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2)
封钰将车开到郊外停下,想着他之前查到的资料,心下发酸。
他家在这个世界有权有势,想知道宿清过去的经历并非难事。他一开始了解只是为了方便接近照顾宿清,得知他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后,下意识有点心疼,毕竟自己从小衣食无忧父母和睦。
他想好好尽心,接近后却不受控制地陷了进去。
宿清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他是在伍军人,为国捐躯,英烈牺牲,宿清是英烈子女。
他的父亲英俊潇洒年轻有为,母亲知书达理温柔秀丽,他们恩爱无比、伉俪情深,原本羡煞旁人,其中一个却突然没了。
那时宿清的母亲刚生下宿清没多久,产后抑郁加丧偶的折磨,让她彻底崩溃,她得了重度抑郁,不再温柔持家,变得歇斯底里,她的病严重到有消极攻击倾向,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一点点大的宿清被她伤害过,差点没了命。
几年间,宿清的母亲状况时好时坏,出院又入院,像是没了头,大半的时间,宿清都是和外公外婆过。
宿清从小就很聪慧懂事,似乎是知道家里人已心力枯竭,在精神崩溃边缘游走,他从来不给任何人惹麻烦,不哭不闹,永远文文静静的,还会帮家里干活,去医院照顾妈妈。
他的成绩一直很好。
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知道谁都不容易,好好活着已经很难了,他只有尽力勾勒美好,才能摆脱生活的泥淖。
他知道生活里有很多恶,但他只能告诉自己,去相信善,因为憎恶并不能让人过得更好。
宿清十八岁那年,努力维系的平衡崩塌了。
那根紧绷了十几年的弦,一朝断了。
那年宿清高考完,估分觉得未来可期,高兴地去医院见妈妈,准备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得到的却是她自杀的消息。
……
封钰喉头哽了哽。他只是想照顾宿清,但他发现,宿清从来不是个愿意将就的人。
他看似柔软,实际极有主见,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无怨无悔。
在宿清面前,在他清澈干净的目光中,他总是能看见自己的丑恶,为此自惭形秽。
他突然能理解,为什么传说中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影帝沈逸,会选中宿清。
不仅仅是外貌。
封钰吹着夜风,收拾好心情,将收的积分全部退给谢池,顿时觉得轻松开心多了,这样他就能为这段不光彩的喜欢画上一个干净的句号。
那是他爱过的,最美的一个人,以后都不会再遇到。
他以为他是在救宿清脱离苦海,其实宿清在宁静圣洁的彼岸,在苦海中挣扎的是自己。
浪荡子总会爱上良家人,像是某种谶言。
……
宿清坐在床头,看着桌上许久未打开的瓶瓶罐罐,有点骄傲地笑了下。
安定片,各种各样的褪黑素,他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了。
从一开始的彻夜睡不着,到现在躺下就能一夜无梦到天明,其实也没过多久。
宿清抬头,从落地窗外看下去,看着深夜里才允许通行的大卡车在高速上越开越远。
头顶星河璀璨,似乎触手可及,实际遥远无边。
或许是那人越来越远,他已经不是很经常地想起了,所以睡梦才重新光顾他。
宿清想起爷爷奶奶经常念叨的话,都会过去的,没有过不去的坎,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彻底忘掉他,那时候他即使回来,他也可以从容地朝他微笑了。
……
这一夜,宿清做了个弥长的梦。
梦里高考高考结束后,他握着母亲留给他的遗言,浑身发抖发冷。
纸上的字很工整,说明母亲在最后一刻意识是极其清醒的,她在清醒中走向死亡。
纸上的字娟秀漂亮:宿宿,这个世界很美好,只是妈妈走不出去了,但你要相信美好,只有好好活着,才能遇见更美好的人,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是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撕碎了纸条,很冷静地处理完了母亲的丧事。
身边人很担心宿清,宿清却说没事,无望地磨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有了结果,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他照样读书,照样吃饭,一个人干所有事。
他永远在笑。
直到外公外婆相继去世。
他们仿佛被女儿的那口气吊着,女儿没了,他们的心结也没了,彻底撒手去另一个世界了。
梦里他面无表情地回到家,关上门,努力笑了一会儿,慢慢蹲了下来,将自己抱成一团,崩溃大哭。
他说,他好累,他想有个人可以靠一下,偷一下懒。
他说,他会遇见美好的,对吧?
他不再确定。
……
那天过后,他的手机上突然多了个app,app的名字叫做灵异片演员。
他在新手片里,遇见了沈逸。
那时他精神恍惚,状态差到极点,几次都是沈逸救了他的命。
他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又活了过来。
……
沈逸一出来,东张西望了下,没看见宿清,眼底的光悄然淡去,冲上去按着谢池肩膀火急火燎问他:“宿清呢?”
谢池愣了愣:“你不是不想让他知道你死了么?”
沈逸表情僵了一下:“你个傻儿子,我说反话你听不出来吗?!”
谢池:“?”
谢池一点点眯起了眼。
沈逸:“你不能说我死了,就不能替我暗示一下,我不是故意这么久不回去,是被事情耽误了么?”
“算了算了,”沈逸语速极快,“他还好么?没人惦记他吧?”
谢池刚冒出来的那点火气被这句话给浇灭了。
他有点心虚,咳了声:“没。”
沈逸:“那就好,给我地址,我去找他。”
谢池指了指沙发上的行李:“都给你准备好了。”
“地址早发你app对话框了,去他的世界需要的积分我也已经转给你了。”
沈逸一怔,万万没想到他做的这么周到,恨不得上去啵他脸颊:“做的不错,值得表扬。”
谢池:“?”
谢池忍了又忍,憋住了,是他理亏在先。
沈逸看了眼数量庞大的行李,皱了皱眉:“装什么了?怎么这么多?”
谢池幽幽道:“剃须刀、粉底液、摩丝发蜡、袖扣西装,乱七八糟的都在里面了,你在路上找时间拾掇吧,我就不留你了,我知道你就差这一会儿,之后的事情回来再说。”
“……”沈逸叹为观止。
“果然是一家人。”他笑说。
谢池所做的一切都为他考虑,知道他需要什么,深得他心。
“是啊,果然是一家人。”
谢池莫名其妙重复了遍,表情有些微妙。
沈逸:“走了,回来谢你。”
他拎着行李走到一边,突然回头,眉梢一扬,笑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去见见他?还有你男朋友?”
俨然是见家长的姿态。
谢池眸光越发深沉:“你先回去,我不打搅,晚点和他一起过来。”
“好。”沈逸越看谢池越满意。
……
谢池看着沈逸飞机机长般大步流星拖拉着行李箱离去的样子,啧了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是我儿子后,他说什么我都不生气了。”
进来的谢星阑脚步一顿,不确定道:“因为他像个智障?”
谢池:“……”
……
租了辆车按照谢池给的地址开回去,一开导航,足足有一百里,开过去快的话得一个多小时。
沈逸等不了那么久,看着谢池消息框里给他留的宿清的新手机号码,犹豫了两秒,复制粘贴,用app绑定的手机拨了过去。
app绑定的手机可以给app外打电话,app外却打不进来。
他没什么可怕的,他沈逸的人,怎么也要追回来。
“喂?谁啊?”接电话的是个男人。
沈逸心头顿时一紧:“这是宿清的号码吗?”
“昂是啊,他去吃饭了,手机落这了,我就替他接下,你有什么事嘛,重要的话我去找他,不重要的话你等他回来自己说,诶……?这个备注……”
沈逸:“喂?喂?”
那边声音突然小了,沈逸以为是自己在隧道里信号不好,过了会儿,那边却有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哈哈哈哈哈这他妈备注狗男人,我笑死了,宿宿也会骂人,人间第一稀罕事……”
沈逸脸僵了一下:“……”
那边笑完了,咳了声,严肃道:“刚信号有点不好,你有什么事吗?”
沈逸冷淡道:”挂了,我待会儿自己和他说。”
“诶?喂喂喂——”
“奇奇怪怪的人。”
……
宿清的世界和他的世界差不多,应该是靠的很近的平行世界,时间线上来说,分裂得应该很晚,所以城市格局大同小异。
沈逸在高速上开着,高楼大厦在飞速倒退。
车玻璃上,一晃眼他总能看到宿清的影子。
他之前看了眼app上的时间,从宿宿离开的那一天算起,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天。
快一年半,对他来说只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对宿宿呢?
这一年半他是怎么过来的?
沈逸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慌。
一路仓促,真正一个人的时候,很多必须思考的问题才浮出水面。
他有点烦躁,却不愿继续往下想。
他讨厌舔舐反刍情绪,体会悲哀痛苦,与其纠结这个,不如想想怎么弥补,怎么做好。
他只无比确定一点,他爱宿宿,他必须让宿宿回到他身边。
期间的种种问题,他一个个处理解决就好。
就算宿宿不等他了,不爱他了,或者和别人在一起了,他也要追回来。
追不回来,那也不后悔。他沈逸不是强人所难之人,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坚持到底。
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惶恐在思维清晰的刹那,都消失不见了。
他只想飞奔向他。
……
离得越近,沈逸想起的越多,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原来栩栩如生。
……
“那个谁不说话,是不是哑巴啊?”
两个新人凑到一会儿,对着不远处的宿清指指点点。
“不知道,一直没说过话,不过长得可真绝,我一个男的都——”
沈逸打断:“嘴巴放干净点。”
他下意识向他们隐晦看去的方向投去视线,怔了怔。
那的确是个男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却是漂亮。
漂亮纤瘦柔弱,像菟丝子。
沈逸皱了皱眉,这人算不上娘,但的确和男性气概沾不上边,不是他习惯相与的类型。
他总是相对讨厌长相精致、身体瘦弱的人,因为这大多时候意味着他敏感细腻,不够爽快,不好相处,感情用事。
沈逸讨厌麻烦。
沈逸当时并未多留意,兀自去找线索了,在看到那人遇险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救下了他。
半搂着他出来时,第一感觉是瘦,第二感觉是清爽。
他身上有血腥味压不住的淡香,可能是有洁癖,特别注意清洁,那股香气都浸润到了骨子里。
皮肤也不硬不结实,很温软,说话也温温和和的,很清,像他的名字。
沈逸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和他以往接触的男人都不太一样。
他觉得男人就该意气风发,大方明朗,突然意识到,的确有像宿清这样温柔细腻的男人。
这是他完全不了解的群体,他却没有什么了解的**,只想远离。
……
沈逸第二次救下宿清的时候,心道自己真是疯了。
他带着使命而来,不是来同情心泛滥的。
“命就一条,你自己不爱惜,我也懒得救,你自生自灭吧。”
他把人放下,冷脸转头要走,却被宿清扑过来抱住。
沈逸当时浑身僵硬。
他后知后觉,怀里的人在哭,肩膀一耸一耸的,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果然。沈逸头疼,的确和他想得那样,敏感脆弱,他最烦的就是这类人。
“你搞什么?”
“……我想到了我爸。”
他是把自己当爸了?
沈逸哭笑不得:“……你爸怎么了?”
“他死了。”
沈逸戏谑的神色顿时收了:“那你其他亲人呢?”
“都死了。”
沈逸一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他好像天生就是个情感淡薄偏理智的人,他觉得身边很多人都很蠢,江朔很蠢,他的父亲连世很蠢,他非要守着连世的母亲也很蠢。
他讨厌情感,因此不太懂这种丧亲的切肤之痛。
他觉得人活着,就该做点什么,改变别人也好,改变世界也好罢,总得留下点意义,而不是囿于过去。
只要还活着,总能做点什么改变现在的处境的。
“你多大了?”
“十九。”
沈逸当时想,他的确快能当他爹了。他刚好三十。
沈逸为自己的想法笑了,怀里的人还在哭,他尴尬地拍了拍他的背,似乎在哄。
……
之后,沈逸以为腼腆内向的宿清,却会大大方方跟在他后面,替他蹲点,给他提供有用没用的线索。
一整部电影,他都多了个又乖又安静的跟屁虫。
沈逸尴尬不已,他不知道怎么和这种人相处,和宿清呆一块儿,他觉得嗓门大都是一种罪过,他不能拿兄弟间的语气使唤他,一温声又不像自己了,有丝若有若无的怪异。
沈逸以为新手片结束,他就和宿清并无瓜葛了,却没想到宿清像小年糕一样粘上了他。
若在以往,沈逸或许会好言相待,可他清楚自己为何而来,没时间分心做别的事。
沈逸第一次不知道拿一个人怎么办。
似乎对除了宿清的每个人,他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归类,分出重要性,合理应对,重要程度低的,置之不理也可。
他从前喜欢衡量人的价值,追求利益最大化,如今却发现宿清不能被他归到任何一类。
宿清没有强悍的能力,并不能对他要做的事情产生帮助,按理说他不该在宿清身上耗费时间,可他竟反常地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竟会担心宿清会不会难过。
沈逸有点心烦意乱,这不像自己。
于是那天宿清来,沈逸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宿清愣了愣,低下头说:“我想和你做朋友。”
朋友?
沈逸笑了。
app里,pet无处不在,他并不想在app里交朋友,要交也会交实力强悍的朋友,因为他们有自保的能力,不会轻易被pet所害。
朋友意味着重要,正因为在乎,所以不会想他们因他被害。
他虽然易改形容名字,却不知道哪一天会被pet组织发现他的身份,到时候他的朋友肯定首当其冲,其中最弱的,肯定最先遭殃。
宿清不强,这是事实。
他绝无可能和宿清做朋友,因为这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沈逸不需要朋友。”沈逸冷声说。
宿清抬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是不是我太弱我不配?”
沈逸莫名心口一揪,思来想去,竟也觉得他说的没错,便笑了声:“你知道就好。”
宿清脸上的血色褪了褪:“我知道了。”
沈逸想着,或许这样,宿清就会知难而退离开他,却没想到下次宿清出现在他面前时,整个人焕然一新。
他以前总是下意识低着头回避外人的眼光,大大方方抬头对上他视线时,仿佛脱胎换骨。
他总是会穿颜色极浅极暗的衣服,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寡淡而无味,如今换上一身明亮的颜色,五官精致秾丽,像是黑色梢头的一点明艳颜色,惹人驻足。
沈逸暗自将他打量了几遍,才回过神,寒声道:“你别缠着我了。”
宿清靠近说:“我喜欢你。”
沈逸脸色彻底变了:“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我认真的。沈逸,我喜欢你。”
沈逸没想到这样一个害羞腼腆的人可以如此大胆,他藏住无处安放的手,冷脸看他。
宿清笑笑,说:“我只知道,生命很短暂,喜欢一个人就要告诉他,因为你可能还来不及说,他就死了。”
“你在咒我?”
沈逸说完这句,脸僵了一下。
他都说了些什么?
宿清道:“我觉得,该为一个人奋不顾身的,因为我还活着。”
沈逸的心有一秒沦陷,随即清醒了过来。
谈恋爱?还是和个男人,开什么玩笑。
他什么也给不了对方。
他的时间和精力,已被完全占据。
他连脸和姓名都是假的。这样的他根本不配谈恋爱。
沈逸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势必要爱上一个人的话,他希望那时他身上的重担已卸下,他可以重新肩挑责任,为他遮风挡雨,护他无忧。
绝不是现在。
他现在是个情感上的吝啬鬼,他深知他不配,不应该,他也不想耽误宿清。
“我不需要。”沈逸攥紧了手,轻描淡写道。
“为什么?”
又来了。沈逸最讨厌刨根问底,因为这意味着他要撒谎,要欺骗,要被迫去伤害。
他看着宿清,调笑道:“你长这么漂亮,不缺人保护你,犯不着赖上我。”
宿清唇色发白:“不是……不是这样的。”
沈逸有些不忍,却别过脸,残忍地继续道:“别缠着我,我讨厌婆婆妈妈的情感,也没时间谈恋爱——”
宿清打断,近乎自言自语:“没时间么?”
沈逸以为是在问他,刚要说“对”,宿清已经踮起脚,虔诚地吻了吻他的唇,笨拙地开始撬他的牙关。
他的眼睛那样明亮,像是有星辰住在里面。
沈逸彻底僵住,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怒道:“你搞什么?!你疯了?!”
他不明白宿清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他觉得自己也疯了,被个男人亲了,他没觉得恶心,反而莫名心疼。
宿清说:“我没疯,不就没时间么,那就不谈恋爱了,我查了查,你们这种人应该会比较喜欢及时行乐?”
沈逸看着他那身新衣,终于明白过来,彻底被气笑了:“我不是那样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已经被宿清再次堵住了唇。
沈逸想推开他,却沦陷在他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里有不染纤尘的孩童般的天真,也有历经沧桑后的返璞归真,干净又热烈,虔诚又笃定,明明什么都不会,偏偏让人欲|火焚身。
沈逸有一秒忘记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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