝兰芝和儿子两人二十几天就全部做好了。

  张贵仁在山南接到信以后，很快他坐着工程队的车来了。

  仝兰芝翻出一件大尺码的工作服，让张贵仁穿上试试，张贵仁穿上后前后转了转，说：“正合适，大姐！”

  开车来的师傅端详着张贵仁，赞叹地说：“张队长！仝大姐的手艺真巧，你看这工作服穿在身上多板正，式样也好，像穿夹克衫似。

  吃饭时张贵仁问仝兰芝：“大姐！你感觉新疆怎么样？前年冬天农闲时我回去了一趟，你猜怎么的？我发现回老家反倒不习惯了呢，屋里屋外一样冷，一天都伸不开身。”

  仝兰芝笑了一下说：“贵仁弟！你说的太对了。前几年俺娘去世时是夏天，又潮又闷蚊子还多，奇怪的是蚊子净咬我，浑身上下都被我抓烂了。真是不太习惯老家的气候了。”

  张贵仁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们现在都成新疆人了。大哥！你这次回来哪也别去了。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

  张贵仁在司机的催促下，把工作服装到车上，依依不舍得走了。

  有了这次做批量衣服的经验，仝兰芝的干劲越来越大。她通过女婿帮忙，又接到一批整活——给电厂的工人做劳保服，其实就是工作服。这次的量比上次还大，一共三百件上衣。

  两次工装做下来加上平时的积攒，仝兰芝手里慢慢地攒了千把块钱。

  葛素华和沈盛树看着仝兰芝挣钱比自家的书店多，羡慕地说：“嘿嘿！还是你挣得多。”

  仝兰芝怼道：“我和孩子晚上不睡觉加班加点做衣服辛苦时你们没有看到。”

  沈盛树不好意思地嘿嘿嘿笑着。

  有一天，很晚了。仝兰芝在裁缝店里还没有回来。

  陈广良给劲松洗完澡，  爷俩躺倒炕上，劲松对爸爸说：“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你妈哪一天早回来过？快睡。”陈广良说。

  “我要去找妈妈。”劲松说着穿上衣服，提着马灯来到裁缝店里。她坐在一妈妈身旁打着盹。静静的夜里缝纫机的“嘎嘎”声透过门缝传的很远很远。

  缝纫机针上的线断了，夜里视线不好仝兰芝怎么也穿不上，劲松这时又派上了用场。

  小燕被分配到县计划生育生育指导站，当时指导站刚成立，正在筹建，所以和县计生委同在政府大楼上在一起办公，办公室在政府大楼的四楼。

  每天，小燕都早早的来到办公室，拿起拖把，从4楼拖地一直可以拖到一楼。

  很快，青春勤快的小燕就引起了同楼里一些人的注意。

  有个财政局的领导打听到小燕的姑姑是陈秀菊。这位领导找到了已调到县医药公司上班的陈秀菊，想让陈秀菊做媒把侄女介绍给他儿子。

  陈秀菊征求了小燕的意见，小燕婉转的回绝了。

  小燕给二姑说：“二姑，我刚参加工作，不想那么早找对象。以后要找我也要找一个父母在农村的对象。”

  陈秀菊不解地问：“为什么？你好不容易从农村里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找个家在农村的对象呢？”

  小燕说：“二姑！如果找个城里人，我爸我妈来城里到我家来，那些城里的人会狗眼看人低的，我爸我妈那么要强厉害的人，怎么能让他们受这委屈？找个农村的就不存在谁瞧不起谁的事了。”

  陈秀菊用手指点了一下小萌说：“这丫头鬼精灵，你爸你妈没有白养你。”

  小燕工作不久她就发现，不管她们走到哪里，大家好像都不欢迎她们，甚至还有意地躲着她们。

  这和在医院上班儿的感觉差的太远了。在医院上班，来的人都对医生特别尊重，期望着医生能把她的病快点看好。

  小燕想到县医院去工作，为患者解除病痛是件多么令人感到欣慰的事呀。

  她找到在妇产科上班的黄大妈，说了自己的想法。黄大妈不赞成她来医院工作，说在政府部门工作好，是吃皇粮的，还不用上夜班。

  她又去找小萌姐，小萌也说在县医院辛苦不说，各种勾心斗角很消耗人。

  小燕到大姐家，向大姐诉说自己的苦恼。大姐和大姐夫也不支持她，说在政府部门工作属于国家干部，按以前的说法你现在是公务员泥！

  小燕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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