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二章 拆台
朱厚照在徐州一住就是三天,丝毫也没有挪窝的意思,这让伴驾的一些人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张苑不着急让朱厚照走,但不代表别的人不想。
比如说江彬和许泰,之前几天局势还在他们控制之下,但到了徐州后,张苑便完全占据主动。
“陛下这几天都不曾出行在,连我们都不召见,只有张公公能时刻去见陛下……之前我要去面圣,被张苑的人阻挡在外,说陛下无意相见,也不知是真是假。”
许泰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不如江彬,发现情况不对,立即前来跟江彬商议。
江彬脸色非常严肃:“陛下南巡,地方官府早有准备,敬献给陛下的好吃好玩的东西层出不穷……陛下本来就喜欢新奇,沉溺酒色乃预料中的事情。本来我以为那些地方官员和将领会站在我们这边,却未料都被张苑这老家伙控制住了。”
江彬很气恼,同样派出人来打前站,甚至他的人比张苑的人还先到,地方官员和将领对他派出来的人恭维不已,表明会站在他一边,本以为事情安排妥当了,等皇帝到了才发现,这些墙头草迅速倒向张苑一边,这才明白原来皇帝跟前的宠臣,远不如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名头来得重要。
许泰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江彬:“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眼睁睁看着张公公把陛下困在徐州,咱束手无策?”
江彬摇头:“就算咱有所举动,也不能打草惊蛇,毕竟这是徐州地面,咱们人地生疏,做事最好谨慎些。如果稍后有机会面圣,我会争取劝谏陛下即刻南下,等到了船上张苑就没辙了,到时陛下日常起居依然在你我掌控下。”
……
……
江彬有野心,不甘屈居人下,尤其对张苑这个直接竞争对手敌意很深,一门心思将其压上一头。
换作旁人,就算曾在皇帝跟前不可一世的钱宁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毕竟司礼监掌印太监在朝中地位太过特殊,远不是只靠皇帝宠幸来获取权力的佞臣可以撼动的,可是江彬看出朱厚照对张苑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依然觉得自己有机会。
虽然张苑将朱厚照所住庭院几个大门都看管起来,防止江彬、许泰和其他人随随便便面圣,但江彬始终还是有手段见到朱厚照,一切便在于朱厚照跟前的侍卫不全是锦衣卫,还有很多是江彬的人,会大开方便之门。其余的人不敢得罪江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其面圣。
行在是亭台楼阁的江南园林布局,江彬从侧门进内,经过两个回廊霍然开阔,一眼便看到朱厚照带着两名女子在花园赏花,并非是让他忌惮不已的皇后沈亦儿。
江彬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整理好思绪后才过去,单膝跪下向朱厚照行礼:“臣参见陛下。”
朱厚照对江彬的到来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得意洋洋……普通民女面前,他这个皇帝会通过别人对他的恭顺与尊敬显得高高在上,让身边的女人相信自己并不是冒牌皇帝,从而对他百依百顺。
朱厚照似笑非笑,点头道:“江侍卫有事?你们先退下吧。”
最后一句他是对两名女子说的,在江彬目送下,两名妖艳女子在几名太监伴随下离开花园。
朱厚照带着江彬到被残荷包围的凉亭坐下,喝了口茶水,问道:“江南跟北方终归不同,这会儿京城都快下雪了吧?这边居然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朱厚照兴致很高,表面上对江彬感慨徐州气候不错,实质上却是对自己连续留滞一地的举动进行解释。
江彬道:“陛下,这里并不是江南地界,我们依然是在淮河以北地区,通常意义上还是在北方,距离江南……远着呢。”
“是吗?”
朱厚照对地理不是那么了解,或者说他对中原跟江南的地理不了解,过去他为了研究西北战局,对沈溪亲手绘制的北方地势地形图仔细研究过,于是就把自己当作地理方面的专家,实际上却对大明其他地方的情况知之甚少。
江彬详细介绍了一下大明的地理,先秦时期通常以吴国、越国等诸侯国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即后世江沪浙、皖南、赣东和赣北等长江中下游以南之地当作江南;而秦汉的江南,通常指后世湘、鄂南和赣省部分地区;唐朝设立江南道,范围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的赣、湘、鄂长江以南部分。
朱厚照这才知道从京城出发,自己坐船到徐州不过走了一半路程,距离江南还远着呢。
朱厚照叹了口气:“朕当快到了,所以才休整两三日,原来距离江南还很远吗?张苑也是,怎不知提醒一下朕?”
江彬听出皇帝对张苑似有不满,赶紧推波助澜:“陛下,臣听说沈大人上奏,说要在近日出兵,跟倭寇打上一仗……”
朱厚照先前对张苑的抱怨不过随口说说,毕竟他在徐州吃喝玩乐,小日子过得不知有多逍遥和惬意,对于张苑的安排基本上还是满意的,因此并未往心里去,但听了江彬的话后,神色立即变得冷峻下来。
朱厚照沉下脸问道:“如此大事,张苑为何没跟朕提及?多久前的事情?”
江彬本来只是试探,生怕这件事张苑已跟皇帝说了,只是朱厚照对此没有反应,或者说是想让沈溪自行发挥罢了。
不过以江彬对皇帝的了解,如果朱厚照知道沈溪要对倭寇用兵,一定会着急赶去江南,可能还想跟沈溪一起出征,最差也要在新城督战。
有些事张苑不了解,但江彬却很清楚,比如说朱厚照南下的目的,说是出来游玩,但其实朱厚照之前已跟江彬表明过要完成之前在西北没达成的心愿,那就是御驾亲征,亲自带兵跟倭寇交战。
这也是为何江彬对江南那场尚未开启的战事如此关心的原因,他要尽可能掌握主动,新城发生的事情及时了解,并用这些情报谋求利益。
江彬道:“回陛下,上奏是沈大人昨日通过八百里加急,快马送来的……据说沈大人这几天正跟手下商议出兵细节,至于具体内容是什么,臣无法获悉,上奏应该掌握在张公公手上。”
朱厚照不懂得遮掩,若是换作那些城府深的皇帝,或许这时候会装作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私下将张苑叫来喝斥一番就算完事。
朱厚照是直肠子,对待事情显得很直接,喜怒哀乐基本表现在脸上,给了身边近臣利用的机会。
朱厚照怒不可遏:“这狗东西,若不是你来跟朕说,朕都不知道有这么件事……沈尚书要带兵征伐倭寇何等重要,他都敢对朕有所隐瞒?难道想重蹈当初在张家口堡欺瞒朕的覆辙?来人啊,把张苑叫来,朕要好好问他。”
说话间,朱厚照已准备去叫人传唤张苑,不过此时江彬却不想跟张苑当面对质。
最大的问题是江彬的地位没有张苑高,在这件事上他或许一时能占得先机,但回头张苑一定会报复他,他不想被强敌惦记。
江彬赶紧劝阻:“陛下,您其实不必请张公公来询问,实情确实如此,以臣猜想,张公公之所以不肯跟您说,跟臣了解到的一件事有关……”
朱厚照皱眉:“什么事?”
江彬稍微迟疑一下,这才道:“回陛下,臣想来或许是张公公想留您在徐州多住几日……听说徐州地方官员和将领进贡给张公公的银两多达十万两,地方官员和将领都想陛下在徐州多住一段时间,彰显政绩,陛下龙颜大悦下,达成他们加官进爵的愿望。”
朱厚照很疑惑:“这种事张苑也敢做?他有几个脑袋敢当着朕的面贪污纳贿?他忘了刘瑾的前车之鉴?”
江彬赶紧道:“陛下,这都是臣的一点猜测,做不得准,若是臣冤枉了张公公,那就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请陛下责罚!”
朱厚照打量江彬一眼,好像明白什么,摆了摆手:“这件事朕已知晓,不用你来提醒,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晚上朕找你说事!”
……
……
朱厚照见过江彬,虽然心里依然多有怀疑,但还是存了一点心眼。
之后朱厚照便没了兴致,没有再叫两名妖艳女子前来继续寻欢作乐,到了下午,张苑出现在他跟前,脸上堆砌着笑容,好像又找到什么吃喝玩乐的好东西。
“陛下,徐州知府还有地方将官安排一出表演,请全城百姓看,也想请陛下莅临观赏。”张苑此时仍不知江彬前来面圣之事,或者说他根本没防备到这一点,不知自己已被先入为主在皇帝心里留下坏印象。
朱厚照无精打采地问道:“什么表演?民间戏班或杂耍班子,有什么拿手的绝活吗?朕没什么兴趣。”
张苑没想到自己会热脸贴冷屁股,见朱厚照兴致不高,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这几年徐州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地方将官和百姓得知陛下前来,都想瞻仰您的龙颜,得到龙威庇护。这也是地方官员、将领和百姓的一片心意。”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朕说没兴趣,你不会是想说,徐州百姓安居乐业,乃是地方官府治理有方吧?”
张苑心想:“陛下怎对我要说的话如此了解?或者陛下只是顺着我话发牢骚?”
“正是如此,陛下。”
张苑不明就里,他可不知有人将他为地方官员和将领请赏的事提前告之朱厚照,吃人嘴短他必须把话带到,“徐州知府治理地方颇有政绩,老奴查过,地方吏治清明,治安良好,夜不闭户,百姓都为之歌功颂德,所以老奴想……”
本来张苑在那儿喋喋不休,但发现朱厚照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促狭和恼火时,马上收声。
他对朱厚照的性格很了解,一旦皇帝表露出这种神态,说明对他已经非常愤怒了。
“莫不是陛下在想之前徐州知府前来送礼之事?笃定徐州知府是个贪官?”
张苑不敢再为地方官员表功,朱厚照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却没有即刻发作,此事好像就此便结束了。
当晚,朱厚照召见江彬和许泰,将出发时间定在次日一早,张苑得知情况时已是临近出发,即便未意识到此事是江彬搞鬼,还是感受到朱厚照对他产生不信任。
出发时间乃是皇帝钦定,张苑没有发言权,以至于只能仓促准备。
对张苑而言,赶紧离开徐州也算是好事,不用着急兑现跟地方官员和将领的承诺,礼收了,何时兑现另当别论,张苑的小市民心态决定了他没有履行承诺的契约精神,反而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未意识到这将对他造成如何影响。
……
……
朱厚照继续动身南下的消息传到江南时,沈溪在新城进行的战前准备工作基本就绪。
经过几轮选拔,出征官兵基本到位。
“沈尚书,现在的消息是陛下正紧忙南下,以现在的行进速度,有可能在我们出征后尚未回城时,便抵达新城。”
唐寅过来跟沈溪汇报时,面带担心之色。
沈溪微微摇头:“陛下是否到来难道会影响这次战事?”
唐寅道:“要说陛下南下没有观战和督军的意思,在下决不相信……如果只是来视察一座城市的建设情况,根本没那必要,现在坊间传言,说陛下穷兵黩武,很可能此战结束后继续发动对外战事,有可能是安南,也有可能是阿瓦。而为陛下出征之人,只能是沈尚书。”
沈溪道:“纯属子虚乌有的事情。”
唐寅叹了口气:“在下也知这些传闻不过是捕风捉影,但始终有迹可循,因为沈尚书军事上的造诣可说千年难得一遇,如今又非乱世,陛下岂能放过建立不朽功业的机会?继续对外用兵,也是想好好利用沈尚书的能力,毕竟在您之后,可能大明再也不会有此奇才。”
沈溪眯眼打量唐寅:“伯虎兄如此恭维我,不知用意何在?”
唐寅尴尬一笑:“在下不过是将坊间传闻说出来罢了,即便沈尚书无意出征,也架不住皇命难违……好了,言归正传,现在所有准备工作已就绪,船只已备好,是否按照既定时间出征?”
沈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伯虎兄,可能要留守新城,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
“啊!?”
即便唐寅已料到沈溪有可能会将他留在新城,但突然面对还是有些惊讶,“在下……不陪同您一同出征?”
沈溪摇头:“始终要有人留守后方,尧臣也会留下来,配合你迎接陛下……此番出征不过浅尝即止,南汇咀中后所和青村中前所将士会协同我们作战。”
唐寅对此有些遗憾,不过想到可能会在沈溪出征时遇到皇帝驾临这一情况,若是由他来统筹迎接圣驾事宜,并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功劳可能会更大,而且有极大的可能会得到朱厚照的欣赏。
对他来说,想要出头不但要得到沈溪的欣赏,更重要的是有皇帝的赏识,这两棵大树他能分清孰轻孰重。
沈溪再道:“至于城内事务也交由伯虎兄你来打理,如果南京或者周边府县来人,由伯虎兄迎接和处理。”
唐寅显得很为难:“若只是朝廷来人倒还好,就怕佛郎机人也会前来,事关邦交,在下难以做主……”
沈溪笑了笑:“若真有难办之事,可以等我回来,若是陛下先一步到来,也可以请示陛下处理。”
“啊?”
唐寅一怔,随即意识到,沈溪仅仅是让他当个代理者,没说他这个代理者真的可以替代沈溪这个正主,他想当然以为沈溪给他决断的权力,才表明自己能力方面有所欠缺。
唐寅不禁一阵尴尬,不过沈溪并未介意此事,将一份地图拿出来:“总归很多事情要提前准备……若在下出征,有去无回,接下来平倭之事可能就要交给伯虎兄来处理了。”
“这……”
唐寅苦笑不已,“沈尚书言笑了,不过是平几个毛贼,何至于要留下身后事?若是沈尚书实在觉得没把握的话,不如由在下领兵,沈尚书留守城内等候陛下驾临。”
这话没多少诚意,对领兵唐寅并未有多少自信,少了沈溪提点,唐寅根本就不敢独当一面。
不过总归跟随沈溪很长一段时间,现在新城这边又有苏通和郑谦这样的“大敌”,就算硬着头皮说大话,唐寅也不能退缩。
沈溪道:“谁擅长什么就做什么,伯虎兄在很多事上能顶起来,唯独这领兵之事乃陛下亲自交托,自然要由我来完成,就算有危险也该由我自行承担,伯虎兄还是想想怎么打理好新城事务,我走后,你就是这座城市的大管家,所有事情都会出自于你的决断。”
唐寅赶紧回绝:“当不起,实在当不起。”
沈溪拍拍唐寅的肩膀:“出征时间没你想象那么久,顺利的话十天足矣,就算延长几日,最多不超过二十天,若如此伯虎兄都难以当起重任,如何指望你以后做更大的事呢?”
唐寅本想拒绝,但听了沈溪的话后如鲠在喉,他知道若再拒绝的话那就等于是辜负沈溪的期望,自己这辈子就真的没出息了。
……
……
沈溪说让唐寅来当新城的大管家,但其实财政大权操持在惠娘手里。
不过始终惠娘不能抛头露面,使得沈溪只能暗中把事情跟惠娘交待好。
临出征仅剩两天,沈溪要交待的事不少,惠娘显得很有经验,沈溪说什么她都记下来,就算在一些环节上出现纰漏,旁边有李衿帮忙记录,论能力李衿完全不输给她。
惠娘听了沈溪的吩咐,突然好奇地问道:“陛下怎突然加紧往江南走?是老爷在背后做了什么吗?”
沈溪摇头:“我可没动任何手脚,听说是因张苑跟江彬内斗而起,至于具体是何缘故……恐怕只有陛下知晓,一处地方住久了,换个地方多住几天又有何妨?”
惠娘想了想,点头道:“若真是陛下跟前之人内斗,一切就好解释了,但老爷还是要小心一些,领兵在外最容易受人非议,而此番老爷身边连个监军都没有,看起来陛下对您信任有加,却容易为小人诽谤。”
“嗯。”沈溪颔首。
惠娘将桌上的账册打开,道:“之前老六从南边来,带来的货不少,但账目混乱,有很多对不上,老爷应该找他来问问,就怕有人暗地里欺瞒老爷……老刘现在交游和眼界开阔,跟以前终归有所不同。”
当惠娘提出宋小城存在问题,沈溪不想就此聊太深,便在于他知道宋小城背地里确实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
但沈溪并没有一棍子把宋小城打死,或者直接否定这个人,沈溪明白宋小城跟军中很多旧人情况不同,车马帮是个什么组织,利益当前且涉及勾心斗角的东西,想光靠手腕治理很难,必须要以利益来收拢人。
不但沈溪对宋小城是如此,宋小城对手下同样如此,这也是沈溪对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沈溪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斤斤计较?”
惠娘白了沈溪一眼:“兄弟归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也要明算帐,难道坐视他不把您这个主人放在眼里?说起来,他现在所有一切都是老爷赐予的,他从中获取巨大好处,早就该知足了,若还一心谋取不属于他的东西,那就是背叛,妾身知道老爷不想刻薄留在地方为您做事之人,但凡事要有个度。”
沈溪苦笑:“没想到惠娘你也会拿出这些大道理来压人了。”
惠娘叹道:“不过是想提醒老爷留意一些东西罢了,之前说留老六在新城做事,其实就很好,你的旧部属中哪个不羡慕马九?毕竟功名利禄才是人们追求的东西,若总是给一个烂摊子管着,他们看不到希望,就只能当蛀虫。”
沈溪摇头:“惠娘非要把人看得如此黑暗?”
惠娘将账册合上,道:“看来老爷不是不知道,只是一味容忍罢了,妾身本想跟老爷好好絮叨,现在看来不必了。选择权在老爷,妾身不过是建议,最终还是要由老爷自己来定夺,有些人可用还是不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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