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糖清甜微酸,小小的一点不如原先刚剥开的时候那样圆滑，有一点尖锐，霍行舟在舌尖挑了一下,仿佛能感觉出带着他一点唾液似的。

洛行脸色微红,眨了两下眼睛,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的，“好吃吗？”

“你是问什么？”霍行舟咯嘣一下咬碎小糖块,眯了眯眼睛笑道：“口水……还是糖？现在可以啊，都敢这么撩我了？”

“当、当然是糖……”洛行小心的看了看学生们,又收回视线,无辜的眨了两下：“哪有撩，就是请你吃糖。”

霍行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唔了声,“我还想吃点别的,再喂我点儿？”

“什么？”

“肉。”

“什么肉？”

霍行舟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发现他没发现这个黄腔，咳了声硬是收了回去,摆了摆手说：“你做题吧,我看会资料。”

“行舟？”

叶俏俏忽然站了起来,蹙眉喊了他一声，由于声音不算大，班里人又在闹,他没听见。

她写了张纸条,请后面的同学递过来,传到冯佳的时候停了下，往前看了一眼，发现是叶俏俏递的，忙递给了霍行舟。

“干嘛？前后桌递纸条，你有病？”霍行舟因为陈依依的事儿还没消气，看他一脸心虚的递纸条，以为他是道歉，冷讽了他一句出气。

“班长给你的，行舟哥哥原谅人家嘛，不知者不为罪，qaq！”冯佳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做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霍行舟恶心的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

“嘤嘤嘤你欺负人家家，不理你了啦。”冯佳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梨花不带雨的转了回去打游戏了。

“……”霍行舟拆开纸条，上头就写了一句话。

——手机关机了？我爸找你。

霍行舟一怔，这才伸手去掏手机，结果一摸没了，丢在……

他稍稍回想了下，刚才是带着手机出去的，就见了下陈依依，哪儿也没去就回来了，是在那个时候丢的？

“怎么了？”洛行见他摸了两下口袋，脸色忽然一变，拧起了眉头好像有事。

“手机掉了。”霍行舟拧着眉回忆，他见陈依依的时候没有掏过手机，陈依依也没跟他有过身体接触，掉哪儿了？

“没事，把你手机借我一下。”

洛行把手机解了锁递给他，静静看他开始登微信，然后跳出了几条备注是商叔叔的消息，闪的很快他没看清。

商清明：我今天一回来就听见赵久兰去自首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商清明：该不会是你又威胁她了吧？

商清明：差不多就得了，你手里头有能制衡她的东西，让她不要再来打扰你们就得了，把她逼到绝路指不定会做什么，这种事过了这么多年没有证据可以采集，很难判定，别冲动。

商清明：证据采集期间，会有人到学校找洛行，你让他有点准备。

霍行舟眉头皱的死紧，几乎要把屏幕里的字挨个儿的盯出窟窿来，这一个个的字他都认识，排成排他怎么就看不懂了。

赵久兰自首？

她自首关自己什么事儿？

自从赵久兰寒假去找过他那一次之外，他就没见过她，也没见过面。

况且，她去自首？没毛病吧。

霍行舟看着手机，一时没回复，但却想到了上次她去自己家的时候，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想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就有后悔意思了？

她那时候很局促的看了眼楼上，霍行舟问她想见洛行的时候，她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说不见，还交代他不要说自己来过。

看着确实是有点反常，想见又怕见的克制，和最后的落荒而逃。

不是，自首就完了？

她当年对洛行做的那些事儿，法律惩罚她就完事儿了？一笔勾销？做梦呢吧。

霍行舟冷嗤了声，算盘打的比薛笺还响，他抬抬手指，给商清明回复：“她自不自首跟洛行没关系，不是我干的，爱干嘛干嘛。但是如果你能遇见她，替我转达一下，让洛行原谅她，下辈子吧。”

法律是让她受到了应有的责罚，但法律能让洛行失去的东西再回来吗？能让他耳朵变好吗？能让他不再怕黑吗？

不能。

赵久兰就算死，她也弥补不了对洛行的伤害。

“是不是有什么事？”洛行看着霍行舟的眉头越皱越紧，担心的扯了下他的手。

霍行舟想了想，觉得这事儿不应该瞒他，就说：“你妈妈去自首了。”

洛行一怔，脑子像是瞬间僵住了，呆呆的重复了一遍：“自……首……什么？”

“我听着意思应该是后悔当年对你那样了，商叔叔说这两天应该会有人学校里找你问关于幼年家暴的事情，让你有点准备。”霍行舟忽然停了下，转过身看着洛行呆呆的表情，认真的问：“如果，如果你妈妈真的后悔了，你会原谅她吗？”

洛行手指一攥。

赵久兰和洛志远不一样，洛志远没有给过他一丝一毫的关爱，甚至明知他存在却还漠视了十七年，垂死才想要见他一面。

不管是否捐献，或是为了无憾而死，他都只是为了自己。

“我想写作业了。”洛行收回视线，没有再去看霍行舟，然而微颤的手却出卖了他现在的心情。

“写吧，我出去一趟。”霍行舟把手机还给他，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拍了冯佳一下。

冯佳：“干嘛？”

“我出去一趟，晚自习结束之前没回来的话，你别出去浪了，跟洛行一块儿回宿舍。”

“去哪儿啊？”冯佳疑惑，他都好久没见霍行舟逃课了。

“有点事。”

——

霍行舟没找程利民请假，不是什么正当理由，他也不会给批假，就没费那功夫直接翻墙了。

赵久兰这种家暴虐待儿童不归市刑侦队管，但他不认识社区片警，只能去找商清明。

他得先弄懂赵久兰想干什么，不能让她想一出是一出，洛行是她生的不假，但又不是这辈子都得任由她捏圆搓扁。

想得倒美。

他从墙头上跳下来时，差点踩到一个老头脑门上，卧槽一声往旁边歪了下身子，差点崴着脚，心有余悸的爬起来：“大爷，您站这儿干嘛呢？”

老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同学，你是高三的学生吗？”

霍行舟打量了他一下，头发花白略微佝偻，看起来比自己爷爷的年纪还要大一些，颤颤巍巍的。

“是，您找人？叫什么我看认不认得。”

“叫……好像是……”老人想了想，好半天才醍醐灌顶似的说：“叫洛行！”

——

霍行舟到市刑侦队的时候都快到下班的点儿了，门卫大爷尽职尽责的看了他一眼，不让进，说什么也不让进。

两人磨了二十分钟嘴皮子，霍行舟耐心用尽，“我是商清明儿子，二十年前他曾经在大明湖畔和一个山村姑娘有了我，我是来认亲的。”

门卫心想你就扯谎，谁不知道那个流里流气的刑侦队长家里就一个姑娘，认亲都认到刑警队来了，连连摆了两下手，“这是让你瞎胡闹的地方吗！快走快走。”

霍行舟沉默了会，他的手机丢了，来的时候着急没先去补，不然现在也不能被困在门口动弹不得。

“这样，大爷您让我给商队打个电话行吗，要是他不出来那我立马就走，真是急事儿。”

门卫盯着他看了一会，觉得他说的煞有介事，万一真是家里有急事他也担待不起，就松了口：“行，你打吧，快点儿啊。”

霍行舟忙不迭进来，拿起电话拨出号码，很快那边就接起来了，是个女人：“您好。”

……霍行舟下意识把电话挂了，在门卫即将开口撵他滚蛋之前，迅速又拨了一遍，还是刚才那个女人：“您好，找谁？”

霍行舟一怔，低头看了眼座机上显示的号码，来回看了几遍，没错啊。

“请问这是商清明先生的号码吗？”霍行舟谨慎的问。

“是，他去开会了，你找他有事儿吗？”接电话的女警顿了顿，说：“等等，你这个号码，是我们门口门卫大爷的？”

霍行舟忙说：“是，我是商清明队长失散多年的儿子，我来寻亲的，请问您能带我进去等他吗？”

女警一听，顿时来了兴趣，管他什么规矩，忙道：“你站门口千万别走，我出来接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霍行舟在门口的打量下，坦然的注视着刑侦队的大楼，还不知道他已经引起了一场商清明始乱终弃，致使前任儿子孤苦伶仃、千里寻亲的戏码。

过了一会，门卫看见市刑侦队唯一的女警周苇健步如飞的出来，高跟鞋在她脚底踩的跟风火轮一样灵光。

她拉开门卫室的大门，脸不红气不喘的上下打量了下霍行舟，满脸压抑不住的八卦气息：“就是你？”

霍行舟乖巧问好：“姐姐好。”

周苇想想自己都三十五了，出门高中生都得喊她阿姨，猝不及防听见一声姐姐，乐得捂嘴直笑：“哎哟这嘴可真甜，跟我走吧，商队快开完会了。”

两人边走边说话，直到推开门，周苇随口问了句，“小朋友，你叫什么呀？”

霍行舟哦了一声：“夏紫薇。”

周苇：“？”

商清明开完会，看着下属们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都跟看世纪渣男似的，不由得皱眉，视线一转看见周苇一脸发青的领着霍行舟进来，怔了下。

“你怎么来了？”

霍行舟还没回答，周苇反倒先说话了，凉道：“来演还珠格格的。”

“？”

霍行舟眯眼笑了下，和周苇道歉：“对不起姐姐，我也是没办法了，门卫大爷说什么也不让我进来。”

周苇现在听着这个姐姐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商清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带着霍行舟进了办公室，把东西往桌上随便一扔。

“说吧什么事儿。”

霍行舟规规矩矩的坐在沙发上，说：“我来找您详细的了解一下赵久兰的事儿，不过说这个之前，我有件事告诉你，刚才出校门的时候，我遇见洛行的外公了。”

“外公？”商清明翻文件的手停顿了下，抬起眼：“你怎么认识的他外公？上次去的时候，不是没见到么？”

“是没见到，不过刚才在门口他跟我打听洛行，说他的外婆前段时间因为意外去世了，他也查出了末期肝癌，命不久矣了。”

霍行舟皱着眉，不敢擅自判定赵久兰这样的人是什么脑回路，所以才来找商清明，询问一下具体。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商清明抬腕看了下时间说：“也快下班了，我带你去她自首那儿问问。”

“谢谢商叔叔。”

——

霍行舟和商清明跑了地方警察局，因为不能插手别人片区的事儿，所以只抱了点打听的希望。

没想到，但凭着商清明八面玲珑的手段和流氓气，竟然连笔录都看了。

“看上去，她确实是后悔了。”商清明对犯人笔录这种东西向来敏锐，是不是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

霍行舟没说话，脑海里一直在想着赵久兰的笔录，从上头的内容看，赵久兰应该是因为洛志远那次去找她之后，她发现自己爱了、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其实已经面目全非了。

到最后，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爱还是恨，亦或是恨着一种感觉，只有维持着那样的感觉，她才能对自己当初的选择不后悔一样。

十八年没有回过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再见却是最后一面。

她因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和家里决裂，足足蹉跎了十八年的岁月，办了母亲的丧事，又即将面对父亲的死亡。

她执着得不到的爱，也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现在打算……幡然醒悟？

霍行舟想到那次她脸上的痛苦和压抑的悲伤，应该是想让洛行陪她一起回去办母亲丧事的，大概以为他不会答应，也不敢见吧。

“行舟。”

商清明侧头看着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霍行舟，这个他看着长大、和亲生无异的孩子，叹了口气说：“其实你也只是个孩子，你能负的起的责任有限，况且别人母子的事情，你做不了主。”

“我知道。”霍行舟没有打算替洛行做主原不原谅赵久兰，一切他都看洛行，原谅也好不原谅也好，他都是自己的小乖。

他只是心疼他过去经历的那些，坏人即使被惩罚了，也不代表可以抹煞曾经的伤害。

“我办过很多案子，因为在市刑侦队，经历的大多都是凶杀、连环凶案这类，很少有家长里短的纠纷，但案子本身并没有区别，都是因为一些纠葛而造成的。”

“杀了人的犯人该死吗？当然该死，因为不管怎么样，都不该擅自拿走别人的生命，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

“但他们童年时期也曾受过这样那样痛苦的对待，我曾经办过一个案子，母亲因为抑郁症，整天想要自杀，可又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所以一次次的带着他寻死，那孩子每天都活在死亡的阴影里，饭里有刀片，洗脸盆里有玻璃。他求助过老师、邻居，但是没有人帮他。他每天都很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自己的母亲害死。”

话音一停，商清明叹了口气。

霍行舟问：“后来呢？”

商清明顿了顿，打开了车内灯，又说：“后来那孩子杀了七个人，都是抑郁症，他觉得那些人都是社会的渣滓，将来也会害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另一方面他也是因为害怕，看到他们就会想起自己当年的阴影。”

霍行舟皱紧了眉头，商清明笑了下又说：“这七个人无辜吗？当然。可当时如果哪怕只有一个人，给这孩子一点善意，他也许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归根究底怪谁呢？也许每个人都有一些错吧。”

“其实洛行没有长成这样的人，到现在还心存善念，多了不起的小朋友啊。”商清明侧过头，看着霍行舟，收起那副流里流气的模样，真有了一点市局刑侦队长的模样。

“他既然心有善念，你又何必让他将那点善意转化成恨意呢。”

霍行舟明白了，他只记恨赵久兰曾经对他不好，曾经伤害了他那么多年，可归根究底，洛行始终没有恨过她，才能长成如今这样善良。

如果他和这个案子里的人一样，记恨母亲的折磨，痛苦的也是他自己。

那么，一切看洛行自己的选择吧。

霍行舟松了口气，嗯了声：“我明白了，谢谢商叔叔。”

商清明见他明白了，笑了下，又恢复了那副流氓气，“走，送你回宿舍。”

——

市局离二中挺远，又因为出了个连环车祸，从高架一路堵到市区，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快十一点半了。

霍行舟跟商清明道了谢，匆匆往宿舍走。

他手机丢了没时间去补，不知道洛行等急了没有，心里有点担忧。

他三步并作两步的穿过校园，等到了寝室楼外的时候，看见冯佳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儿的张望，跟个望夫石似的。

“哟，您搁这儿演什么戏呢？”霍行舟被他逗笑，打趣了声：“丢了老婆还是老公啊？”

冯佳一见他来，差点直接跪了下去，抓着他的手，着急的说：“舟哥，你杀了我吧。”

“噗。”霍行舟将他扶起来，哭笑不得的说：“杀你干嘛，又背着我干什么事儿了？弄坏什么东西了？”

“不是。”冯佳缩了缩脖子，都快哭出来了，不敢直视他眼睛的嗫嚅道：“我把……我把洛行弄丢了。”

“什么意思？”霍行舟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安的感觉，立刻抓着他的手臂问：“丢了是什么意思？”

冯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语无伦次的说：“不是，就是你下午走的时候不是跟我交代说，让我干啥都跟他一起吗？”

“你把他忘了？”

“没有！”冯佳忙不迭想解释，但一触碰到他视线又缩着肩膀不敢看他，霍行舟被他的支支吾吾弄得焦躁不已，几乎震怒：“说！”

“我们吃完饭之后，一起回去上晚自习了，他本来是在写作业的，但是晚自习上第一节下课的时候，就七点半左右那会，他说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然后呢？”霍行舟越听心越沉，死死地攥着手，压抑着怒意等他继续说。

“他说出去一下，我心想这会上着晚自习他能干嘛去，无非就是上个厕所。我还问他要不要陪他一起去，他说不用。”

冯佳顿了顿，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我以为他拒绝是因为你回来了出去接你，就没跟他一起去，结果他到晚自习结束也没回来，手机也关机了，我和李乐凡陆清和一起出去找了，但是找不到人。”

霍行舟心几乎都拧一块去了，眉头皱成一团，呼吸沉重的压抑着，抬手指了指冯佳，“你……”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他能在学校里丢啊，我……”冯佳语速飞快的道歉：“要是知道我肯定一步也不会离开他的，对不起舟哥你打我吧。”

霍行舟转过身，一言不发的，带着浑身的怒气走了。

冯佳追上来道歉，内疚的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凭着本能跟他解释，霍行舟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压了压呼吸说：“没怪你，不用道歉了，先去找人。”

霍行舟攥着拳，压抑着内心的不安，咬牙说：“他怕黑，又听不见，快点找！”

冯佳哦了两声，忙不迭的跑开了去找人，在心里暗暗发誓，就算把二中翻过来也得把人找到。

可二中这么大，这么多教室，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如果是别人，能听见声音的还好，叫一声也许就能应了，他听不见！

霍行舟心急如焚的一间间教室挨个儿找，初春仍厚实的衣服全湿了，他随意的一脱，穿着单薄的针织衫穿梭在一个个教学楼里。

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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