焱焱焱
陈就不晓得冬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转念一想也是,以他妈恨不得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这件事当然不会藏着掖着,就是要让她知道才好。
他觉得很沮丧,好不容易因为他爸对冬稚态度良好,冬稚和他才能光明正大来往,也能重新出入他家。偏偏他妈想出这样的主意,要他早早出国,要说没有让冬稚无法跟他联系的想法在里头,他打死都不信。
那天他妈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若是说因为冬稚不想出国,他妈可定要找冬稚的麻烦。陈文席很少管着他,但望他成才这一点,怕是从他落地就开始的。哪怕陈文席不讨厌冬稚,照他妈说的,他因为冬稚耽误“前程”,陈文席肯定也会生出不满。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件事。”陈就艰难开口。
“然后呢,想出什么了?”冬稚问,“我很好奇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什么都没想出来。”他说,“脑子里一片浆糊。”
“所以如果不是我先说,你就打算一直拖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
冬稚敛眸,“算了。我知道你很为难。”
两人沉默一阵。
冬稚问:“什么时候走?”
“我妈的意思是高中毕业。”
“去哪呢?”
“英国。”
“嗯。”冬稚笑了下,“那你要开始准备考试了,托福还是雅思?雅思?对你来说应该不难。”
她这样平静的语气,让陈就不适中又有些担忧,“冬稚,你……”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冬稚打断,注视他许久,说道,“我不会等你。”
陈就一怔。
这句话说得比先前那些还要更为平静,她波澜不兴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情绪,她说:“你在大洋的另一边,我在这边,隔得太远,一是联系不方便,你到后来肯定会很忙,我以后读大学,事情也会变多,慢慢的,两个人交集越来越少,能说的话就会越来越少。二则,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确定性太大了,我们谁都保证不了。”
陈就一颗心渐沉,随着她的话音,越发有点冷。
“你就是这样想的?”他接受不了她这么没有感情地去剖析他和她,“你已经决定好了?”
“不是我决定好了,是你,是你们决定好了。”冬稚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是在生气吗?这件事我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你甚至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妈做的决定,而你现在也接受,事情成为定局,改变不了,在这件事里,我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个吧?”
“没有立刻告诉你是因为我还在考虑这件事。”陈就说,“可你现在这么冷淡地跟我说这些话,你难道不觉得不合适吗?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我和你,到底算什么?”
冬稚反问:“你还在考虑,那考虑的结果呢?我说错了吗,这件事是定局,不会改变。既然改变不了,我理性地去思考,有什么问题?在你看来,我没有哭,没有大吵大闹,就不对是吗?”
两人都压抑着音量,谁都没有冲对方大小声,但脸色都不好看。
僵持对峙,气氛好似都不会流动了一般。
还是冬稚先开口,她无声叹了一口气,垂下眼,“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今天不逛了,下回再说吧。”
言毕,她转身就走。
陈就抬腿跟了一步,想拦,手却怎么都伸不出。
冬稚快步过了马路,消失在拐弯口,大概是去搭乘公车。
而陈就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
第一次,两个人不欢而散。
……
冬稚开始躲着陈就。
第一天两个人都不联系对方,尽管心里万分想见她,陈就还是压下这个念头,强迫自己机械地过了一整天。这一天里,他查看手机几十次,说不清心里在期待什么,他不愿细想,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看到没有想看的消息的那些瞬间,那股失落感铺天盖地,就快把他淹没。
第二天开始,陈就已经觉得难受。以往每天都能见到的人,这时候运气也开始作弄他,他和冬稚上学放学,愣是没有碰到一次。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好几个课间,他差点冲动地去楼上直接找她。
第三天、第四天……到第四天,倒是看见了冬稚。她身边陪着的人仍旧是那两个,苗菁、温岑。陈就看见的时候,他们仨一起走在学校主干道旁的一条小道上,边走边聊,不知道在说什么。
没有他,有苗菁,有有温岑,冬稚好像过得也很好。
喉咙又涩又干,还有那么一点酸意,从心里不知名角落泛起。
周休前一天,周六,陈就烦闷不已。终于下定决定和冬稚好好谈谈,去她教室门口一看,她的座位是空的。随手拦下一个人问,对方说:“冬稚?冬稚没来啊。”
陈就听得一愣,“为什么没来。”
“不知道,可能请假了吧。”
抬眼见苗菁和温岑的座位也是空的,陈就想他们或许是一起出去了?但刚才那人分明说冬稚没来。一转头,见苗菁和温岑从走廊那头走过来,陈就犹豫了一秒,迎上去。
因为冬稚,他们也算有那么一点关联。
“你怎么在这?”被拦住,苗菁愣了下。
“冬稚呢?”陈就问。
这话一出,苗菁奇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苗菁打量他几秒,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这段时间好像没见你们说话。”
陈就拧着眉,脸色不太好看,“你先告诉我冬稚呢?”
苗菁看一眼温岑,温岑一脸平静,横竖陈就不是问他,他也没心情答,脸上既没有情绪,也没有态度。
“……你还是自己问冬稚吧。”苗菁思考过后这样道,“我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冬稚也没说。她要是愿意告诉你肯定会告诉你,她要是不愿意告诉你,那我不是做坏事了吗?我更不能说了,对不对?”
苗菁拍了下温岑胳膊,两人绕开陈就走。
陈就还要问,他们走得快,转眼就进了十三班的门。
……
放学,回家见不是冬勤嫂当值,陈就放下东西,扭头就出门去了冬家。
冬勤嫂正在厨房准备午饭,陈就喊了声:“勤婶!”大长腿迈开,着急忙慌进门。
见他来得及,冬勤嫂在围裙上擦干净手,立刻迎出去,“哎哟,您怎么来了?”
陈就的眼神往冬稚房间里瞄去,里面没人,压下那丝失望,在略显昏暗的厅里站定,“冬稚呢?她怎么不在家?”
“嗨。”冬勤嫂听他问这个,“我还以为你这么急是有什么事呢。冬稚去华城参加比赛了。”她顿了下,怪道,“她没告诉你吗?我看你们经常一块顺路上下学,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个死丫头!回来我说说她。”
陈就怔了一下,问:“她一个人去了首都?”
“啊。”冬勤嫂说,“好像是受什么邀请去的,她说之前比赛当评委的一个老师,亲自打电话来叫她去,说觉得机会不错,要她去试试。”
“什么时候回来?”
“要将近二十天吧好像。她跟学校请了二十天的假,我给老师打的电话。”
“她一个人在外面,吃住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冬勤嫂笑了笑,“那个老师人特别好,帮她跟主办方申请了住宿,那边有提供住的地方,自己就出车费和吃饭的钱就行。”
其实车费和吃饭的钱,冬勤嫂咬咬牙还是给得起的,只不过过日子节俭惯了,干什么都总是抠。不过冬稚用不着跟她开口,上回比赛的奖金,冬稚大半都留着没有乱花,这回正好能用对地方。
得了答案,陈就和冬勤嫂告辞,走出院子,怅然又失魂。他发给冬稚的消息她没回,放学路上打的七八通电话,她也一通都没接。
去华城比赛这样的事,她不声不响,一个字都没告诉他就自己去了首都,一去就是二十天。
她真狠得下心。
让他这样品尝稀里糊涂到最后才知情的感觉,让他提前感受长时间不联系是什么滋味。
她真狠。
……
傍晚的球场上,陈就和温岑相遇。又是同一局,因为温岑球打得不错,理科班的几个一见他就把他拉来一起玩。
换做平时,陈就或许有兴趣和温岑较量一下。虽然是神经大条的男生,但有的东西不是不懂,视线一碰,那种微妙的气氛,陈就能感觉得到。
打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不喜欢温岑,温岑对他也没有好感,彼此心知肚明。即使有过同桌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也是看在冬稚的面子上。
可以说,他们完全没有一点交情。
但这时候不一样。
陈就满脑子烦心事,没空和谁较量。温岑对此好似知道又似不知,安心打着自己的球,跟他一次多余的接触都没有。
一场球打了许久,温岑累了先下场。远远看过去,能看到他在场边喝水的背影。
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或许实在是太烦了,陈就把球传给别人,没几下,也下场朝那边走去。
温岑正擦汗,听见旁边走来个人,余光瞥了瞥。见是陈就,诧异了一瞬,然后就收回视线。
陈就站着,好几秒没吭声。
“难怪冬稚不理你。”温岑忽地笑了下,“就你这性格,换我我也不想搭理你。”
“没吵架的时候她没少理我。”陈就反唇相讥,“你这性格,我也不是很想搭理你。”
温岑笑了声,把毛巾一扔,“有事你就说吧,别叽叽歪歪的。”
陈就拧眉一刹,话在喉咙又堵住。找他干什么?他又能怎么?问题不在谁身上,问题在他们两人自己身上。
他果然打球打昏了头。
陈就正要走,温岑道:“看你挺烦的,是因为冬稚吧?”
还没提起的步子就此顿住,陈就看向他。
陈就还没说话,温岑就道:“我听说你要出国了。你们吵架的原因,我大概能想到。”他顿了一下,“你不觉得你挺可笑的吗?既然问题摆在眼前,那就给出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想其它有的没的有什么用。”
“……”陈就皱了皱眉。
这件事的矛盾之处在于他要出国离开好几年,而冬稚不愿意给任何承诺,她说变数太大,她不会等他。
问题出在分开……如果不分开就不会有问题……不分开……
灵光一闪,陈就忽然想到冬稚最钟爱的小提琴。
如果……如果冬稚可以和他一起出国?!
那么她可以有更好的接受教育的机会,说不定将来还能深入学习小提琴,而他们也不用分开,所有的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两全其美,不,几全齐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温岑没再跟他说话,拎起东西就走了。
陈就在原地想了半分钟,回过神来,拎起包,往校门外冲。
……
“什么?我不同意!”萧静然拍案而起,眉头皱成了川字。
陈文席淡定喝着茶:“我考虑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不要吵吵,去安排就是了。”
萧静然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要送冬稚和儿子一起出国?你疯了?!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她读书凭什么要我们管?我不同意!”
“我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陈文席沉沉睨她,“冬豫他们一家和我们家是多年的交情,我爸亲手喂大的冬豫,他们家这么多年也都在给我们家工作,将来冬稚如果有出息,我爸和冬豫泉下有知,一定也会很欣慰,我们家面上也有光。”
“有什么光!她姓冬,她出不出息管我们什么事?我们凭什么要给她花钱?!”萧静然声音拔高,“在国外一年开销少说二三十万,读完大学前后里外加起来就得一百万,儿子是咱们自己的儿子,冬稚一个外人,我凭什么给她花这些钱?”
“钱是你挣还是我挣!”
“我不是你老婆?我不是你儿子的妈?我不是你爸的媳妇?你挣的钱我不能说是吧?”
陈文席忍着气说:“一百万又不是什么大钱,也值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一百万我就是打水漂我听响也开心,平白无故花在外人身上我就不舒服!”
她撒泼,陈文席听得烦,猛地拍了下沙发扶手:“你开心什么开心,一百万而已,你就知道钱钱钱!”
“你不知道钱?你爱钱爱得比我少了?”萧静然气红了眼,要哭不哭,站在他面前骂,“是,你陈家在澜城是算有钱,数得上号,可往外瞧呢?外头那些真正的那些大家大户,人家几代几代的传承,你们比得上吗?才多少年头,有了点钱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你们陈家这点家底还不是你爸挣回来的,他攒下这些那是他命好运气好!这些年你除了坐吃山空,啃你老子的老本,闯出什么名头了?整天好排场好面子,你出去扫听扫听,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你暴发户非要充愣子,你装什么书香门第?你就是癞蛤蟆上秤不知道自己几斤几……”
“啪——”
陈文席气急,站起来抽了她一个耳光,萧静然被巴掌扇倒在地。
就一巴掌,陈文席还不解气,上前抬腿狠狠踹了她一脚,“你要是嫌我陈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你就给我趁早滚蛋!滚——”
陈文席拂袖而去,萧静然卧地不起,捂着脸呜呜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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