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国公府的千金，自然可以任性。”夏云还是这句话，宋珍笑了：“什么国公府的千金小姐，我才不在乎。这些日子，可把我憋坏了。”

“市井之中的生活，我过不惯的。”夏云坦然地说，她生在陈府，长在陈府，所会的也是陈府教的一切。在市井之中，要靠着自己干活去换些吃穿。夏云不由低头看向宋珍的手，宋珍的手心有薄薄的茧子，这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你的手很软很小。”宋珍也握了握夏云的手：“在陈府，你这样的丫鬟，想来也不用去做那些累人的活计。”

夏云点头：“府内的下人也是分几等的，跟着姑娘们的贴身丫鬟，那就是丫鬟里面最体面的。”甚至某些时候比跟着老太太太太们的丫鬟还要体面。

因为姑娘们会出嫁，以后的夫婿谁知道会走到哪一步呢？姑娘们身份变了，自然她们的丫鬟，身份也变了。

“所以我讨要你，你很生气，你觉得，我不过是个任性的姑娘，想要讨你过来，是为了羞辱你。”宋珍缓缓地说，夏云又笑了：“就算你想羞辱我，那我也只有受着。”

横亘在她们中间的，是主仆之别，那点稀薄的血缘，夏云并不觉得有多重要。

“对不住。”宋珍的道歉让夏云面上的笑无法收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夏云才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住？”

“因为我该先问问你，而不是这样自以为

是。”宋珍坦然地说，夏云笑了：“你比我小，是我的妹妹，我怎能不护着你，又怎会因为你的自以为是而生气呢？”

宋珍眼中露出一丝怀疑，夏云看着宋珍，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我也只有这会儿才能和你说说心里话，等出去了，依旧你是小姐，我是丫鬟。”

“我不愿意。”宋珍还是只有这一句，夏云急了：“你在说什么话呢？当着外人，你只会被笑话说……”

“自甘下贱是吧？好好的国公府的千金不做，却要认什么下人做亲戚。”宋珍的话让夏云无话可说，过了好一会儿，夏云才轻声道：“既然你都晓得，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因为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事情，比名分重要。”宋珍看着夏云：“如果我为了地位，不去问我的亲生母亲，那我，和禽兽又有什么区别？”

夏云再次沉默，宋珍拉住夏云的手：“别人说什么，都任由她们去，我只要你记得，我讨要你，并不是羞辱你。”

夏云抬头，宋珍看着她眼里的泪，轻声道：“我们本该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啊。”

这一句让夏云的泪落得更急，她转过头去，不想让宋珍看到她脸上的泪，宋珍却把她的手紧紧握住：“姐姐，我想知道，知道我娘的那些事儿。”

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娘，可以和表姐妹嬉笑，而不是小心翼翼，生怕什么话说错，就会引来她们的不悦。当然，吴家的

那些姑娘们，不悦也不会表现出来，但她们的眼神，她们别的姿态，都在告诉宋珍，宋珍该感恩吴家，是吴家认了她为外甥女，才让宋珍被京城的勋贵接纳，才会在未来，得到一门好亲事。

姐妹之间，不该是这样的。夏云听宋珍说完，轻声道：“若你不和我说，我竟然不晓得，你心中原是这样想的。”

“我不愿意再和她们虚与委蛇了。”宋珍看着自己的双手：“一个人，一天也不过就是吃三餐，夜里睡下不过七尺之地，能吃饱穿暖就够了。至于旁的，我不在乎。”

夏云的唇微微抿起，宋珍说的话，都是夏云不大明白的，夏云所认识的人，一个个不都想着争高往上，能得到主人的赞赏，就是天大的体面。可是有人说，不要那些体面，不要那些排场。

“这样，会很辛苦。”夏云的话让宋珍笑了：“我不在乎辛苦。毕竟我跟我娘，是在小镇上生活。”

“那，你……”夏云还想再说什么，宋珍已经靠进她的怀中：“我和那些人，是格格不入的，她们骨子里看不起我，却出于教养，要对我笑。”

“姑娘是个好人，她常常和我们说，既认了你，那你就是她的表妹，可不许我们怠慢了。”夏云轻抚着宋珍的肩，宋珍笑了笑，这个姑娘必定是陈姑娘。

“我不在乎。”宋珍抬头，和夏云四目相视。

“我羡慕你。”夏云不由轻声说，宋珍已

经笑了：“姐姐为何羡慕我？”

“我不是羡慕你的地位，毕竟这地位，从出生就注定了，我羡慕的，是你的坦然。”扪心自问，若易地而处，夏云并不能做到像宋珍一样坦然，夏云会在意世人的眼光，尽管是国公府唯一的千金，夏云也会照了规矩去做，把自己的亲外祖一家当做下人，要尽力撇清和他们的关系。

“姐姐从小在规矩之中长大，我呢，是从那没有规矩的地方来的。”说着宋珍就把头埋进夏云肩膀上：“这些日子，我只觉得束缚重重。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世人都想得到的荣华富贵，却是枷锁。

“那你以后怎么办啊？”夏云关切地问，宋珍笑了：“我前面这些年，也没有在国公府里生活，也过得好好的。”

“那是因为你们有国公府的庇护。”夏云轻声说，宋珍点头：“那以后，我们还是会有国公府的庇护的。”

夏云怀疑地皱眉，宋珍已经拉起她：“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姐姐，你告诉我，你原来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夏云想了想：“没有什么，六岁之前，在家里，爹娘很疼我，但他们要常常进府里当差，有个老婆子带着我。六岁之后，就进了府，先是学规矩，然后就到了姑娘身边。”

说着夏云轻叹一声：“你要和我说，离开府让我去过自己的日子，我是真没想过，离开了，还能过什么样的日子。”所以夏云

在宋珍开口讨要的时候，才会茫然，进而愤怒，那是一个人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将因为别人一句不经意的话就变得不一样的时候，本能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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