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岁(二)
有两个与月芙相熟的夫人才换了座, 正与她说话,见她的目光在英王妃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不禁凑近几分, 将近来建平王府的事同她说两句。
“说起来, 前天好似才听说建平郡王妃有了身孕, 可巧她今日未来,想必要在家中休养。”
“算起来, 王妃成婚至今, 也有两年多了。前两年,年纪尚小, 还不适合生养, 今年应当二十了吧?恰是可以生养的好年纪,身底子好, 将来恢复起来也快。”
月芙听了她们的话, 这才知晓妹妹已有了身孕,想起方才英王妃只提月蓉染风寒,却未说有孕,也不知他们府中是否还发生了不想让她知晓的事。
她想了想,示意素秋过去给鲲儿和嘉鱼两个喂些水, 又转头冲两位夫人道:“这却不好了。方才英王妃才同我说,妹妹染了风寒。孕期得风寒, 可得小心才是。”
那两位夫人与月芙处得久了, 各自都清楚她的性情,见她这样说,其中一个便道:“我今日本也想当面问问王妃的近况,王妃既没来, 过一两日,我恰好要到城外的一处园子里去,途中可去建平王府探望一二。”
她们都知道,太子妃与这个亲妹妹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
原本当年沈皇后在世时,给八王定了与沈家的亲事,定的是二娘月蓉,虽后来没有过礼,圣上也再没提及,可许多人心中却一直记得这件事。
谁知后来嫁给八王的却是沈家大娘。
姊妹两个关系疏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准确的说,是沈家大娘与沈家其他人的关系疏远。也有不少人暗地里猜测,这是否与沈大娘的婚事有关,身为长姊,横刀夺爱,总有些说不过去。
可不知为何,在寥寥几次沈家几人一同出现时,反倒是沈士槐夫妇与沈二娘三人,时常在不经意间显得唯唯诺诺,仿佛心中有愧,不敢抬头一般。
旁人不知内情,多少要议论。但八王现下已是代理朝政的太子,沈大娘也已是太子妃,谁也不想平白得罪他们,久而久之,自然无人再提此事。
关系再疏远,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旁人不能随意欺辱。
“也好。”月芙笑着冲这位夫人道谢,又吩咐身边的侍女,到自己私库中取几样上好的丝缎与滋补药材过来,将丝缎送给这位夫人,并嘱她将药材带去建平王府,“我近来正忙年末的几场大典,抽不开身,就有劳夫人替我走一趟。”
不一会儿,鲲儿和嘉鱼两个玩累了,一同磕磕绊绊地往父母身边走。
这回,小嘉鱼走在前面,步子虽不稳,却迈得有些快,哒哒两声,就到了座下的木阶边。
小小一级阶梯,于常人而言,只管略一抬脚便上去了。可对一岁的小儿来说,却比他们的小腿还高。
嘉鱼哒哒的小短腿在阶梯边停下,低头呆呆看了两眼,又颤巍巍抬起右腿,想试着自己爬上去。可她才学会走路不久,小短腿还未抬起多高,人便站不住了,啪嗒一声,跌坐在旁边。
大概是跌疼了,她歪着小身子坐在地上,下意识就皱着脸蛋哭起来。
周遭的人都吓了一跳,想上去搀,月芙却笑着摆摆手,亲自走过去,弯腰摸摸嘉鱼的小脑袋,柔声道:“乖嘉鱼,很快就不疼啦!”
小娘子抽抽嗒嗒点头,哭过这两声后,果然不疼了,立时收住声音,拽着母亲的袖子站起来。
身边站着好几个宗亲,见状纷纷笑着夸她乖巧。
这时,赵恒也走了过来,等嘉鱼重新走到木阶边,便伸手握着她两腋下,将她轻轻提起,等她一只脚踏上阶梯站稳了,才重新放下。
“上来,上来!”嘉鱼高兴得直拍手,转过身去冲鲲儿招手。
鲲儿看到妹妹方才跌倒的情形,没有轻易行动,而是一个人呆呆站在阶梯边出神。
赵恒回身也要抱他,却见他自己弯下腰,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
众人都愣了一下,随即都笑着夸赞起来。邱思邝坐得近,连连点头道:“小郎君聪敏灵秀,甚好。”
赵恒见儿子这般聪慧,心底高兴不已,只是不好当着这样多宗亲大臣的面信口夸赞,听见邱思邝如此说,实则赞同不已,面上却只淡淡冲众人笑笑。
两个孩子玩得久了,一回到父母身边,便开始点着脑袋打瞌睡。
赵恒也不避讳众人的目光,俯身一手一个,将儿子与女儿抱起来,冲众人歉然说了两句话,便带着月芙先行离去。
回到少阳院,月芙立刻嘱咐侍女们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好好睡下,自己则留在寝房中,站在赵恒身前,替他将外袍脱下,搭在旁边的架子上。
两人方才都喝了几杯酒,未醉,脑中却有几分飘飘然之感。
尤其月芙肤白,又被屋里烧得正旺的地龙烘得脸颊滚热,宛如烟霞般灿然动人。
赵恒看得口干舌燥,待下人们一退出去,便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俯身到她的脖颈间轻轻嗅两下,哑声道:“有酒香,后来可有再偷喝?”
微凉的鼻尖在肌肤间若有似无地擦过,引得月芙微微发颤,一边轻笑一边往后仰着身子躲避:“郎君怎说得我像个贪吃的孩子一般?后来,我只顾着同人说话,哪里还有工夫饮酒。倒是郎君,像是喝多了。”
赵恒欺身上去,将她逼得越发后仰,双手则牢牢托在她的腰后,使她柔软的身条如柳枝一般曼妙。
她在意自己的身形样貌,出月子后,便总琢磨着要尽快让腰身收回去。
他本不想她太辛苦,还时常劝她放宽心,顺其自然。可也不知是天赋异禀,还是天道酬勤,仅两三个月后,她的腰身便恢复得如先前一般。
甚至因生养过后,胸脯与臀胯都比从前丰腴了几分,反而更衬得腰肢纤细。
“我没喝多。”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一阵热气也随之吹拂而过。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腰后的那双手便忽然用力,天旋地转之间,她已被他扛到肩上,大步朝内室的床榻走去。
“啊!”月芙惊呼一声,有种要摔下来的错觉,也不敢胡乱挣扎,只得一手揪住他背后的衣衫,另一手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捶两下,“郎君还说没喝多,分明已醉了!”
赵恒生得高大,很快行到床边,将她放下,直接欺身上去,握着她的腰肢,用力亲吻。
月芙本就微醺的脑海里越发如云雾蒸腾一般,混沌一片,一时疑心他借着酒劲才会这样一反常态地放肆,一时又觉得他正用行动证明自己一点也没喝醉。
……
两人一直在屋里待到傍晚,天边云霞灿烂,斜照着从窗缝间射进来时,才慢悠悠起身,穿戴梳洗好,出屋去看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睡过一觉醒来,又变得生龙活虎,迈着小短腿到父母跟前撒一会儿娇,很快便玩开了。
月芙看了两眼,没再停留,转身跟着赵恒一道在附近散步。
不知怎的,看到自己的孩子,她便想起先前在宴席上听到的与月蓉有关的话,遂将事情一一告诉赵恒。
“你想帮她一把?”赵恒对沈月蓉的态度和对沈士槐夫妇没什么两样,心里虽一直记着他们过去做过的事,但因不好让旁人知晓,便只将他们当作关系疏远的宗亲对待。
如今沈士槐已调去地方,倒不必再有往来。他也不担心在地方上会出什么事,毕竟是皇亲国戚,日后的国丈,不会有人为难他们。
倒是留下一个沈月蓉,仍时不时出现在宫中。
细想来,当初沈月蓉不想嫁给他,便是因为不想跟他离开长安,过艰苦的日子。如今她如愿了,嫁入建平王府,成了郡王妃,能常享长安城的富贵荣华,却好像仍有不满。
月芙看他一眼,摇头道:“称不上要帮一把,只是她现下有了身孕,我是体会过怀胎之苦的,同为女子,尚有几分怜悯,更何况是同胞姊妹?况且,我本也不喜有些男子,沉迷声色,朝秦暮楚,你家的这些郎君,实在是——”
说到此处,她猝然收住,不想说出赵家郎君如何妻妾成群的话。
只是,话虽不说出口,脑海里却已闪过了许多人。从赵怀悯到赵仁初,无一不喜好宴饮酒色,斗鸡走狗,招摇过市。
这些兄弟们皆承袭了皇父赵义显后妃无数这一点。
赵恒诧异地看她一眼,这时也不收着性子了,连连否认:“阿芙,九郎没有从政之心,一向喜欢玩乐,这是人人都知晓的,你妹妹想必也清楚。我却不是这样的人,这几年,你还没看清我的为人吗?”
月芙侧目看着他,抿着唇点头:“你的为人,我自然是信的。你与他们都不一样。可就是如此,我实在不喜九郎的为人。旁人即便妻妾不少,也不会让正室夫人受半点委屈。况且,他当初愿意娶月蓉,还不是看在她与我是姊妹这一点上?如今时日长了,知道我们姊妹关系不睦,他便不将正妻放在心上了。”
赵恒也不知怎的,仿佛见到她为自己吃醋,又十分乐见她的这种醋意一般,眼里满是欣喜的笑意:“是,他这样做,的确欠妥。阿芙,你预备如何?”
月芙一时没明白他为何高兴起来,愣愣看他,道:“我也不打算做什么,只是让人去看过后,打听几句情况,若九郎当真对她不敬,我再亲自去探望一趟便是了。”
姊妹之间的裂缝,无论如何都回不到过去了。她不是圣人,恐怕这辈子都做不到不计前嫌。
“随你如何吧。”赵恒不在意地摆摆手,替她将披在外面的氅衣重新拉紧一些。
接着,又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转过头去,轻咳一声,严肃起脸色,沉声道:“只有一点,她若后悔了,你可不能心软,更不能将她往宫中引。”
他虽不近声色,可对外头一些放得开的娘子、郎君们的事并非一无所知,更不是没有见识过。
甚至他与月芙能走到一起,也是仰赖她的主动靠近。
月芙听他忽然这样严肃地嘱咐,一时没明白,又愣了一会儿,这才恍然明白:“我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郎君想得竟比我还周全……”
她闷头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脚步,瞪眼望他:“郎君,当初我们——你……若换做别人,换做我妹妹,郎君也会与她们走到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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