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还请先饮一杯酒。”舅舅把酒菜摆好，高高地举起酒杯，十一老爷看着他，突然伸手打翻了酒杯：“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燕儿诧异地看着父亲，不解父亲为何突然发怒。

“凭我身不由己。”舅舅的这句话让十一老爷笑了：“身不由己？你要不要数一数，你手上有几条人命？”

燕儿吃惊地看着舅舅，什么叫几条人命？到底这家里，还有多少事儿，是自己完全不晓得的。

“是，那些真要说起来，我该死上好几次了。”既然十一老爷不肯喝酒，那舅舅也就端起酒杯，把杯中酒一口喝干，看着十一老爷平静地说。

“你要晓得，你的命……”这是十一老爷常常说的话，舅舅笑了：“我晓得，我的命，原本都是老太爷救回来的，若没有老太爷，也许我很快就死了。”

舅舅说得这样爽快，倒让十一老爷不晓得该怎么说，过了好一会儿十一老爷才道：“你既然晓得，为什么不换了我出去。”

“因为，我还要守着姐姐，守着他们姐弟长大。”舅舅语气平静，十一老爷伸手，像是想要掐死他，而舅舅依旧不畏惧地看着他：“我从来都不怕死，我怕的是，姐姐没有了庇护，又没有娘家，她会你利用之后，死无葬身之地，而这两个孩子，没了娘，会过得很惨。”

“他们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对他们很好。”十一老爷的话中，永远带

着一股傲慢。

“我不信你。”这句话说出口，十一老爷差点就要扑过去，而舅舅还是看着他：“我太清楚你了，比姐姐清楚你的为人，你做任何事，都有目的。”

听到这句话，十一老爷冷静了下来，他看向燕儿和恒哥儿：“你们两个，可都听到了。”

“听到了。”燕儿说完就看向十一老爷：“爹爹，您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我晓得你想要说什么。”舅舅突然开口。十一老爷冷冷地道：“我叮嘱自己的孩子，你来插什么嘴？”

“放过他们把。”舅舅只淡淡地说，十一老爷冷笑：“放过他们？我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想说的，必定是在日后，报复英国公府的话。”舅舅坐在十一老爷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你自己都被老太爷的这点执念，好好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你怎能，怎能对自己的孩子也这样要求。”

“他们是我的孩子，我的命都是他们给的，我要他们做这么一点小事，他们自己会答应我。”十一老爷目色赤红，燕儿吓得紧紧地抱住了恒哥儿，舅舅的语气依旧那么平静：“已经出了这么多条人命，到了这会儿，连你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怎么，你还在执迷不悟吗？”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十一老爷喃喃地念着。舅舅没有看他，继续道：“若真要这样算，那撞墙而死的丫鬟，那些被你利用完又被杀死的人，

那他们的冤，该怎么算？他们的后人，是不是也要寻你的后人来报仇？”

“你胡说。”十一老爷狠狠地说：“我对他们有恩，他们就该补报，就该，就该把所有都给我家。”

已经不能再用执迷不悟来说十一老爷了，舅舅长叹一声：“你对姐姐，可有一些情分？”

提到十一太太，十一老爷迟疑了，他们结发夫妻，同床共枕近二十年，就算是演，也该有几分情谊才是。

见十一老爷迟疑，舅舅笑了：“原来，你对姐姐，竟然也没有什么情分。”

这句话，如石破天惊，燕儿愣愣地盯着十一老爷，自小，燕儿都觉得，自己父母是很恩爱的，但现在舅舅却说，自己的父亲对自己的母亲，没有情分。这不应该，不应该啊。

“爹爹。”燕儿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十一老爷看向自己的女儿，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有没有情分，又有什么意思，都已经，已经……”

“那个女人，我给她留了一百亩田地、三百两银子，又托付陈掌柜夫妻，让他们看顾她。还有奶娘和丫鬟。”舅舅突然打断十一老爷的话，十一老爷晓得那个女人是谁，他看着舅舅：“生了吗？”

“生了，是个男孩。”是十一老爷心心念念的男孩，是十一老爷想留的最后一步退路。

“原本，我该离开这里，和她过一辈子的。你不晓得，我这一生，都被我爹爹安排了，连娶什么样的女

人都如此。我原本，并不想娶这么一个女人。”也许是心里最后一点心事被说出来，十一老爷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

“为什么？”舅舅心中明白，却还是要问清楚，为了自己的两个外甥，也为了自己的姐姐，姐姐对十一老爷，确实情深义重。

“我怎么说也是名门子弟，怎能娶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十一老爷冷然地说，燕儿的泪落下：“爹爹，你骗我。”

“是你祖父命我娶你的娘，他说，这样一个女人，才能对我们宋家忠心，才能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才能……”十一老爷顿了顿，说出最后那几个字：“利用殆尽。”

利用殆尽啊，燕儿往后推，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这些，自己不应该听到，甚至燕儿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当噩梦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在闺中，和自己的娘撒娇，说做了场噩梦。

燕儿使劲地闭眼，再睁开，却还是在牢中，父亲还站在那里。燕儿紧紧地抱住恒哥儿，哭得不成样子。一双手按住了燕儿的肩膀，燕儿抬头，看到了舅舅。

“你带着弟弟，去见你娘。”舅舅吩咐着，燕儿哽咽地点头，又看了看十一老爷，这才带着恒哥儿走出去。

“何必如此残忍。”舅舅能看得出来，十一老爷说那几句话的时候，眼中掠过的不忍。

“到了这个时候，残忍或许对他们要好一些。”十一老爷轻声回

答，舅舅点头：“也是，能斩断他们对你的最后一点情分，以后日子也要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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