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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78章


当靳元在大堂做戏之时,楼上的周霖与王煊难得起了争执。

        “梓曦欲为何事皆可,唯此事不可。”

        周霖轻捏着王煊柔嫩细腻的双手,单膝跪在地上,微微抬首,锐眸凝视着正坐在床边的妻子一双美目,明明是卑微姿态,却好似要“吃人”一般,霸道又凶狠。

        王煊看着这双如夜深邃的眸子映着自己的模样,数日前为之吸引,今时却颇觉可气,含真切三分。她不懂周霖为何临事胆怯,明明他也有这个打算,平安镇的异状许是牵涉北秦安危,乃刻不容缓要探明之事,他为何不许她以自身为饵?

        “君泽,平安镇乃秦丰门户,护秦军更是我北秦的中正之军,护秦军若有异恐使北秦生动荡,南周、前朝势力皆会趁虚而入,这些你应是比我清楚。煊乃北秦公主,无论如何都必须为北秦江山与百姓考虑,须得顾全大局。”

        此话一半是试探,另一半则确实是肺腑之言。若让王煊在王氏江山与北秦百姓安危之中作选择,她必然毫不犹豫选择后者,无他,此乃为君之道。而若让她在己身性命与江山安稳之间作选择,她同样会毅然决然选后者。她自己如何在王煊心中最是不值一提。

        然而在周霖心中,无甚能与王煊相比。眼前之人是她唯一能见、唯一能触碰的同伴,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为生与脱野之道,怎可能为了什么虚妄大义,为了什么政权大局,为了什么与她无甚相干的所谓苍生,便任她的梓曦步入难以预料与掌控的危局?

        她最是厌恶不能掌控的无力,可她又不想王煊成为她手中的提线木偶,那与她孤野一人无有差别。

        周霖不知这是否为爱恋,她猜不是,毕竟她如此在乎梓曦不过是为了自己,这点怎样都无法自欺欺人。

        此时此刻,周霖猛然明了不安来自何处。一旦她们之间的虚情假意消弭,唯余再真切不过的阳谋算计。梓曦必是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事事顺他心意,事事掌握着不会惹恼他的分寸,不会再有互相欺骗的回旋余地。她毫不怀疑,王煊能够轻松立于周霖身旁,亦能决绝站在周霖对面……

        这份不安便源自彼此为敌、不死不休的可能。

        可纵然什么都明白,周霖沉默几息也仍是执拗地沉声驳回:“我不许。”

        “你……”王煊蹙眉,挣扎着想抽出手,然周霖那双修长的手就宛若铁钳,夹着她的手动弹不得。

        “周霖,你想禁锢我?”她全然冷下声音,此刻是真意,冷怒含霜。

        “……”周霖不答,除了那暂且不适合宣之于口的秘密外不愿再行欺骗。

        他仅是凝视着她,无悲无喜,别样冷酷。

        僵持片刻,王煊垂眸,心底不禁讽笑一声,面上反倒柔和下来。

        “我知道了,煊不去冒险就是,但君泽需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周霖并未直接答应,因为悲哀地察觉到正在被眼前人算计。

        王煊不在意他的犹豫,仅瞧着自己被周霖捏得有些发红的手,温柔一语:“今夜,君泽同我圆房可好?”

        “……”

        周霖移开目光,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王煊顺势仰望着他,在他的面上寻到纠结与冷淡。

        果然,周霖对她始终无有情欲,以前为数不多的亲近恐怕于周霖而言只是对“同伴”的确认与依偎,谋情之路依旧看不到尽头。

        若非预感事态将有大变,在周霖彻底心悦于她之前,哪怕周霖真的交出所有底牌,王煊也断不会显露真面目,何况周霖仍有所隐瞒。

        “君泽不愿?”她微微上挑唇角,却无半分笑意。

        “我……”周霖看了她一眼,垂目,心知不是好时机,梓曦当下心中盛满了算计。

        “此处不合适。梓曦既已手握周霖的把柄,知晓周霖的底牌,还不能心安吗?”他转移话题,这话说出来含着几分幽怨。

        确实不能心安,周霖最大的秘密并未浮出水面,他所告知的仅是他所能承受的,若把他所吐露的秘密泄露出去,于他而言不过是有些困扰,兴许反而会使他身上的枷锁尽数消失。

        至于那张底牌,确为保命而不能轻易透露,但得知他那底牌之人应是不会有多高兴,反倒更加拿这个人没办法。

        目前王煊就是如此,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杀不死毒蛊不侵又武功超凡且极其敏锐的周霖,除了让这孤野之人失去摆脱孤野的希望之外,怕是再难有其他能伤之分毫。然王煊总不能自我了断,只为看周霖痛苦,她可无那怪奇癖好。

        是以她很不安,周霖难以为她掌控,来日一切无法预料,此乃王煊无法付出真心的根本原因。

        不,就算一切为她掌控,她也不能付出真心,无情者才是帝王。王煊暗暗告诫自己。

        此番心绪变幻不过眨眼数下之间。王煊存心气他,遂回之:“自是难安。煊与君泽成亲数月,亦同床共枕数月,君泽始终不肯坦诚相见,何故?先前君泽说自己不举,应是在骗我吧,君泽仅是不愿褪下衣物,不愿让我见你肌肤,为何?夫君的身子有何处见不得人吗?”

        一番话明着埋怨暗里试探,周霖听得心惊胆战。他能如何回应?确如她所言见不得人,她见了岂能如常留在她身边?怕是见了这段缘便断了。

        梓曦若能心悦于他,她尚且可以在暴露女儿身后徐徐筹谋图之,可倘若半分情意都无,梓曦只可能将周霖利用得彻底,而后弃之。

        她如何能奢望王煊接受女子作夫君的事实?

        至于女儿身暴露后被各方势力排挤算计,周霖倒是不在乎,左右她也不准备一直待在那乌烟瘴气的朝堂。

        思绪掠过,周霖抿唇不语,与王煊四目相对,继续僵持。

        不知幸还是不幸,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打破此间凝固的气氛,同时将这难得的坦诚之机不知推往何时何境。

        “哼。”王煊冷着面气哼一声,偏过头不看周霖。

        周霖无奈提了提唇角,心下放松些许。他并未直接去开门,而是弯腰伸出手,温柔捧起妻子“冷得扎手”的面庞,轻轻浅浅于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王煊倒是不反抗,仅气恼心道:又是在确认同伴。

        “梓曦且稍待,庄朴与靳元应是得了什么消息。”

        周霖笑意渐浓,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好看又可气。

        王煊冷目微眯,在周霖将直起腰板之际,她抓住他的衣领下扯,管叫大理寺卿直不起来,旋即迅捷而精准地咬了下他的嘴唇,毫不留情地咬破一小口。

        见那口子渗血,王煊这才收敛冷意,展颜一笑,且手臂一用力将怔愣的大理寺卿推开,一点迟疑都不带。随后她起身行至桌边坐下,细细品味周霖试过毒的温茶,再不给周霖一个眼神。

        久又不久,周霖总算不再愣在那里发傻,却不免面颊发红,耳根发热。他微微蹙眉,瞧着那悠哉的女子,心下莫名憋闷,倒无有不悦,更不气愤,就只是闷得慌,宛若口渴之人见着旁人吃梅果,旁人好心递来一颗却掉在了地上的感觉……

        总之,他舔舔唇上破口,尝到自己的血,确感有些口渴,同时还不忘庆幸一番,好在不是在运功之际出血,否则梓曦端是无法安稳坐在他眼前喝茶。

        也罢,她欢喜就好。

        压下闷意,又舔了舔唇上破口,周霖回味着方才那转瞬即逝的触感,心里思忖着找个机会多吃几回胭脂。

        并不记仇的大理寺卿丝毫没有追讨回来的意思,其面色迅速恢复如常,转身前去开门。

        门外的是“心里极其有数,完全不敢打扰大人与公主浓情蜜意,只兀自耐心等待”的靳元。靳元观大人心情不错,心中大石放下一半,忽略大人唇上悬着一点血珠,将一封他刚写好的信交给大人后就赶紧有眼力见地告退。

        关好门,落坐于王煊对面,周霖将信件拆开,大致扫了一眼就递给对面正好奇盯着信的妻子。

        王煊接过,认真阅之。周霖即是静静看着她,不言语。

        纸张沙沙作响片刻,王煊放下信纸,喝了口茶,语气轻淡,问周霖:“君泽觉着前朝容氏谋在六部否?”

        “是,也非。礼部不谈,容氏早有算计,皇相皆有防备,只须保钟顼不死,礼部就不会落入贼人之手。户部与吏部也不谈,丞相应心中有数,掀不起骇浪。刑部卫勐许会随着局势而改变立场,但关旌才是丞相重视的棋子,有他在刑部,刑部同样无需担心。至于兵部与工部……”

        周霖看向王煊,明着试探。

        王煊不想理会,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兵部的实权只落于护秦军,西北军与南军由两位大将军统领,于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护秦军正面对上两军的胜算不足三成。

        然,倘若护秦军生叛变,从后方偷袭两军,两军恐生混乱,此时南周与漠鬼若同时进攻,两军露出破绽遭重创并非不可能。不过,郭广与卫卢胥皆是身经百战的老将,这混乱不会持续多久。

        而西北漠鬼兵力少,郭广又为漠鬼所惧,应对起来会较为轻松,即可分兵回京探明情况。南周虽兵力不少,但南周各军并非同一条心,且会互相算计拖累,以卫卢胥之才与北秦南部防御工事之坚,南周无法速战速决,拖延之下南周各军必生嫌隙,到时多行离间,南周军即会溃散回逃。卫卢胥只消留下守城之兵慢慢熬退南周军即可,其余兵力皆能调入京地平乱。

        又兵部尚书马治乃坚定皇党,马家根基深厚,大多死忠皇室,马治本人非愚蠢之辈,被架空实权的可能很小。兵部就算有叛乱,在马家忠君一派主掌大权的情况下,叛乱规模不会有多大。

        容氏与南周想仅仅通过作乱兵部与护秦军击溃北秦是痴心妄想。除非上面换人,马家遭殃,且丞相坐视不理。那样北秦会乱上一段时日,但只要西北军与南军不乱,北秦依旧会屹立不倒。”

        闻言,周霖浅笑颔首,夸赞“梓曦聪慧”,心下了然:梓曦同样注意到这平安镇的局可能并非谋在护秦军,这种可能意味着此局更为阴险,是以梓曦才急切欲以自身为饵探明此局背后的危机。

        他不显心绪,又接着一语:“梓曦似乎未将龙虎军放在眼里。”

        “祁洵其人刚正爱国,龙虎军四将军又无一受北秦亏待,龙虎军或许会反上,但无甚叛国可能。何况君泽安插的细作不少,龙虎军若出问题,君泽与皇兄约莫会以迅雷之势夺掌军之权罢。”她似笑非笑。

        “不错。倘若梓曦想要,我用些手段为梓曦夺来也可。”周霖趁机认真表一番忠心。

        王煊对此不置可否。她敛去笑意,言之:“工部呢,君泽可愿替煊解惑?”

        她哪里有惑,多智近妖的小姑娘。周霖心下无奈,面上倒是顺其意。

        “工部牵扯官商之路,工部尚书不能死。”

        蒙赋若亡,工部换人执掌,工事难免出现意料之外的偏差,会阻碍官商之路的推进,进而牵扯北秦财政,国库持续流银,入不敷出,便会往民间找补,久而久之民心有失,民间生乱。同理,作为共同为官商之路作筹谋的大理寺卿与秦商巡督也不能出事。

        “仅此而已?”王煊眨眨眼,她方才可是说了许多,到周霖这儿居然只有一句话?她自是晓得工部尚书的重要,亦知晓周霖与王屹定是提前做足了准备。

        瞧着王煊略有惊讶与不悦的可爱模样,周霖压住欲上翘的唇角,应一声:“嗯,梓曦聪慧,无需我解释太多。”

        “……”

        王煊喝一小口凉茶,压下丝丝火苗,绕回原题:“既然六部乃障眼法,那君泽觉着容氏此局谋在何处?”

        周霖嘴唇未张,拉过王煊的手,于其手心写下二字。

        “果然。”她轻叹,“君泽可有所准备?”

        “有。虽不知前朝容氏如何筹谋,但后路已备,接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周霖握紧她的手,目中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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