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昭怀太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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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的不去?”
重华走后一个来时辰里,见伊祁箬懒怠怠的歪在琉璃榻上,翻阅着书册却无睡意,酿雪侍奉在左右,冷不丁便是如此一句话疑问,只把宸极帝姬吵得脑仁直疼,隐隐约约都觉得自己不去,是犯了多大的罪孽一般。
被她吵得实在闹心,伊祁箬索性也不看书了,合了书册就往她头上招呼了一下子,笑骂道:“臭丫头,心都飞到浮光殿去了吧?”
“可不!”伏在她膝边的小丫头甫一闻此,立时便蹿了起来,殷殷切切的在一旁劝说着:“殿下,您看咱们皇城帝宫,何时这么热闹喧哗过?这回那千华太子一来,是凡见过其本尊的,没有一个失望的,光凭这一点,还不值得您移动尊驾去看看那是个什么人物么?”
“这话说得可有些大。”伊祁箬搁了书卷,坐起来舒了舒筋骨,边想边道:“没一个失望的?说不准晚些时候,罢了宴,你就能从你们王嘴里听到一句失望呢!”
酿雪嘟嘟嘴,嘀嘀咕咕嘟囔了两句对定王殿下眼高于顶的不满之处,那边玉案奉着一摞书册从外殿进来,一边换下床头的几卷旧册,一边道:“您若是身子吃得消,不若走这么一趟,也可?”
她这话,倒是让伊祁箬有些意外:“你也想凑这个热闹?”
“倒不是凑热闹。”玉案那头忙罢,捡了张月牙杌子在她跟前坐下,揣测道:“梁夜联姻,倒也未必是空穴来风。那千华太子倘若名实相副,那配得上人家的,岂不只有咱们家帝姬了?”
酿雪捧了一碟瓜子来,跟着往旁边一坐,道:“就是嘛!往日王总说,当年雪顶淋冬宴,那位修罗世子不曾露面,一时错了与您的一桩姻缘。如今想来,岂料就不是正成全了您同千华太子的一番缘分?”
伊祁箬呵呵一笑,“呵,一个两个,说的跟真事儿似的,我看你们俩不应该在我这华颜殿里圈着,合该到沏雪楼,铺个摊子说书去!”
玉案却是摇摇头,脸上虽带着浅笑,但更有八分正经之色,徐徐道:“您别当这是小事,且也想想,重熙殿下是什么人?平素最宠您同王不过的,他又哪里不知您二人一路回返,此刻正是倦怠的时候,倘若帝上真无联姻之意,凭他是谁,别说夜国太子了,就是夜帝越止亲自来了,浮光殿一场大宴,咱们满朝公卿还不够招待的?殿下怎就偏让内侍特来传话,嘱咐您二人莫要误了时辰呢?”
酿雪听罢,只管在一旁起哄,“对嘛对嘛!去看看嘛!不为别的,那千华太子名实相副便罢了,若是名与实爽,咱也好早作准备是不是?”
伊祁箬将玉案的话品砸一番,终是垂眸一笑,抬眼,眸中散却笑意,更多了一些漠色。
“你呀,瞎操心。”她微抬下颔,若有若无的一叹,目光里颇有深意,往酿雪那儿看了一眼,又向玉案道:“她不知道,你还不知道?”
顿了顿,宸极帝姬摇了下头,断道:“父皇是不将我嫁去大夜的。”
“那也未必。”玉案问:“您忘了,您的封号是什么?”
伊祁箬眸色一顿,半晌未语。
玉案兀自一笑,接着道:“皇上这盘棋已然摆开了,您是爵爷一手教养,长泽霍氏就在您背后,而那千华太子的生母文贤皇后,头顶更是冠着一个林字,纵然皇后早逝,可拂晓林氏,不可说不是千华太子臂膀心腹。宸极与千华若得结缔,那只怕,便是一整个天下了。”
玉案说完这番话,伊祁箬的眼里已然深了一层。
片刻,宸极帝姬深吸一口气,轻出一笑,道:“关窍在,这天下往后姓什么?”
玉案似乎对她的问题早有所料,听罢唯是一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还是那句话,您要记得,今上给您的封号。”
宸极。
宸极者,唾手天下,睥睨红尘。
“可我若是不同意呢?”她轻捋着手边矮案上的一铺锦缎,不易察觉的哼笑一声,挑眉问道:“又或者,那位千华太子,看不上我呢?”
“后者您大可不必担心,这遮着面一揭,便都不是问题了。至于您……”玉案微一忖度,接着分析道:“您看,重熙殿下自是见过那位夜国太子的,他既让您过去,想必心里,也是认可那千华太子是同您般配的。只是眼下,我怕……”
说到此处,她顿了许久。
伊祁箬一直看着她,虽未曾松口,但她的目光也已昭显,她对玉案所论种种的担忧。
她知道,玉案所说的一切,极有可能便是眼下正在或将要发生的。
半晌后,玉案颇有些忧色道:“那千华太子若是太好了,怕才是难办呢。”
伊祁箬兀然笑出声来,不解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玉案抬眼端详了她片刻,皎然低笑一番,方正经起来,道:“您如今这个年纪,脑子里只有权谋没有情爱,说不得,今上可能更希望对那千华太子,您一世都是如此呢。”
伊祁箬想了想,很不想承认,自己竟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宸极帝姬哭笑不得的哼了一声,随即道:“所以你怕……日后相见,若是他过于出众,我真对他有意?”
看她那样的目光,玉案便知道在她心里,此事是有多荒谬,想来帝姬纵然冠以宸极,到底也年幼,早慧是一回事,可有些事情,并非只靠聪慧二字,便能参透。
于是她问:“您知道这天下唯一能制衡权谋的,是什么吗?”
伊祁箬想了一想,实则,她并不知道答案。
可是胜在聪慧,从前话之中,她倒也推得出玉案这一问题答案在哪儿,于是略一思索,她便试探答道:“情爱?”
玉案挑了挑眉,但笑不语。
这句话,莫名其妙的,便在她心里记了很多年。
很多年之后,伊祁箬方才明白,自己这个贴身侍女的智慧。
默然思考了半晌,她摇头长笑,看着玉案叹道:“你可真聪明,也不怕木秀于林,为我摧之?”
玉案懂得她的顽笑,却不以为然。
“无非眼下。”她抓了把瓜子给对面的主子递过去,淡定道:“眼下,我是旁观者,而您是局中之人罢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
“可是……”咔擦磕了十来粒瓜子之后,宸极帝姬磕出了怅然的味道,淡淡道:“宸极也罢,这是天子所予,而非我所欲。”
对面人的目光,落在玉案眼里,实在是一记微震。
想了想,她终究没有开口,咽下了那句话。
——先觉天音,百测无遣。
宸极帝姬的命数,当是宸极。玉案总是想着,与其改命,不如认命。
认下来,再去争个好结果,也罢。
两厢各具心思的沉默之中,那头被遗忘多时的酿雪忽然微弱的开口,问道:“那到底……去不去嘛?”
两人同时看向她,俱是一笑,伊祁箬朝她招招手,等酿雪到她旁边时,她便向窗外指了指,对她道:“你看,距大宴还有一个时辰,你也还有一个时辰的长短,找出一个能劝得动我踏入浮光殿的理由。”
酿雪意料之外的直跳脚。
跳了没片刻,外殿的侍女引着一人,进来禀道:“殿下,落英姑姑来了。”
话毕,身后的姑姑便走上前来,对着帝姬行了一礼,道:“宸极殿下,长乐未央。”
来人落英,正是赫贵妃慎娴殿掌事女官。
“姑姑快些起来。”伊祁箬叫了免礼,玉案酿雪便过去扶人,待落英起身,伊祁箬便问道:“可是母妃遣姑姑来的?”
落英姑姑面带和煦笑意,点头回道:“是,贵妃娘娘要奴婢来问问帝姬,晚些时候浮光殿夜宴,您可要过去?”
又是这件事。
听罢,伊祁箬同两个丫头交换了个眼色,随即含笑道:“本宫不及二哥精神,一路回京已是疲累得紧,大哥虽派人传话来请过,但本宫实在不爱动弹,本已同二哥说了,由他代为向父皇与大哥陈情,晚上便不过去了。”说着,看着落英的态度,又试探道:“不过若是母妃也觉得本宫应当露面,那便另当别论了。”
落英姑姑笑了笑,道:“娘娘素来心疼帝姬,您既身上不爽,娘娘又岂忍心为难于您呢?只是若是殿下实在不好受,还是叫太医令来看看,开服药调理调理方好。”
伊祁箬听罢,心里便有了计较,点头道:“姑姑想得周到,劳您走这一趟了,还要麻烦您回去同母妃说一声,明日本宫再去慎娴殿向母妃请安。”
落英欠身一礼,道:“喏。您好生歇着,奴婢先行告退了。”
伊祁箬忙吩咐:“酿雪,送送姑姑。”
“喏。”
待内殿只剩了两人,玉案笑了笑,站在宸极帝姬身边,问道:“您还不信呢?”
伊祁箬眸色微深,若是适才有八分信了玉案的论断,眼下却有十分了。
玉案道:“贵妃娘娘都不想让您过去,除却陛下真有使您远嫁之意外,还能有什么因由?说不准您晚上若是露面,这赐婚和亲的圣旨,当殿便能下来呢!”
伊祁箬陷入了长久的深思,直等酿雪回来站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说话。
良久之后,她方才自语似的一句,道:“可大哥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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