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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夏秋交界之际,皇城之中暑热稍稍散去,却也不到彻底凉快下来的日子。

        比起在行宫,这里要热上不少,好在皇城储冰量要多得多。

        只是今日敏婕妤并未在自己的承欢殿中待着。

        她身上的伤好了□□成,照理应在殿中好好休息养伤,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在陛下来瞧她时,非要缠着对方去太液池。

        说是这两日尚食局新制了安宁黄芽,她尝了觉着味道甚好,因而便想着亲自泡茶给陛下。

        天子听了她这话,也没拒绝,反而欣然同意。

        同时似是想起什么,又接了句:“爱妃会的倒多,这后宫之中,皇后煮茶的手艺堪称一绝,今日朕也常尝尝爱妃的手艺。”

        敏婕妤闻言一顿,接着笑道:“妾的手艺怎能同皇后殿下相比?不过煮着玩罢了。”

        她不会让天子知道,为了今日她准备了多久。

        叫人将早已备好的琉璃茶器和安宁黄芽带着,敏婕妤便随着天子的小玉辇去了太液池。

        尽管已经圣宠至此,可在宫中时,天子小玉辇敏婕妤始终没有乘坐的资格。

        依着规矩,那是唯有皇后才能和陛下同乘的。

        而先前从行宫回来时,即便她因着救驾受了伤,在经过丹凤门时,她还是一样要强撑着伤体回到自己的车马中。只因丹凤门正门入内乃天子驰道,唯有皇后才能在和天子同乘时由丹凤门过。

        她再得宠,也无法越过这些规矩去。

        坐在自己的轿辇中,敏婕妤眼神一直盯着前方的小玉辇,眼底神色变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刻后,众人到了太液池。

        太液池清风拂面,水波潋滟,靠中的位置有一道长廊将池的两边连接起来,长廊中间,是一座精心雕琢的凉亭。

        宫人将一应茶器在亭中放好,接着退至一旁,静待天子和敏婕妤的到来。

        很快,两人便到了地方,天子在亭中随意落座后,敏婕妤便坐到了他的对面。

        “陛下为何看着妾?”眼见对方唇边含笑看着自己,敏婕妤不由地有些羞涩地开口。

        天子便道:“朕还是第一次见你煮茶,自然要好好瞧瞧。”

        敏婕妤耳尖一红,没再回复,反而认真开始煮茶起来。

        她的十指如青葱,指甲精致如贝,执壶投茶,举杯洗茶的动作之间显得十分赏心悦目。太液池中吹来的微风,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吹起,水样的双眸偶尔轻眨,红唇边一抹浅笑始终挂着。

        半晌后,氤氲的雾气缓缓腾升而起,显得她灵巧娇俏的面容若隐若现。

        秦淮瑾看着她的动作,又透过缭绕的雾气,渐渐有些晃神。

        眼前这个身着云水色衣衫的女子似乎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

        尤其是那凤凰三点头时微微曲起的指尖。

        这样细小的动作习惯,是秦淮瑾看惯了的。

        尽管知道这不单单是皇后会有的习惯,可眼下在敏婕妤身上看见,还是让他从心中生出些说不清的郁燥。

        他原本不欲在意,可当敏婕妤将煮好的茶推至他跟前,接着说了句:“妾借这一杯安宁黄芽,祝陛下岁岁安宁。”

        这话说完,秦淮瑾感觉自己的额间一痛,仿佛什么扎入似的。

        【这杯安宁黄芽,蕴含着臣妾心意,愿陛下岁岁安宁。】

        恍惚中似乎又听见了一个声音说了什么,可回过神后却一下想不起来了。

        秦淮瑾缓了缓,接着低头看着眼前的琉璃杯。

        黄绿明亮的茶汤中有丝丝银毫漂浮,茶气带着淡淡的花香,显然是上品,做工精致的琉璃杯将安宁黄芽的茶汤特色愈发显出。

        可秦淮瑾心中的郁燥却原来越明显。

        他又看了眼面前的人。

        分明是不一样的长相,可方才的行为举止却全都带着另一人的痕迹。

        “陛下……”敏婕妤似乎看出了天子心中的不豫,小心地开口,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见对方忽地抬手,将琉璃杯拿起,接着一饮而荆

        “婕妤煮茶的功夫到底不如皇后,日后还是要多用些心思。”将手中的琉璃杯放下后,天子眼中暗沉一片,“还有,朕不喜欢自以为是的人,婕妤做好自己便是。”

        说完,天子霍然起身,也不待敏婕妤再开口,便径直离开。

        原本跟在天子身边的人也匆匆跟了上去,半晌后,凉亭中便只余下了敏婕妤和她的大宫女。

        眼见天子起驾离开,秀鸢这才忙着上前。

        “娘娘。”她显然有些懵,“陛下这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生怒了,还有那句“自以为是”是什么意思?

        然而敏婕妤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跟前的茶器,脑中浮现了一些画面。

        上一世差不多便是这时候,那时刚入宫两个多月的她只得了一回侍寝的机会,却因着没经验,并未入了陛下的眼。而从行宫回来后不久,她因着无趣便独自来太液池闲逛,恰好撞见帝后于太液池中的凉亭中煮茶谈天,两人瞧上去般配极了。天子更是喝了皇后亲自煮的茶后赞不绝口,看上去便是一对璧人。

        彼时她还只是个小小的才人,在瞧见天子对皇后的温柔后,歆羡不已,便偷偷躲在一旁,瞧了许久。

        也就是那时,她听见了皇后说的那句话。

        岁岁安宁。

        她不是很懂茶,可那一天却不知怎的,暗自几下了皇后所用的茶器和所泡的茶,和那句话。

        重来一次后,她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将自己塑造成了陛下有兴趣的模样。

        郑婕妤善舞,她便努力练舞,原来的季修仪善歌,她便努力学歌,周选侍回程因着救驾而晋位,她便夺了对方的机缘。

        她原本因着这些,得了陛下的盛宠,甚至连皇后的风头都越过去了。

        可她觉得不满足。

        她始终记着,上一世,皇后才是陛下心中的软肋。

        六宫之中,所有的嫔妃揉在一起,都抵不上皇后一人。

        敏婕妤知道,若只是模仿旁人,她在陛下心中终归只是普通的嫔妃。

        所以她今日才冒了次险。

        她以为,这些日子的相处,陛下对她应当有些许情谊,可直到刚才,在看见陛下眼底的寒意时,她才意识到。

        在陛下眼中,她和皇后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不过稍稍模仿了皇后的举动,便让天子生了大怒。

        尽管并未表现出来,可敏婕妤看得出,天子对她的行为十分不满。

        这也意味着,在陛下心中,她只是个嫔妃。

        她要得到陛下的怜爱,便只能费尽心思地去讨好,去投其所好。

        她如今能盖过后宫任何人,和终归越不过皇后。

        思及此,敏婕妤握着杯子的指尖一点点收紧。

        只要皇后还在一日,陛下便始终只会将她当成取乐的玩意。

        这样下去,她迟早走回上一世的老路。

        敏婕妤的视线慢慢变得幽暗起来。

        上天既给了她重活的机会,她便要牢牢把握住!

        自回宫后,孟霜晚便好些日子未侍寝了。

        一来陛下时常去敏婕妤处,二来她不知怎的,心中似乎慢慢不愿意接受陛下了。

        这样的念头自陛下拿了那支敏婕妤挑的发钗来给她时便已经生出了,之后的种种愈发加深了她的想法。

        好在那之后的时日陛下也没怎么来过她这儿,有时偶尔过来,她也总是找些理由避了过去。

        因着次数不多,陛下便也没多想。

        这一日,孟霜晚在自己寝殿中正看着书。

        行宫之后,她想起幼时那些跟兵法相关的记忆后,便逐渐对这些开始重新上心了。

        好在当初嫁入东宫,外祖父那边说什么都要母亲将这些兵书作为嫁妆给她带来。尽管已经十余年没再接触,可当她再次翻开的时候,脑海中所有关于这些的记忆便又变得鲜活起来。

        有时她看得时辰太晚,还要若月来提醒才肯放下。

        今夜又是如此,她从白日一直看到了夜幕落下,就连晚膳都是在寝殿中用的。

        原想着再多看几页便休息。

        谁知忽然便听得说天子驾临。

        孟霜晚听后先是一怔,接着回神叫人将兵书收起,自己起身迎驾。

        在往外走的时候,心中有一丝遗憾。

        陛下的到来提醒了她,如今的她是大恒国母,职责是管理六宫,做好皇后的本分。

        而那些兵书之上精彩绝伦的兵法和典故,全都和她没有关系。

        她这一生,都会困在深宫之中,面对无休止的争斗。

        “怎么亲自出来了?”在瞧见她后,天子轻轻拉住她的指尖便往寝殿内去。

        孟霜晚由着他的动作,口中回道:“陛下驾临,臣妾自然要迎驾。”

        天子闻言轻笑一声。

        “朕理政有些累了,想念梓童煮茶的手艺了,因而便来长安殿瞧瞧,看有没有这个荣幸,让梓童替朕煮茶。”

        孟霜晚并不知白日发生的事,闻言便应了声。

        “陛下既想喝茶,臣妾自然愿意。”

        因叫人备了茶器。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入殿,将一切准备好。

        “你们都下去。”

        天子一句话,殿内候着的人尽数应诺退下,唯余下孟霜晚和他二人。

        孟霜晚见状顿了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她没表现出来,只是看着眼前的茶器,接着纤细的指尖伸出,开始煮水洗茶。

        秦淮瑾坐在她对面,深邃的双目看着她轻缓优雅的动作,眼中柔情一点点晕开。

        “说起来,朕也许久未曾喝过梓童煮的茶了。”他的声音缱绻低柔。

        孟霜晚因着他有些深情的语调而微微一顿,却又很快回神。

        “陛下若是想,日后随时叫臣妾便是。”她说着指尖微微曲起,执壶于杯中做了个凤凰三点头,而后分茶于杯,又将杯葵口杯推至对方跟前,“只是眼下夜深了,陛下要少喝些,否则该睡不着了。”

        “无妨。”看着她方才的动作,秦淮瑾心情愉悦,他略一摆手,接着声音带了些说不清的暧昧,“睡不着也好,梓童今夜陪朕可好?”

        这话说得隐晦,可孟霜晚细细一想却明白了。

        陛下这是要她侍寝!

        闻言,孟霜晚整个人一滞,抬首时恰好落入对方愈发暗下来的双目中。

        那眼神仿佛带着细细密密的网,将她一点点网入内,缠绕起来。

        孟霜晚手下一颤,指尖原本握着的公道忽地掉落,砸在茶盘之上,将所有茶器砸得碎片四溅,滚烫的茶水也洒在她的手背之上,灼烧般的疼痛蔓延开来,让她下意识叫了一声,收回了手。

        秦淮瑾见状脸色微变,接着忙起身。

        “梓童,有没有事?”

        这场景太过熟悉,和先前在行宫时孟霜晚手上几乎一样。

        唯一的区别便是。

        那回她是故意伤了自己,这回却是意外。

        可最终结果都一样。

        她受了伤,便不能再侍寝。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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