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觉得有意义的事物？

  被兰堂的问题问住，魏尔[lun]陷入了迷茫，目光看向海面，在同样蔚蓝一片的映衬下，瞳孔显得有几分无机质的空洞：

  “我不知道……”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自由吗？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一直想要的自由近在眼前，

  魏尔[lun]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茫然了起来。

  抛弃过去的身份，孤身一人在世界流[lang]，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宛如一抹抛弃了世界，也被世界抛弃的幽灵。

  前往更加孤独的未来，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魏尔[lun]站在命运的[jiao]叉路[kou]，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回顾他的一生，破碎又昏暗的过去，

  在魏尔[lun]拥有意识，睁开眼睛之后，

  被异能金属控制的躯体，黑暗又血腥的杀人手段，苍白的实验室灯光，身边虎视眈眈想要利用他的人类……构成魏尔[lun]生活的主旋律。

  在这种情况下，尚未形成的世界观与思维只能汲取身边的一切来填补自身，明白了自己的一切，却对此满是迷茫，

  为什么要出生？为什么要存在？

  心中充盈的情绪如同门后魔兽的咆哮，满是对人生的迷茫，对自身存在的困惑与孤独。

  干涸到几乎要破碎的[jing]神无法承担对自身的内耗，自救一般成为了向外输出的憎恨：

  憎恨将自己制造出的牧神，憎恨控制自己的人类，憎恨自身的存在！

  直到三年前，兰[bo]的出现，打破了囚禁魏尔[lun]的牢笼，改变了魏尔[lun]的命运，让魏尔[lun]拥有了控制自己躯体的权利，像一个人类一样活着！

  人生出现的转机让魏尔[lun]生出了一丝对自己的期盼，想要达成的目标：

  成为一个人类！

  但是，魏尔[lun]很快就意识到，异类就是异类，无论披多少层优雅的皮囊，都无法改变非人类的本质。

  梦想溺死于谍报员生活的一潭死水中，从诞生开始就纠缠着灵魂的孤独又充斥了魏尔[lun]的生活。

  “……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个世界很残酷，”

  魏尔[lun]无意识地向兰堂袒露着真实想法。

  你为什么是你，我又为什么是我？

  不同的人的存在、思维究竟是由什么来区分？

  即使在三年前亲手杀死了牧神，魏尔[lun]依旧无法对未来放下警惕。

  制造他的内核——“温柔森林的秘密”的遗失如同在他的未来道路埋下了一颗地雷，让魏尔[lun]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落下每一步，心惊胆颤着随时有可能发生的爆炸。

  如果，在未来的某一天，他遇到了掌握了“温柔森林的秘密”的人，他现有的人格式被指令清除，编入了其他人的经历，那么，待在这副躯体的人、这个躯体的思维的主人，还会认为自己是‘魏尔[lun]’吗？

  这个对未来的假设，只是想象出来，就足以让魏尔[lun]不由自主地感到战栗——来自灵魂更深处，一片虚无的惶恐。

  这种只能被他感受到的惶恐，无法被其他人理解，连兰[bo]都无法感知到。

  “从一片黑暗开始，行走在漆黑的谷底，不知道未来的方向，这样的人生，真的有意义吗？”

  说到这里，魏尔[lun]停顿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的话语太多了。

  以往这种话语，魏尔[lun]只会在兰[bo]面前倾诉，希望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亲友，可以给他一个能够指引他未来命运的回答。

  但是，他与兰[bo][jiao]谈过很多次，都只能从兰[bo]虚假的理解表现中，得到“你是人”的回答。

  他真的是人类吗？

  不是。

  这个回答可以欺骗到刚出实验室的他，让他产生不切实际的快乐与期盼，但是经历得越多，“你是人”的认可在魏尔[lun]眼中就越发显得荒缪可笑。

  一次又一次的[jiao]谈，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直到现在，魏尔[lun]已经开始厌恶“你是人”这三个字！

  太愚蠢了，他现在的行为。

  魏尔[lun]近乎嘲讽地想，

  是潜意识的原因吗？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连兰[bo]都无法理解他，兰堂又怎么可能会理解他？

  魏尔[lun]看向兰堂，准备从兰堂身上看到自以为是的怜悯——

  以他的推断，很有可能在兰堂身上出现的情绪。

  魏尔[lun]撞进了一双充满包容的瞳孔。

  兰堂的目光平静又温柔，看着他，接受着他的负面倾诉，没有一丝不耐，瞳孔如同剔透的宝石，虽然有着迷茫，却还是尽量想要理解他。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这种困惑，我能模糊理解一两分。”

  兰堂对魏尔[lun]弯了弯唇，是安慰也是倾诉：

  “四年前，我从一片空白中睁开眼睛，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与微笑的表情不同，兰堂眼中的神[se]，忧郁又苦涩：

  “我……丢失了我的身份和过去，一无所有，流落街头，通过加入港[kou]黑手党活下来，对未来一片茫然，狼狈不堪，就像一只在[yin]暗角落苟延残喘的野犬，有时候，我也会想，这样的人生有意义吗？”

  兰堂过去的经历，从四年前开始的人生，同样是从一片黑暗开始，仿佛孤身一人行走在迷雾中，看不清方向，找不到未来，没有人关注，就算死在港[kou]黑手党前线的战场上，也只会得到一个小小的无名坟墓，无人在意，孤独又迷茫。

  和魏尔[lun]相似却不同的处境。

  魏尔[lun]的目光[bo]动了一瞬，捕捉到了这份相似，

  如果在之前——在他遇到兰堂之前，魏尔[lun]不会轻易地被这份相似吸引了注意力。

  毕竟，魏尔[lun]一直知道，人类也会感到寂寞，害怕孤独的存在，

  但是，人类所能感受到的孤独，不过是没有家人、没有拥有相同想法、与他[jiao]谈的人的存在，一厢情愿又稚嫩的想法。

  在魏尔[lun]能够感受到的孤独面前，如同碎石凝望着巨山，一片[yin]影认为可以相比深渊。

  不过，在这一刻，或许是因为兰堂的反应带给他的感触还没有消退，魏尔[lun]没有选择忽视，而是轻声询问道：

  “当时，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想要驱散过去的迷雾，找回我的过去，知道曾经的身份，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兰堂闭了闭眼睛，回想到了当时的心态，苦笑道：

  “四年前睁开眼睛时开始的想法，现在依旧没有改变，几乎成为了我的执念，在遇到你之前，我的[ri]常生活不过是为了维持生命而做出的浑浑噩噩的行为，可能，等到我恢复了我的过去记忆，我才会知道我人生究竟有没有意义？”

  但是，兰堂几乎无法从现实中找回他的过去，独自一人行走在雾区，没有目标的经历，太过寂寞，也太过孤独。

  身体被冰封、感情枯竭、行尸走[rou]的经历体验太过可怕。

  因此，兰堂在察觉到他对魏尔[lun]的感情时，没有试图压抑，而是飞蛾扑火般地把所有的情绪投注在魏尔[lun]身上，纵容着心中的爱意越燃越烈，欣喜地感受着苏醒的充沛感情的同时，

  ‘我爱你，请你也爱我吧。’

  迷失在沙漠的旅人向眼中的绿洲祈祷，渴望得到回应。

  魏尔[lun]微微侧头，有些恍惚地听着兰堂十分悲惨的过去，心底却并没有顺理应当地产生善意、怜悯之类的感情。

  不是因为魏尔[lun]无法生出这样的正面感情，只是因为——

  在兰堂的表面失去了特意伪装的示弱姿态之后，兰堂和兰[bo]太像了！

  即使在他面前，兰堂真情实意地倾诉着他的迷茫与不安，魏尔[lun]反而产生了一种面对兰[bo]的荒诞感觉！

  但是，兰堂怎么可能是兰[bo]呢？

  兰[bo]的实力很强，在特殊战力总局也处于重要的地位，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样的地位，

  而且，以兰[bo]的坚定信念，[ri]常劝导他的话语，想来即使兰[bo]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对生活的影响也会相当于无，

  兰[bo]一定会一直看向未来，努力过好现实的生活，不可能如同行尸走[rou]一般浑浑噩噩，留念着自己的过去。

  “你、一直在看着自己的过去，兰堂，”

  魏尔[lun]看着兰堂，努力脱离这份荒诞，语气有几分古怪，与其说是安慰，不如称为鹦鹉学舌：

  “我身边有一个人一直在告诉我，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它们和现在的你的存在相比，只要还能思考，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问题，不用放在心上……你觉得呢？”

  魏尔[lun]将兰[bo]劝导自己的话语，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兰堂。

  兰[bo]劝阻的话语没能抚平他心中的憎恨与不甘，反而令他心生厌恶，但面对与兰[bo]相同存在的人类，或许会出现不同的效果。

  “还能思考，这就是最大的问题了，没有一个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

  兰堂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没有遮掩，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感受：

  “告诉你这些言论的那个人，和我身边总是对我说‘现在的生活很好，不要去找过去的记忆’的人一样讨厌，无法理解我们的处境，却故作怜悯，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慢与虚伪，如果是我，我会尽量离他远一点。”

  和兰[bo]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不喜欢兰[bo]的话语，还觉得兰[bo]的安慰很讨厌。

  ……和他相似的反应。

  兰[bo]啊……你瞧，即使是和你一样的人类，也没有完全认同你的话语。

  魏尔[lun]在心底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突然有了一种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声音飘忽了起来：

  “尽管……你知道他们说这些话是为了你好？”

  莫名的情绪刺激着魏尔[lun]的神经，带给魏尔[lun]古怪的感官，理智告诉魏尔[lun]，他应该及时结束这个话题，但是——

  魏尔[lun]直勾勾地盯着兰堂，等待着兰堂的答案。

  兰堂点了点头：“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刻意的欺骗更会让人反感。”

  “和你说话总是很有趣，兰堂。”

  魏尔[lun]微笑了起来，心中突然出现了几分明悟，海风吹过他的发丝，驱散了萦绕在心间的雾气，露出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从出生开始，魏尔[lun]就被宣告不是人类，心坠入了一片漆黑的谷底，孤独到了近乎绝望的地步，

  魏尔[lun]无法忍受孤独，恐惧着这份深入骨髓的毒药。

  他想要一个能真正理解他，驱散他的孤独的存在。

  兰堂眨了一下眼睛，同样对能够让魏尔[lun]觉得有意义的事物感到好奇：

  “你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魏尔[lun]回答：“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事物。”

  就连知道他的身世的兰[bo]都无法理解的孤独，所以——

  只有与他有相似处境的同类，才能真正理解他。

  可惜……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第二个奇迹。

  想到这里，魏尔[lun]唇角的笑意消失，心底重新沉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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