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霄失神的看着林子然,眼底神色痛苦而挣扎。

        那无数次的巧合,那无数次的怀疑……此刻全都有了答案。

        整整十年，从来不和兰君河同时出现,却又能在兰君河的地盘来去自如……什么人可以做到这一点？

        除了兰君河本人,再无其他解释。

        他该早点发现的。

        他有整整十年时间去发现这一点,去怀疑这个人的身份,去揭开这唾手可得的谜底，哪怕小时候懵懂无知,可长大后也该懂得了……

        可只因为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无法接受那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就是他不共戴天的杀父杀母仇人。

        所以——他便一直自欺欺人。

        给对方寻找各种理由。

        青衣叔叔不可能是兰君河,他这样的好,这样的强大，这样的温柔……他是黑暗中自己唯一的希望，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人。

        青衣叔叔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兰君河。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可是,现在他再也无法继续欺骗自己。

        为什么青衣叔叔可以刚好出现,为什么刚好知道自己和兰君河交手了,又刚好受了伤,又刚好给凤濯送来了解药。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刚好。

        那一夜，自己明明有机会揭开面具,可他最终还是没有那样做……

        祁霄眸光晃动，痛苦中，还有一丝无助和脆弱。

        像是整个人的信仰，被彻底的推翻打碎。

        颠覆。

        兰君河杀了爹娘，这是兰君河亲口承认的，母亲是幽兰境的叛徒，兰君河亲手诛杀了她，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可是，青衣叔叔的一次次关怀，一次次照顾，他对他的发自内心的好，也是骗不了人的。

        如果他真想要杀死自己，不想要自己活着，他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做到，根本不必要这样的对他好，不必要这样麻烦的……

        一个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一个是他唯一在乎的恩人。

        偏生这样矛盾的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祁霄想不明白。

        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兰君河亲口告诉他的答案。

        林子然迎风而立，眼神淡漠，倒是表情平静的很。

        为什么？

        他知道祁霄想知道原因，但真实理由自己是不可能说的，至于继续否认自己的身份？事到如今拙劣的谎言没有意义。

        他的破绽真的不少，之所以之前还能忽悠，是因为祁霄对他绝对的信任……一旦祁霄开始怀疑自己了，任何狡辩都是笑话。

        林子然没有打算否认自己的身份。

        但是他这样做的理由，其实倒是有个现成的，而且剧情走到这一步……取出魂蛊，扭转剧情，才是他该做的事。

        优柔寡断，不过害人害己罢了。

        想到这里，林子然狠了狠心，终于作出了决断！

        他淡淡睨着祁霄，唇角一挑，露出一抹戏谑讥诮的弧度，凉凉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祁霄看着林子然，眸光在夜色中，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破碎，他手中的剑在颤抖。

        林子然轻轻开口，语气仿佛有些怀念：“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绝顶的天才，不对……应该说你比你母亲更强，身具灵骨，无论多重的伤都可以很快愈合，无论多难的功法都修炼起来畅通无阻……”

        他眼睛微微眯起，语调感慨中隐含妒意，眸光阴鸷：“哪怕你不用这么努力，也可以轻而易举比任何人都强。”

        祁霄怔怔的。

        灵骨，这是他第一次听说。

        林子然轻轻一叹，“而我，已经停留在第八重，多年都未曾寸进了。”

        林子然话锋一转，戏谑的看着祁霄：“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好，对不对？”

        祁霄握紧手中剑，缓缓，点了点头。

        林子然笑了笑，笑声低沉，悠悠开口，“真是个傻孩子，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这么努力的修炼，为了报仇可以承受一次次经脉寸断之苦，短短十年修炼到这个地步，就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不错……”

        祁霄脸色一变，仿佛想到了什么。

        “我给你吃激发潜力的药物，这样痛苦的逆天之行，乃是透支你的生命潜力，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你好？”林子然眼神讥诮，语气阴冷：“就算你今日没有发现，原本我也不打算再放过你，只要吸取了你的功力，我就可以更进一步天下无敌！到时候再杀掉幽池，我才是幽兰境真正的主人！再也不必屈居任何人之下！”

        明白了吗孩子？你就是我养的猪，现在可以宰了！好好想一想，什么叫做怀璧其罪！

        说罢直接一剑刺去，招式狠戾，显然是要祁霄的命！

        祁霄心神动摇，没有想到林子然忽然出手，躲避不必被一剑刺穿肩膀！在林子然抽剑再次攻来的时候，他终于回过神，连忙抬剑阻挡！

        金戈交鸣之间，极近的距离，他对上男人没有温度的幽暗双眸。

        这就是林子然给他的答案。

        他一面故意用报仇激发自己的恨意，一面让自己按照他的想法努力修炼，白日他无情的折断自己每一根骨头，让自己匍匐在他的面前，夜晚又用他的温柔替自己疗伤，让自己一次次咬牙活下来，给绝望的他一线希望……

        为了变强可以承受一切痛苦，为了报仇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这就是兰君河所期望他做到的吧……

        这也是为什么，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至自己于死地，可是却次次都留下自己一命，甚至让自己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这十年，他像是看一个可笑的小丑一样，看自己一步步为他沉沦，一步步走入他设计好的陷阱，将自己当做一个为他修炼的工具，只待有一日可以取了自己的命去助他突破。

        自己自以为是的报复、仇恨，都是他用来利用自己的筹码，他不但杀了自己的父母，还要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让他成为他踏上至强之路的踏脚石！

        这个答案看似无懈可击。

        可是——祁霄不信！

        他不信，那一次次的关怀眼神，都是假的。

        他不信，那一回回的温柔呵护，都是假的。

        他不信，他对他的好，都是假的。

        他只相信自己的心。

        这颗心告诉他，那番话一个字都不要信！

        除非你杀了我！

        林子然每一剑都携着雷霆万钧之势，毫不留手，逼的祁霄步步后退！但是令他意外的是，祁霄根本不还手，他只是被动的抵挡，一步步的后退，终于被重重的击飞了出去！背部撞在墙上吐出一口血！

        林子然一怔，冷冷道：“你为何不还手。”

        祁霄抬手，擦了擦唇边的血迹，漂亮凤眸中，只执着坚定之意，他一字字说：“我、不、信。”

        林子然眼神微凝。

        祁霄定定说：“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不信！”

        他贪婪的，专注的看着面前的人，仿佛要把他看进心里，声音低柔，带着一丝哀求之意：“青衣叔叔，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任何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我这样的相信你。

        如果你真的要我的命，我都可以双手奉上。

        我只求你，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林子然沉默片刻，露出一抹怜悯之色，柔声叹道：“傻孩子……”

        祁霄眼神一亮，他眷恋的看着面前的人，就是这熟悉的温柔眼神，如今没了面具，他终于可以看清他的容颜，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啊……

        噗——

        利刃没入肉的声音，很轻，很轻。

        祁霄怔怔的低头，就看到一把长剑，这样插进了他的胸口。

        林子然靠近他，指尖拂过少年的面容，在他的耳边，声音温柔的道：“不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的好，现在你要把这些都还给我了，你一定会愿意的对吗……”

        这个人如此的温柔，就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可他的胸口中是冰冷的，冷铁接触到滚烫的鲜血，让炙热温度骤然变成深渊寒冰……而寒冷过后，剧烈的痛苦骤然席卷他的全身！

        哪怕这十年，他早已习惯承受痛苦，但这一刻，依然克制不住发出一声悲鸣！

        林子然语气温柔，眼神却冷酷无比，无情地抽出手中剑，掌心抵在祁霄的胸口处，鲜血携着力量，疯狂抽取祁霄身上的功力！

        祁霄感到生命在迅速流逝，可他动不了，痛苦似要粉碎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眷恋悲哀的看着这个人……

        我愿意的。

        可是我不信……

        不信你对我如此残忍。

        不信你对我没有一丝真心。

        祁霄看着面前的人，但是他的视线变的模糊，他好像看到对方靠近了，每一次午夜梦回，温柔哄他入睡的熟悉声音，又一次轻轻响在他的耳边。

        “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的爹娘。”

        这句话，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霄终于要坚持不住了，他觉得好累好难好痛苦……

        不想坚持下去了。

        不想继续去分辨，该爱什么人，该恨什么人。

        我真的真的，不想恨你的。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不用，再作出选择了。

        你给我的一切，今日我都还给你。

        这条命也还给你。

        从此以后，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祁霄眼中的光芒，随着冰冷的血液，一点点黯淡下去，直至彻底的熄灭。

        他闭上了眼睛。

        爹、娘，对不起……

        我没有用，不能为你们报仇了。

        可是，我好难过，好累……

        你们，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吗……

        林子然收回手，看到少年倒在地上，几乎没有了气息，表面看起来冷酷无比，其实心里慌的一比！

        【林子然大惊：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系统：暂时还没有。】

        【林子然：暂时是多久，伤的这么重，还救的回来吗？】

        【系统：按照剧情，应该是救的回来的吧。】

        【林子然：应该？？？】

        林子然怒了！

        他可是按照剧本来的，刚才那一剑刺穿胸口，又通过吸取功力的手段将魂蛊一同吸收进自己的身体里！这一通操作换个普通人必死无疑，即便对祁霄来说也是九死一生的！

        为了取出魂蛊，兰君河和祁霄必有这一遭。

        但是祁霄身具灵骨，又有着主角光环，才可以大难不死，自己就是赌上这一点才无情下手，结果特么的系统说应该死不了……

        那就是还是有可能死掉咯？！

        林子然顿时有点慌了。

        但是如果他不下狠手，怎么可能骗得过祁霄，让他对自己死心呢？

        就在他内心挣扎的时候，忽的耳朵一动，外面的厮杀声已经近了。

        凤濯真是当机立断，在察觉到自己身份之后，果断的选择提前进攻，自己这才让祁霄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子然余光一扫，看到凤濯过来，作势就要对祁霄再补一剑！

        凤濯瞳孔一缩，手臂一展，毫不犹豫的发出暗器撞向林子然的剑！剑锋微微一偏，避开了祁霄的咽喉，眨眼功夫凤濯已经逼近了过来，眼看幽兰境的人根本不敌死伤惨重，而凤濯的手下高手却在向这边围拢。

        林子然毫不犹豫的转身就逃！

        凤濯本要再追，一看祁霄浑身浴血躺在地上，几乎已经没了气息，顿时露出焦急不已的神色。

        祁霄现在还不能死。

        他眼神变幻片刻，没有去追林子然，抱起祁霄，沉声吩咐：“快马加鞭去请太医过来！”

        ………………

        林子然完成任务，仓皇逃离。

        其实凤濯的高手虽然厉害，但要围杀他还是有些难度的，通常来说打不过可以逃啊，可是林子然现在状态很不好！

        被追的十分的狼狈……

        他一边跑，一边扯开自己的衣襟看了看，不过眨眼功夫，魂蛊已经爬到了心口的位置，在他的皮肤下蠕动。

        艹，真的好恶心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没能看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虫子，但只要想到有个虫子在自己身体里爬，林子然就恶心的想吐，说真的要不是为了崽崽的命，他是绝对做不出来这么大的牺牲的：）

        死都没这可怕啊！

        骤然失去大量功力，林子然开始感受手脚无力，这恶心的小玩意，因为刚刚进入他的身体，拼命的吸取他的功力，饶是以兰君河深厚的修为，一时间都差点经不住魂蛊的吞噬，以至于此刻身体十分虚弱。

        没错，魂蛊还会吸取宿主的功力作为养分！

        祁霄撑了这么多年，竟还能修炼到这个地步，可见当真不是个一般的天才……

        林子然虽然刚才捅了祁霄一剑，又吸取了他的功力，但是没有了魂蛊的压制，才是祁霄真正一飞冲天的时候！

        拥有灵骨的他，很快就可以重新修炼回来，爆发出他真正的潜力，到时候才有资格和幽池一战。

        唔，不过前提是祁霄可以顺利活下来……

        林子然十分忧心。

        身后的追兵咬的很紧，林子然肩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耳边风声呼啸。

        他猛地一个侧身，但还是一刀擦过手臂，连忙抬剑阻挡，十分狼狈！

        内忧外患，如今就连这几个人都要打不过了，林子然有点焦急，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就看前面几人忽的捂住咽喉，一个个跪倒在了地上，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林子然定睛一看。

        他们咽喉上插着一片黑色树叶，一个个双目凸起，眨眼间就没了声息。

        林子然半跪在地上，怔怔的抬眸，然后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骨子里都微微战栗。

        一个身穿黑衣长袍，戴着斗笠黑纱的男人。

        缓缓走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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