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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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门已经有近千年未曾入世,在场的大能基本都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神鬼莫测的门主。
天机门的门主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存在。
修真界从来不乏爬上天山,想要求见门主的修士。可惜天山那地方诡异无比,一经踏入,浑身的灵力都似乎被冰冻一般,难以流转。渡劫期进去都得拔两根翅膀,更遑论其他人。
可最终,那些人要么丧命在天山巍峨险峻的风雪迷阵里,要么在极冷的侵蚀下化作冰雕,连天堑之门的影子都见不到。
别说是普通修士了,就是位高权重的各大势力头领,人家都说不见就不见,绝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当千越兮刚刚从銮驾上下来后,所有人都被他周身缥缈出尘,宛若羽化登仙的气度震住。等到回过神后,第二眼才注意到天机门主端坐轮椅,眼眸紧闭的事实。
“门主莅临我宗,实乃我宗幸事。”
掌门青云率先迎了上去,就连一向散漫肆意的妖皇也有所收敛。
只是天机门主为何腿脚和双目看上去似是有疾?
众人心下疑惑,但又惶恐触怒了这尊大佛,于是便个个选择了视而不见,欢颜笑语,一派神色如常。
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更别说想天机门这样妄图窥探命运的存在。
魔修虽然实力是普通修士的两倍,心性却狠厉无情,只能踏上杀戮之道;鬼修的另一个名字叫魂修,修着魂魄秘法,想要入道却得以活人之躯去鬼域深处的黄泉之门走一遭,彻底抛弃自己活人的身份,转而用活死人之躯行走于人世。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窥探天机又怎么可能毫无代价?
“无需多礼。”
端坐轮椅之上的男子微微颔首致意,神情依旧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波澜。
不仅仅是他,就连他身后的几位小童的表情也冷漠无比。有人暗地里放出神识窥探,心下骇然。
这些小童看起来不过六七岁,个个精雕玉琢,身着月白色长袍,实力却皆在出窍。
出窍期,竟然还只是下仆,这是何等可怕!
“尊上,冒昧一问,您这次是否因为鬼域而来?”
掌门犹豫片刻,出声问道。
事实上,太衍宗和妖族也对天机门的忽然造访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们昨天才接到天机门的天谕,今天对方就直接上门来了,拜帖里直接言明要来太衍宗拜访一段时日。
两派高层昨晚连夜商谈,纷纷将疑点指向正道和妖族的联盟。可他们却也想不通,难不成结盟攻打鬼域的事情还能影响到天机不成?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天机门门主。若是后者说出“不可”二字,那就是妖族再不甘,也得对开战一事斟酌三分。
千越兮弯起嘴角,声若冷泉:“天机不可泄露,恕我无可奉告。”
他的神情十分平和,连带着唇角的笑容也有如镜花水月般浅淡,有如雾里看花。
不知为何,明明笑容是拉近关系的表达,天机门主给人的感觉却愈发缥缈遥远,高高在上。
或许是因为,神像和佛像也通常如此微笑的缘故。
“是我唐突了,还望尊上海涵。”收到这样一个回复,青云道长友好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反而越发加深,“我们已经为尊上准备了主峰之上,视野上佳的洞府。若是您在我宗居住期间有任何需要,都可直接派人来陵光大殿寻我。”
“主峰峰顶也是我派清虚老祖的闭关之处,若是老祖出关,想必两位大能也能互相探讨论道。”
“有劳了,多谢。”
千越兮顿了一下,“这段时间多有叨扰,属实抱歉。若是贵宗愿意,我可以每月挑出一天时间开坛讲道,以表歉意。”
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
千越兮是谁?天机门门主,渡劫期大圆满修士,说是整个修真界最为顶尖的人也丝毫不为过。再加之他无比特殊的身份,注定了在“道”字一途上远超凡人。
他要是开坛讲道,别说是他们这些分神期出窍期了,就连清虚老祖都会来旁听一二,毕竟老祖早在千年前就突破渡劫,千年来闭关数次,次次修为都不得寸进。
而且讲道这种东西,修为越高的人越觉得晦涩。若是讲错,也许还会对自己未来修行有碍。即使修真界内大能无数,敢于开坛讲道的修士却也寥寥无几。
青云和容敛对视一眼,双方心里皆是一块大石头落地。
天机门可不是什么讲道理的门派,要是他们的结盟真的有变,那刚打照面的时候天机门主就绝不会遮掩。
如今知晓了对方并不是因为此事而来,反而还要开坛讲道,两派都只觉得白捡了个大便宜。别的不说,就是让外人知道天机门主下榻太衍宗,那对于天下第一宗来说也不亚于是面上贴金的事啊。
“哪里哪里,尊上若是愿意开坛讲道,那于整个修真界都是幸事一件,我们又哪里会不愿意?”青云感慨:“您实在太客气了。”
千越兮但笑不语,拢在广袖长袍下的指尖微微一动。
身后如同木偶般一动不动站立的小童立马出声道:“若是无事,那就到这里吧。”
“好,那我们也不耽误尊上的时间了。”
“还请尊上好好休息。”
木质齿轮在白玉板上滚动,慢慢从人群的拥簇中离去。
行至一半,千越兮忽然侧了侧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
浩瀚的神识早就在所有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笼盖了整个太衍宗,就连那位同为渡劫期的清虚老祖也未能察觉这神鬼莫测的存在。
玄色衣角轻飘飘地消失在了红木雕花门后,转瞬即逝。
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复又回头。
“那边是我派的藏经阁。”
一位长老正好看到这一幕,忙不迭出声解释:“若是尊上您感兴趣,随时可以去参阅一二。”
他一边说,一边后知后觉注意到——
虽然天机门门主目盲,但人家可是渡劫期修士,神识一展开能够覆盖方圆万里,一草一木都能了如指掌,比眼睛好使多了;腿脚有疾,但即使坐轮椅也能比大乘期修士飞得快,根本没法比。
正在长老后背惊出一身冷汗的时候,却听天机门主道了声“好”。
他抬头去看,对方神情依旧沉静空寂,无甚波澜。
明明闭眼,却仿若洞察世间万物,无端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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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辞推开了门。
现在还早,藏经阁才刚开放不久,楼里大厅内空空荡荡的,见不到半个人影。
他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衣,走到一旁的杂物间里拿了一些清扫工具,默默从第一层边角开始了。
藏经阁里摆放着的都是些上了年头的古籍玉简,若是简单粗暴地用避尘决,搞不好也会将残页给扫去。所以各个宗门都只沿用着最古老的清洁方式,天下第一宗也不外如是。
既然接了任务就得好好干,虽说是枯燥无味的杂役任务,宗辞却也不觉得无聊。
练剑比扫地要乏味更多,他前世还不是坚持每天挥剑一千次,从不曾懈怠过。
不论做什么事情,宗辞都能够很快的投入进去。
但今天他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宗辞还在想着刚刚自己惊鸿一瞥的那幕。
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轮椅上,眼眸始终紧闭,如无边秋月,如芝兰玉树,衬得一切都黯然失色。
和那些从未见过天机门门主的大能们不同,宗辞是见过千越兮的。
在他前世还没有成为凌云剑尊的时候。
没错,虽然说起来连宗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他的确早在微末之时,就同千越兮有过一面之缘。
登上天梯后,宗辞拜入掌门清虚子门下。清虚子在他之前并未收徒,入门后他便一跃成为整个太衍宗核心嫡系的大弟子。
再加之清虚子本身辈分极高,那些分神期的峰主个个都得捏着鼻子唤宗辞这个七岁的炼气期为小师叔。
当然了,七岁的宗辞也足够天赋异禀。
单系冰灵根,天生剑骨。这样的苗子即使放在天下第一宗也足够罕见,千年不见得能出一个,也无怪乎从来都嫌收徒弟麻烦的清虚子破例。
因为经历人生剧变,在楚国学习的也是储君培养课程。所以宗辞一直都比任何人清楚,唯有力量才是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使入门即巅峰,他也从未因为地位自傲过,而是每日兢兢业业地修炼。
宗辞只花了短短五年的时间便成功筑基,又花了五年的时间直线突破到筑基大圆满。
而且宗辞并不是只埋头修炼,他经常会拿着剑到北域境内去惩恶扬善,救死扶伤,一边完善自己的心境,一边修炼,反倒比那些日日在洞府里闭门造车的修士快上数倍。
至于为什么是北境,是因为太衍宗就在这里,是这边最大的地头蛇。宗辞只要穿着太衍宗弟子服出去,一亮身份牌,基本没人敢找他的茬。
清虚子也不是个多么负责的师尊,他经常云游四海,行踪不定,对宗辞那就是基本放养模式。可经不住这位是个金大腿,出门在外只要报他的名字,宗辞就能一路享受贵宾级待遇。
那时适逢宗辞筑基大圆满,每个阶段只要修到大圆满,那欠缺的就是心境上的突破。只要心境能够突破,就能够就地结丹。
那日宗辞提着剑追杀一位盗贼追杀到天山底下,天惶惶欲暗,风雪如魔鬼哀嚎。
他不留神被那小贼骗进了天山深处,身上存粮无多,又深陷天然迷阵,情况危急。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位手持拂尘的小童从天而降,板着一张脸,左拐右拐带着他绕出了这个遍布狂风暴雪的山谷。
“请进,门主在门内等您。”
把宗辞送到天山深处后,小童淡淡地道。
门主?
彼时的宗辞半点都没有意识到这里就是全修真界修士们趋之若鹜,寻求已久的天堑之门。
无他,实在是面前的景象太过奇怪了些。
一道从地上突兀升起的,通体皆是黑铁的门矗立在这雪山深处,中间像是被人用一剑狠狠劈开,展露出门后一望无际的白,绵延万里,看不到尽头。
没错,这道门甚至不足以被称为门,反倒有些像东瀛族的鸟居。宗辞曾经在茶楼里听说书人说过,据说穿过这种门就能够到达仙人和神明所居住的界域。
可刚刚人家还派小童带着他走出了迷阵,总不能是坏人吧?
于是他怀着一种忐忑的心情,走过了那道门。
穿过一层冰冷的水镜,门后的大雪悄然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建立在巍峨山巅的恢弘宫殿。
宗辞从未见过这般鸿图华构的建筑,古老圣洁,伸手似乎便可摘星。他不禁放轻了脚步,唯恐惊扰天上人。
在那宫殿千万级玉阶之上,有人穿着与茫茫大雪同色的白衣,发间缀着样式古朴奇特的细链挂坠,衬着那头在风雪中起舞的墨发,就像是映衬在漆黑夜幕上不灭的星芒。
他有一双极为神秘幽深的紫眸,脸庞轮廓深邃,没有一丝瑕疵。
那人就站在远处,远远看过来,却又超脱于那片大雪,遗世独立。
可惜那时宗辞不过筑基大圆满,又在迷阵里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眼睛一睁一闭就睡过去了,睡前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说书人诚不欺我也。
等他醒来后,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幽香环绕,满室冷香的殿内。身上换了套衣服,浑身充满力气,竟是直接突破筑基,结成了金丹。
结成的金丹还是最完美,理想状态下的那种紫纹金丹,偏偏宗辞对自己结成的金丹没有半分记忆。
宗辞走出去,之前那位正小童守在门口,将手里一方玉匣交付到了他的手上,道:
“这是门主让我交付于你的东西。”
他打开玉匣,内里盛着一方银光熠熠的宝剑,通体泛着冷冽寒气。
无疑,这是一把绝世好剑。这样的锐气,宗辞在清虚子那柄仙阶上品的宝剑中也未曾感受得到。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宗辞猛然将手上的玉匣合上,正想抬头还给小童的时候,才发现他身周那些样式奇特的古朴宫殿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雪原里一块方方正正的碑石,上书:天山入口。
旁边还放了个冷冻结冰的头颅,正是宗辞之前领了悬赏,前来追杀的盗贼。
他刚刚到底去的是哪里?
为什么突破金丹,结成完美金丹后没有生成劫雷?
为什么忽然给了他一把剑?
这件事情太过奇特,即使是在怪事横生的修真界,也足够让人匪夷所思。
宗辞那时候毕竟实力低微,他思来想去没有头绪,又不敢再贸然进天山一探,只好一手拎着头一手拿着玉盒打道回府。
走的时候他内心还有些许遗憾,遗憾没能问问那位仙人到底是怎么得道成的仙。
很久很久以后,宗辞才知道,他那日跨过的门是众修士苦寻不得的天堑之门;见到的仙人也根本就不是什么仙人,而是天机门那位神鬼莫测的门主。
而那把剑,更不是宗辞眼里的“一把好剑”。
它名曰“天问”,是一把正儿八经的神器,也是全修真界里唯一一把神器。
当然了,它在天机门里还有另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身份。
——传说中“天机一令,天下皆从”的天道至宝。
可想而知宗辞知道以后有多么震惊。
哪有人莫名其妙就把一把神器兼天道至宝随手送人的,送还送了个筑基期,天道都哭了好吗?!
难怪宗辞感觉自己结丹之后修为就像御剑飞行一样嗖嗖飞快,突破的时候也几乎没有收到多少阻碍,各种大小机缘更是数不胜数,像是赶着撞到他手下来。
原来,早在他尚不知情的时候,天道至宝就已经认了他为主。
被天道至宝承认的人,可不就是天命之子嘛。
天命之子,天命天命,天道的宠儿,修炼能不快吗?
后来,他还想回天山一趟,好好问个清楚,可惜那时他已经是名震大陆的凌云剑尊,事务繁杂,难以抽出时间。
再后来,宗辞就渡劫成了仙,然后入了魔,在龙骨渊下自陨,身死道消。
而他的天问剑,早在他渡劫的时候,就断裂在了最后一重劫雷之下。
再再后来,一千年后,宗辞所幸捡回了一条命,如今正一边咳嗽一边拿着扫帚在藏经阁里打扫沉思。
不知为何,宗辞很难忘记自己年少时,饥寒交迫时的那惊鸿一瞥。
白衣男子和着风雪长身玉立,紫眸里恍若盛着宇宙星辰。
宗辞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他前世却偶尔也会好奇,那位从诞生起就高高在上,站立在整个修真界顶峰的天机门门主,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不管他怎么想,也不曾想到,明明是那样风光月霁,恍若谪仙的人。
千年后再见,却是这样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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