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实在太过厚重了，我情不自禁的睁开眼睛看他。

月色湛湛而落，照得碧青的地板一片澄清，夜一下子就开了，天开地阔，美不胜收。而这其中最美的不是月色，不是梅花，而是那逶迤一地的白色袍子。

月色从长袍的衣襟上一直渲下去，淡淡的银辉夺目耀眼，比之月华更加的灵动美好。我想，这繁华月色终抵不过这一角白衣，是他染就了月辉，不是月辉染了他。

清贵如惊鸿，纯净似白雪，桀骜胜游龙，凌厉比剑锋。

这天下最大帝国的诸君在月下，在我面前，单膝跪着，对着东州人最崇拜的月神起誓，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人，护我一人。我定定的看着他，忘了扶起他也忘了说话，只是看着，看着，只想这么样看到天荒地老。

眼角有些酸涩，微微敛眸，泪水沾在了睫毛上，我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

我自己的命我是知道的。

原本我以为自己没事了，可以和他长相厮守，天长地久了，可是猛然有一天醒来，胸口就开始钝钝的痛，像没有开封的匕首割了血肉，难受却说不出，我终于想起千里月这一层。看来那天下至毒也不是徒有虚名的。

这样下去，我真的很害怕，说不准哪一天我就死了。

上一辈子死去，已经是十分无奈，但是那时候父母还有弟弟照应，我的这个意外总该有点国家补助。最重要的是，那时我还没有心窝窝里的人。

而此时，要我舍留下他自己一个人去死，我实在舍不得。

手蓦地被一只微凉的手拉住，我一怔，回过神来看他。

“你不信我了么？”他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我，那双蓝湛湛的眼睛里有迷茫也有委屈。这样一个人，再也不是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东宫殿下。

他只是丰清诺，那个愿意为我担下千难万险的丰清诺。

心里的温软敌过了万千计较，我屈了膝骨跪在他身边，笑得无邪而真挚。“我当然信你，我亲爱的殿下。”

他将我拉进怀里，月光照在他眼里，那幽幽的蓝色带了些许淡银，右手抵着眉心对着月亮一字一句的说。“月神在上，我丰清诺在此向您许诺，无论是为王为民，我此生都只有朵儿一妻。”

我愣了一愣，隐隐的觉得那句话说得不吉利。

我想告诉他，誓是不能乱发的，可是心底的虚荣与不安全作祟，我把那句话吞了下去。只是小鸟依人的靠在他怀里。

他顺泽的长发落了我一身，冷梅沁骨，不知是来自院子还是他。我轻轻捏着他的衣襟，数着上面的梅花瓣，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就我这副残躯，还能被你宠多久？下一刻你醒来的时候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了，你又当如何？

“明日我便与你成婚，我要昭告天下——云朵只能是丰清诺的。”

他兴奋的看着我，眼睛里光华灼灼，像极了一个放学归来的孩子举着他满分的试卷向父母邀功的情形。

我心口一跳，喜悦过后是浓浓的哀。

傻孩子，你怎么可以娶我，你不能娶我！

《皓国皇族训*嫁娶篇》凡皇室男子，满十五可婚，继上位，第一娶之人立为皇后。皇后下妃嫔少则一百多至三千，如有不类，视为不肖。

他可能只娶我么？他不能！他如何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娶我，我是个命不久矣的人。“不，我不要！”

精致的脸蛋轻轻的扭了一下，他一双眼睛狠狠的逼视着我。“你说什么？”

心疼得不能呼吸了，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一字一句说的残忍无比。“我说，我，不，要，嫁，给，你！”

他脸色立刻白了，像一张素描纸。七情上面惨无人色。然而他却依旧笑了，笑容里有几分卑微乞怜。

亲爱的，原谅我，现在不对你残忍，以后的路我怕你走不下去……

脏腑好似被人用匕首搅过一般，疼得生不如死。

然而我只能低头，不语。耳边回旋着他那声疑问，我手指颤抖，顷刻便要倒下去。“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好想说，因为我爱你，只是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不习惯而已。”

他身子猛然一震，那么骄傲的一个少年。想他拒绝舒仪芳时那么决绝而傲娇，如今在我面前却这般低下卑微，我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你，爱过我吗？”

没想过他会这么问，我不由扭头看去。

月华清冷，他那张雪玉一般完美的脸在月色下泛着淡淡的白，脸颊上闪着两道光，那是湿湿的痕迹。眨眼被他转脸别过，不着痕迹。我想我是眼花了，那么骄傲的少年不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流泪的。

说是自欺欺人也好，死不要脸也好，总之这么一想，我心里舒坦了不少。伸长手臂将他肩膀拍得啪啪响，我笑得有些无所谓。“别这样子嘛，你是储君嘛，以后有三千妃嫔呢，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吊死在一棵树上？”

“不要转移话题，你只要回答，你，爱过我吗？”

他的声音有些冰冷，在寒夜里听得人发寒。我朝手里哈了口气，继续涎着脸笑。“这个嘛，也不好说。”

“不好说？”他有些突兀的嚼着这两个字，良久冷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总算知道了！”

他那样绝望的笑着，仰天大笑，月光照出他眉心，几点寂寥如流星一般滑落，满室凄清，哀绵得让人想掩面直哭。而我却还在笑，表面上笑得若无其事，心底却已经千疮百孔。

这是我听过最低落的声音，像世界末日时候地壳碎裂的声音。“原来真正被利用的，是我丰子枭！童子兵团创建者，曾力斩墨国二公主心腹木苏老人，一剑劈死小雪狼的十一公主碧瞳，怎么可能会败在狼墨联军手里？所有一切不过是一场华丽昂贵的游戏，筹码是天下苍生。碧瞳殿下，你好阔气呀！”

我愣了一愣，这些他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是，如果我说我不在乎呢？”

我眉头皱得更紧，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他不在乎什么？

他很认真的看着我，再一次拉着我的手，肌肤相触，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如果我说这些我都不在乎呢，无论你杀了多少人，无论你是不是利用我，无论你是不是故意将皓国拱手送人，甚至无论是否爱过我？”

我颤抖得不能自已，靠在窗台上，眯细眼睛看他，一双眼睛被泪水泡得酸涩疼痛。“你说什么呢？！”

他笑了笑，脸上惨白。“我说这些我都不在乎了，不在乎你是否利用，是否欺骗，是否爱我，这样够不够？嗯？够不够？”

我的心在滴血了，那样撕裂的痛楚挠扯着我每条神经，我发了疯的低吼，像受伤的小兽做着最后的抵抗，“别逼我，求求你——”

“好，我不逼你，我的后位只能留给你。若是没了你，纵然有整个天下又有什么快乐呢？所以云朵你记得，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我很想问他是不是中邪了，为什么今天的话都是这么死抵呢？“如果你是因为我救了你，那么大可不必，因为我是被冲着耶苍尤那四刀去的。如果我不去，他就会死在我面前。”

“……”他眼角皱了皱，看着我不说话，我趁着这个时候挣开他的手。

即使参加一百米冲刺我也跑得这么快过，眨眼间就跑回了流云阁。

不知道我是怎么进得房间，也不知道是怎么锁的门，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卷在被子里哭得接不上气。

丰清诺，我要做你的妻子。

丰清诺，我要做你的妻子。

丰清诺，我要做你的妻子。

苍天，你听到了么，你看到了么，我那么爱他，我要做他的妻子。如果不行，就请你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想再多陪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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