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只有穷人家才会养童养媳，小时候在锅里多加一瓢水喂大，长大了可以给家里干活，等身子成熟了，便往儿子屋里一塞，被子一裹，权当成亲了。

可卫璋通身的气派，也不像穷人。

贺老太太顺着卫璋的身子，从上而下打量着他。

老人家已年过花甲，看人早就不仅仅只看那张脸了。她紧紧皱着眉头，平日里略显浑浊的眸子透出老者才有的睿智精光，一寸一寸看过卫璋的每一处。

云鲤心惊肉跳，从未有人这样看过卫璋，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若是不愿意了……

不愿意了也先受着吧。

待看到卫璋手边拄着的拐杖后，贺老太太的脸一下沉了。

她推开云鲤，自己拄着龙头拐杖，慢慢走到卫璋身前。

卫璋垂眸，避开老人家的视线，算是他给云鲤外祖母的礼貌。

老太太嗓音威严：“叫什么名字？家里是做什么的？家中几口人？”

云鲤抢着要回答：“他、他叫章玮，家中行商，父母……”

话还没说完，贺老太太将龙头拐杖重重一杵，低吼道：“我问你了吗？他不光是个瘸子还是个哑巴吗！”

嘶！

云鲤潜意识里是很尊重自己的这位外祖母的，她不敢说话了，只能给卫璋递眼神，示意他好好回答。

卫璋挑挑眉：不是说不用我开口说话的吗？

云鲤做祈求状：拜托拜托！

啧，真麻烦。

卫璋低头，再抬头时，脸上已经成了一副恭敬又温和的表情。

“我叫章玮，家中行商，父母双亡，只有我一人。”

云鲤暗暗给卫璋竖起大拇指，编得好！

卫璋能够帮自己圆这些谎话，而不是不耐烦地叫暗卫把贺府包围。就这一点，云鲤已经十分满意了。谁知贺老太太并不满意，她怒目道：“胡说！阿离刚刚还说是被你家收养的，若是父母都不在了，谁养的她！”

云鲤张张嘴，正要解释一二，却听卫璋慢悠悠道：“我养的她。”

四个字，满座皆惊。

云鲤剧烈咳嗽起来，两位舅母捂着脸窃窃私语，就连两个舅舅都开始摇头。

贺老太太再次杵了几下拐杖，示意大家安静。

她瞪向卫璋：“你多大岁数了？”

卫璋知道她想问什么，语气依然谦逊：“我比阿鲤大了十岁，养她不成问题。”

鲤离同音不同调，只不过在这种混乱的时候，也没人注意区别了。

一个少年，将年幼的女孩儿从小当媳妇儿养大，这其中不可说的地方多着呢！

贺家经商，见过不少人不少事，其中就不乏有老男人喜欢亵玩幼女。贺家人虽不赞同，但也无法管教别人家里的事，见到也只会避开罢了。

可现在这股风气吹到了自己唯一的外孙女身上了！

贺老太太是再也忍不住了，仰着身子往后倒去。

“母亲！”

“老夫人！”

“外祖母！”

……

贺家大堂一片乱糟糟，唯有卫璋风轻云淡站在大厅中间，无所谓地摸了摸鼻子。

他可没有说一句谎话呐，自己确实比云鲤大了十岁，她父母死后，这两年也确实是他养着的，看起来养得还不错。

至于其他人怎么理解……

这总不关他的事吧！

事实证明，关不关他的事，取决于云鲤。

“外祖母要留我在家，你自己回去吧。”她板着一张小脸，把卫璋送到门口：“好了，回吧。”

回吧？

卫璋眼睛微微眯起，冷声警告：“云鲤。”

“你叫我大名也没用。”云鲤瞪他：“要你好好说，你干嘛这么气人，外祖母都被你气病了，现在还躺在床上喝药呢！”

“我气人？”卫璋气极反笑：“这事是谁搞出来的？我今天能陪着你回来，而不是命人抄了贺家，我……”

云鲤堵住自己的耳朵，用实际行动表示我不听我不听。

卫璋：“……”

把云鲤单独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可让他住在这里也不可能……

“你想的美！”云鲤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先回去吧，我今日再劝劝外祖母，明日你多拿些礼物登门拜访，努力洗清自己的形象，让外祖母早日认可你。”

谁，认可谁？

卫璋还想说话，却被云鲤推出门外：“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朱红色大门被无情关上，卫璋第一次被云鲤这般大胆地拒之门外，戾气浮于面上，掩都掩不下去。

头顶树枝轻响，只要他一声令下，无数暗卫就会涌入贺府，压着那老太太的头来认可自己，哪里还用等到明日？

背在身后的右手微微抬起，刚动作，脑中却浮现出云鲤抱着那老太太哭做一团的模样。

卫璋用舌头顶了顶下颚，终究是放松了表情，转身独自离开了。

没有云鲤的房间空荡荡的。卫璋一个人在屋子里坐了会，觉得没意思，于是出去走到了院子里的花架下面。

这是云鲤平日最爱呆的地方，她总是煮一壶清茶，再端上两碟糕果蜜饯，就能捧着乱七八糟的话本一看一下午。

卫璋坐在她平日惯躺着的竹榻上，闭上眼，仿佛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

他学着云鲤的样子躺下来，耳边听着微风吹过花藤的沙沙声，腰下被什么东西膈到了。

卫璋闭着眼，从竹塌垫子下摸出来一本书来。

这是小皇帝最近新读的话本，讲的是一个落魄将军与千金小姐私定终身，却被势利眼的千金父母拆散。势利眼父母逼着千金嫁给肥头大耳的富商为妾，就在这危急时刻，打了胜仗的将军带着圣旨和御赐珠宝及时赶到，打了那富商五十军棍，救下千金，最后欢喜大团圆的故事。

当然，故事的最后还有一章洞房花烛夜，写的应该就是云鲤最爱看的内容。

卫璋一目十行，草草将这本破书翻完，眉头皱得越深。

他用手搓了搓眉心，将皱纹揉开，完全无法理解云鲤为何如此热衷于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

在他看来，云鲤有空就该读一读治国齐家的大作，而不是这些害人脑子的东西。可小皇帝现在好像在和他置气，若是回来发现她的话本丢了，只怕又闹着要回贺家。

卫璋已经隐约感受到妻子有娘家撑腰的底气。小皇帝背后有人了，眼里再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当务之急是先把人接回来。

卫璋烦躁地打开书，耐着性子重新阅读了最后两章。

将军带着赐婚圣旨和御赐珠宝，大张旗鼓、红妆十里地拜访了势利眼一家，狠狠打了未来老丈人的脸面，给千金挣足了底气。

而云鲤最后说，要他准备些礼物再登门。

他猛地将书一合，突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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