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林婶子，她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将她挡得结结实实，听见郑珊过来这才开口：“珊丫头，快来帮婶子一把。”她手上还挎着竹筐。

郑珊赶紧扔了转头，手在衣服上使劲蹭掉泥土：“婶子，你怎么来啦？”

她赶紧带人进屋，幸好刚刚简单收拾过房间，不至于没处下脚，林婶子赶过来把被子放在床上：“我想着你好久没在家住，这不就给你送个被子。”她笑容爽朗，拍打着柔软的被子：“正好今天太阳大，我让你嫂子晒了晒，你别嫌脏就行，今晚正好用上。”

“这怎么好意思。”农村物资不多，尤其是这样的棉被，大冬天谁也不会嫌弃被子少，郑珊只觉得和林婶子刚认识有些不好意思。

林婶子觉得自己看着郑珊长大，之前也没看出来孙家那副嘴脸，如今觉得郑珊可怜，少不得对她好些，喝了郑珊端来的热水，她也敞开心扉：“珊丫头，见外了不是。”

昏黄的烛火下，林婶子脸庞圆润透红，看着太过瘦削的郑珊心下摇头。她一向大嗓门，如今放轻声音：“一床被子，多大点事儿。”她拍拍郑珊的手：“都是一个村里的，你喊我一声婶子，我怎么能不管你。”

她看着郑珊：“今天去县里还想着和你说说孙家的事，谁知道你今天就逃出来了。”她面带笑容：“珊丫头，做得好！”

郑珊有些吃惊：“我以为，大家都觉得

不好，会劝我再回去。”不都是劝和不劝分吗。

“哎，什么话！”林婶子嗔怪道：“好不容易逃出来，大家闲得慌又把你推进去啊。傻孩子。”她看着郑珊：“婶子给你说，村里人对知青的态度你也知道，大家伙最烦孙千裕，不是说他干活不行，是这人心狠。虽然何秀枝人不行，可好歹是赵燕子亲妈，孙千裕说不来往就不来往，=赵燕子一年一个的生，可是生了五个孩子给他，我们都说赵燕子是生孩子累死的。”

她的语气中满是唏嘘，同样是女人，怎么能不知道生育对母体有多大的损伤，如今想来赵燕子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到底是个可怜女人。

“你之前不爱说话，当初嫁给孙千裕我们都不知道，听到信还吓一跳，只是不知道怎么劝你，如今你想明白是最好。”

林婶子收整心绪，面带笑容，一点不打算劝和这事：“这人呐，就要自己开心，你管别人怎么说。”

“婶子今说心里话，你也给个面子听听，别嫌婶子多事啊。”

郑珊听了有些哭笑不得，这是拿哄孩子那套哄她呢，她乖巧点头：“好，我都知道。刚刚队长和村里的婶子嫂子都给我撑腰，我也不怕孙家，以后我就过好我自己的日子。”

“这就对了！”林婶一拍手：“行，你早点睡。竹筐里有点小米和鸡蛋，你也吃点好好补补。”

郑珊一听哪里坐得住，赶紧

把竹筐还给她，林婶推辞：“多大点事，你过年给我送碗饺子就是！”

送走了人，郑珊望向房间的棉被和余粮，心房也被填上一抹温暖。

托林婶子的福，郑珊总算能吃上不错的饭食，睡到自然醒。走到墙角厨房，灶台看起来有些年头，打扫得很是干净。厨房三面透风，屋顶是稻草屋檐，平日里遮遮太阳，挡挡风雨。

阳光明媚，冰棱有些融化，一滴滴落下像是小雨。郑珊开始烧锅造饭，她爸妈都是农村人，过年回老家时也曾帮忙煮饭，好歹不是个小废物。估摸着自己的食量放了一小碗米，又从摸出两个林婶给的鸡蛋，放油放盐，配着新鲜出炉的韭黄，不过半小时，她就已经坐在屋中的饭桌上。

一口粥一块蛋，出乎意料地美味，这年头没有什么添加剂，食物本来的味道就足以让人心满意足。吃完饭郑珊翻出一套套卷子，小学初中高中的都有。

郑珊不算好高骛远，分拣出小学试卷，简单看过发现确实简单。信心更足，一点点抄题目写卷子。

忙活了两天发现大部分卷子都会做，难度还行。只是物理数学这些知识点有些忘了，需要多看两遍教材才行，倒是英语底子还在，高中的卷子还能拿个满分。

郑珊有些松懈，站起来溜达休息，在房间里搜寻起来，发现不少书。

她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模糊的记忆，原来的郑珊收废品赚两毛钱，有

些书很新，郑珊不舍得卖，如今便宜了这个郑珊。

教材整理得很整齐，多数教材新的像是没用过，只有小学课本上有着些许使用痕迹，她翻开书页，上面写着主人名字：郑珊。

郑珊伸手去抚摸书册，仿佛能看见一个瘦小的女孩子背着破旧的书包从学校跑回到家中，为最后一个亲人披麻戴孝，放下书包背起锄头，在烈日下辛苦劳作。

从那以后，仅剩一件事：活着。

她想要读书，却知道不可能。

但她还是将搜罗来的教材一本本放在房中，农闲时会摸索着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方块字。

她的一生几乎能望到底，本就是普通又辛苦地活着，可遇到孙千裕一家人，活着变成了更为辛苦的一件事。

用稚嫩的肩膀扛起整个家庭，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感受，仿佛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供养男人供养孩子，直至死亡。

可她也曾在角落处展望过未来的世界。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郑珊心绪翻滚，仿佛感受到一个沉默的女孩在无声嘶吼，她勤劳能干，抚育继子，赡养老人......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是什么性格，她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一个个赞美，狠狠砸在脊梁上，将她变得沉默寡言，再无他想。

郑珊翻看着书册，从一年级开始，书上的字体凌乱，还有些似是而非地涂鸦，到五年级的规整干净，看得出原主从一个有些调皮的孩子，努力学习，渐

渐长大。

天色越来越黑，郑珊放下最后一本写着名字的书册，暗下决心：她一定会走出这里，一定要看看这个世界。

这是她的愿望，也是郑珊的。

收起懈怠心理，无形的鞭策驱赶着郑珊重新投入学习，担心蜡烛光不够害眼睛，她每天天亮就起床背背诗词和公式，晚上睡觉前还得梳理一下学习计划。

沉浸在学海中的郑珊正好错过村里人的议论。

无他，何秀枝并不是个疼爱孩子的好外婆。她在孙家像个老封君，每日指挥几个孩子给她干活，发现孙宝的奶粉后，也顾不得脸皮，竟然一天两碗地喝，惹得孙宝一天天哭闹，周围几个邻居议论纷纷。

再想起之前的郑珊，哎呦，人家郑珊可把五个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往日里只能听见笑声，现在这家又变成了这样，这人呐就是不能比。

林婶子一开始还有些担心，如今看这架势也不在意，知道郑珊不出门倒也不去打扰她，毕竟年轻女孩，到底有些尴尬情绪。

到了腊月二十八一大早，林婶上门才上门送了一碗萝卜丸子，见郑珊气色不错，白了不少，虽然没怎么胖，但脸颊不再凹陷，双眼明亮，林婶子欣慰不已。

郑珊送走林婶子意识到还有两天就要过年，想起房间里写完的卷子，还有早就见底的余粮。她也顾不得其他，匆匆收拾东西前往县城，小书包的韭黄又收获了不少，趁着过年大家不

吝啬小钱，郑珊得再赚点。

再说，卷子上有些问题她有些不明白，她得赶紧去问问。

郑珊家住在村东头，几乎不在村里，出门还算隐秘，谁知却被跑出来哭泣的钱晓晓看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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