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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是棋子还是棋局(2)


  上马

“有免费的东风可借,不借岂不是对不起李书记的敲锣打鼓?”关允嘿嘿一笑,“刘宝家已经着手成立公司事宜了。提醒你一声,瓦儿直接入股没什么,你不行,你的身份不允许,以后要是被人调查的话,会有麻烦,你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当代言人。”

温琳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就以温琳的名义入股,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想不了那么长远。”

“你……怎么不听话?”关允很不理解温琳的做法,“真名入股,以后真有可能是大隐患。”

“不用你管,你照办就是了。”温琳下定决心,又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我已经决定了,有时候一个人要做成一件事情,必须要有取有舍。”

关允直直地看了温琳片刻,忽然觉得在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之下,在她爽直开朗的性格背后,还隐藏着另一个不为人所知的温琳,他不再坚持:“好吧,就依你。”

他又和温琳商议一番,最后敲定许多细节,平丘山的开发方案正式确定,并提上日程。

一周后,由温琳出面正式签订平丘山承包协议,三十年的承包期,承包费用三百元。其中关允出资一百四十九元,温琳出资一百三十一元,瓦儿出资二十元,出资比例还是基于温琳坚持她和瓦儿只要意见统一就能控股的出发点。关允也没有坚持控股,反正他的股份以后肯定要稀释分给刘宝家三人,是否拥有一言而定的控股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温琳合作,他放心。

承包合同签订之后,就由温琳出面和夏莱联系——夏莱回去之后,音讯全无。关允却知道,夏莱是为了爱护他才迫不得已不和他联系,他心中早就没有责怪和不满。以后有事就由温琳出面和夏莱对接,也好不让夏德长怀疑夏莱和他联系密切。

曲径一样可以通幽,并非一定事事都走光明大道。

温琳和夏莱通了一个电话,夏莱让温琳等候消息,金一佳近期正就平丘山开发的前景做风险评估,一有意向,就会主动和温琳联系。

夏莱的调动手续还没有完全办好,大概还要过半个月左右才能正式调到燕市工作,而夏德长的任命已经签发,就等时机成熟时对外宣布。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任命,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多半就是省委内部通报了事。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再位高权重,毕竟也不是副省级的干部调整,犯不着兴师动众并全省通报。

不过奇怪的是,李逸风从省城回来之后,应该也听到夏德长要调到省委的风声,他却还如往常一样对关允不冷不热,既不再过分打压,也不会事事重用。这倒是出乎关允的意料,他还以为李逸风会因夏德长的调动而重回以前对他排挤加冷落的状态。

不想夏德长执掌了省委组织部的官帽,反倒没有将局势推向对关允更不利的一面。

关允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说,在继冷枫对他改观之后,李逸风对他的态度也有所好转?莫非是瓦儿的功劳?

想到瓦儿,关允又想起才收到瓦儿的一封信,他还没有来得及回信,就铺开信纸,提笔给瓦儿写了一封回信,让她好好学习,又提了提平丘山的开发一事,当然,只是含蓄一提,并未深说。

又一周后,流沙河大坝奠基仪式正式启动,象征着平静了几十年的中原小县孔县——用李永昌的话说就是——正式进入工业化建设的快车道,孔县人民借流沙河大坝项目,从此以后站起来了。

奠基仪式很隆重,作为孔县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基建项目,县委主要领导倾巢出动,几乎全部出席剪彩仪式。

书记李逸风、县长冷枫、副书记李永昌、常务副县长郭伟全——其实按照排名,郭伟全不够资格上台剪彩,而应该是桂晓杰,但李永昌非说大坝项目应该突出政府的作用,最后桂晓杰无奈地退让了。四人一字排开,站在流沙河大坝即将动工的基点之上,迎着习习的秋风,眺望着波涛滚滚的流沙河,在庄严而雄壮的国歌声中,李逸风郑重地剪下第一刀。

在前排就座的县委领导带头鼓掌,周围围观的县委工作人员、警察以及施工人员,一起卖力地鼓掌,掌声雷动。伴随着哗哗的流沙河的河水声,孔县史上最热火朝天的秋天,就在掌声的轰鸣之中,如期来临了。

先是李逸风讲话。

李逸风的讲话言简意赅,只说了三句:“同志们,我只说三句话:一是孔县是农业县,流沙河大坝项目结束了孔县没有重大基建项目的历史;二是流沙河大坝项目是孔县人民的丰碑,将会铭刻在孔县的历史上;三是流沙河大坝项目在县委县政府的指导下,在李永昌、郭伟全同志的具体领导下,一定能够排除万难、勇往直前,变孔县风雨飘摇的现状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李永昌带头鼓掌,他从李逸风的讲话中嗅到了一丝异乎寻常的气息,令他兴奋不已。他一直担心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关系会因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而缓和,一旦一二把手事事达成共识的话,他在县委的发言权就会被大大削弱,身为三把手,一二把手不和,他的价值才最能彰显。

李逸风的讲话对大坝项目寄予厚望,并且暗指以前的孔县是风雨飘摇,明显是对冷枫处处拖孔县工作的后腿表示不满。如此说来,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大坝项目的上马而缓和多少?

李永昌心中暗喜,孔县,以后还会是他的天下。

冷枫上台讲话。

一如往常,冷枫面色不改,一脸平静:“同志们,刚才逸风同志的讲话高屋建瓴,很有现实的指导意义。孔县是农业县,上马一项大型基建项目不容易,以永昌、伟全两位同志为首的领导小组,一定要本着为孔县人民谋福、为孔县人民造福的出发点真干实干,要真正将流沙河大坝建造成孔县历史上第一座民心所向的丰碑。”

冷枫的讲话也是有所暗指,李永昌只是暗中冷笑一下,虽然对冷枫的讲话嗤之以鼻,认为冷枫的话有嘲弄和敲打的意味,但他依然带头卖力鼓掌,表现出一个官场老油条应有的素养。当然,鼓掌的力度比起刚才为李逸风鼓掌时,稍微弱了几分。

书记和县长讲话之后,就该李永昌上台正式讲话了。今天的奠基仪式本来他就是主持人,按说话已经讲得不少,但他上台之后,话还是不少,东扯西扯说个没完,发言的时间长度甚至超过了李逸风和冷枫。明眼人其实都知道,李永昌就是故意在发言长度上做文章,也好显示他虽然排名第三,但却是孔县实际上的第一人。

“孔县人民从此站起来了……流沙河大坝项目注定是载入史册的历史事件。从此,孔县人民站在流沙河大坝之上,借水力发电的东风,一跃由农业小县上升为中等工业县,傲立于黄梁市各县之林……”

李永昌的发言稿也不知是谁的手笔,反正既不是温琳代写,更不是他自己所写,以李永昌的水平,离写出发言稿的水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不但有许多地方写得狗屁不通,而且还用词不当,有几个形容词用得不伦不类,逗得连围观的施工人员差点都笑出声来。

冷枫还好,始终面无表情,李逸风听了一半就听不下去,皱了皱眉,和冷枫耳语几句,转身先走了。李逸风一走,王车军虽不愿意离去,也只得跟了过去。还好,李逸风只是挥了挥手,让他留下,独自走了。

关允和温琳站在人群之中,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此时才意识到不加入领导小组的好处。身为主要领导的通讯员,一个身份是为领导服务,如果再加入领导小组,另一身份就是为大坝项目服务。一旦两头同时有事,就无法兼顾,只能顾及一头。不管顾哪头,总有一头要丢下,心里肯定不踏实。

果然如关允所料,王车军留下后,站回队伍,先是一脸满足的欣喜,过了片刻,又觉得哪里不对,回头张望李逸风离去的方向,心神不安,左脚又不由自主地开始轻微地颤动。

温琳今天穿了一身职业装,下身长筒裤,黑皮鞋,上身白衬衣,系了一个蝴蝶结。初看端庄而成熟,还多了一丝优雅气息,仔细一看,关允就难免邪恶地想到了别的地方。温琳不系蝴蝶结还好,系了之后,让关允在李永昌台上讲话的当下就走神了,盯着温琳的蝴蝶结不放。

“好看不?”温琳还以为关允真在欣赏她精心系上的蝴蝶结,就故意挺了挺胸,本意是为了让蝴蝶结更醒目。不料也不知是白衬衣过于瘦小,还是温琳的山峰过于挺拔,又或者是衬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没有系好,就在关允的目光投过去的瞬间,扣子突然开了。

孔县是棋盘

其实扣子开一个也没什么,温琳穿衣服还算保守,就算再开两个扣子也不会露出春光。但开的时机太巧了,正好在她问了关允好看不好看之后,似乎就成了扣子配合她故意挑逗关允一样。

轻易在关允面前不脸红的温琳有口难辩,一下面红耳赤,慌忙之下就失去了平常的镇静。她忙转过身去系上扣子,同时还骂关允一句:“你就是坏得好不如坏得巧。”

关允很无辜:“扣子又不是我解开的……”

“你还说?”温琳又羞又气,差点要踢关允一脚,还好忍住了。毕竟李永昌还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话,在台下不听他胡诌也就算了,公然打情骂俏就是对李大书记的大不敬。

还好,李永昌只顾沉醉在自己的夸夸其谈之中,他的目光只顾着观察台下县委领导的反应,才顾不上关允和温琳。当然,如果让他知道他精心准备的讲话被关允和温琳当成打情骂俏的背景音乐,他肯定会气得双眼冒火。

李永昌是没注意到关允和温琳的小动作,但王车军却正看个清楚。他的目光本来就一直不离温琳左右,每多看温琳一眼,心中的欲望就多上几分,何况今天的温琳比平时更加光彩夺目,更让他眼花缭乱。她的小蛮腰和丰胸,她的曼妙的身段,以及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让王车军如痴如醉。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珍贵,王车军正沉浸在对温琳的幻想之中,正好将温琳和关允之间的眉来眼去看个正着。

王车军的怒火伴随着忌妒一瞬间点燃了,如果不是因为李永昌对他的告诫,他说不定马上就会失去理智地冲上去暴打关允一顿,让关允当众出丑!

还好,理智终于在最后一刻战胜了冲动,他收回已经握紧的拳头,悄悄藏在身后,心中却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如果暂时无法借刘宝家打垮关允,那么不如让关允和温琳的办公室恋情曝光,让关允和温琳在县委名声扫地,最后如果能让关允背一个大过处分就更好不过了。而温琳在重大打击之下,沮丧伤心,他乘虚而入,让温琳投入他的怀抱。

但怎样设计一个圈套好让关允跳?得好好想想才行,必须确保一击必中,而且还要打得关允没有还手之力。王车军闪动着一双和他身高并不相称的小眼睛,不停地在关允和温琳的身上扫来扫去,最后目光停留在温琳的脸上足足有半分钟。他咽了一下口水,一个更疯狂的想法差点淹没了他——要不,灌醉温琳,乘机占有了她?

突如其来的邪恶念头吓了王车军一跳,他下意识地又看了温琳一眼,温琳的风姿绰约,温琳的眉开眼笑,温琳的健美身材,等等,无一处不让他心中的欲望如野火一样燃烧。以前不是没有狐朋狗友替他出过主意,让他找个机会办了温琳,他想归想,却是不敢。现在他越来越意识到,如果坐等温琳回心转意投入他的怀抱,几乎就是痴人说梦,再等下去,说不定有一天温琳就先和关允成了好事。

升官发财又有美女在怀,好事怎么能让关允都得了?不行,绝对不行。

王车军暗中咬牙,等着,等他借流沙河大坝项目大发一笔横财,再在半年后一举提拔了正科,他就会真正地在县委高高在上,将关允狠狠地踩在脚下。

李永昌在台上讲得兴起,王车军在台下想得兴奋。等奠基仪式结束之后,李永昌和郭伟全各拿一把铁锹,象征性地铲了一铲土。随后,在鞭炮声中,推土机和卡车轰隆隆转动,流沙河大坝项目由此正式破土动工。

与流沙河大坝项目轰轰烈烈破土动工不同的是,平丘山的旅游开发,却在悄无声息之中迈出了第一步。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指挥几十名工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平丘山四周用木栅栏将平丘山团团围起,还在唯一的一条上山的通道之处竖立了一座山门,山门上有几个苍劲有力、浑然天成的大字——平丘古山。

山门很简陋,就是一块大大的木牌子,和颇有飘逸美感的几个大字很不相称,就如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却长了一张英俊潇洒的面孔一样。

忙活了一天之后,刘宝家几人累得筋疲力尽,不过却是人人兴奋。平丘山的开发迈出了关键的第一步,出于对关允的信任,人人都认为今后的前景肯定广阔。于是李理提议,到陈氏火烧店庆祝一番。

“关哥没空,我们也不能亏待自己,走,陈氏火烧店,宝家请客。”

刘宝家不干了:“为什么是我请客,不是雷镔力?”

李理立刻心领神会地说道:“对,我忘了,是该镔力请客了。”

雷镔力哪里有刘宝家和李理心眼儿多,挠了挠头:“好像真该我请客了?”

李理赶紧回应道:“当然该你了,你又想说你没带钱是不是?”

雷镔力摸了摸身上:“带钱了,走,请客就请客,我不会赖账。”

李理冲刘宝家挤眉弄眼地笑了。

三人来到陈氏火烧店,要了肉汤和火烧,又点了几盘小菜和啤酒,一边吃喝,一边聊起流沙河和平丘山。

“你说流沙河和平丘山在孔县也不知道多少年了,以前怎么就从来没人想过开发利用?怎么今年一下全成了香饽饽?我想不明白,总觉得流沙河的大坝和平丘山的开发好像有一个共同的支点,你们说,是不是关哥在其中起到了什么关键的作用?”刘宝家在三人之中别看穿着上最新潮,有时似乎还有点流里流气,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其实是一个外表狂热内心深刻的人。

刘宝家自吹自擂的话虽有夸张的成分,但也必须承认,他确实是三人之中最有政治头脑的一个。

“怎么会是关哥?关哥以前在县委一直在坐冷板凳,现在刚刚有了人气,不可能是他。”李理大摇其头,“关哥想在县委成为关键人物,能压王车军一头,我看还得再等一年半载。”

“我认为就是关哥。”雷镔力瓮声瓮气地说道,他一口喝干了半瓶啤酒,又一口喝光了半碗肉汤,一抹嘴又说,“关哥就是我的偶像,只有我们想不到的事情,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李理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也希望关哥所向披靡,拳打李永昌,脚踢王车军。但现实却是,李永昌的地位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之后,不但会更加稳固,而且还会无人可比。孔县二十万人,就出了一个李永昌,也不容易。我就想,就算流沙大坝和平丘山开发的支点全是关哥,关哥最后只能在平丘山的开发上有收获,在流沙河大坝项目上,等于是为李永昌、王车军,还有郭伟全做了嫁衣裳。”

“我看未必。”刘宝家冷静地夹起一块肉块放到嘴里,咀嚼几下,举起酒杯和雷镔力、李理碰了碰杯,“关哥以前被冷落的时候,他什么时候向我们抱怨过?现在他提了副科当了科长,又开发平丘山,又什么时候向我们显摆过?关哥的为人,深着呢,关哥的心胸,广着呢。不信,等着瞧,关哥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关哥下棋,谁是棋子?”李理喝高了,有了五分醉意。

“关哥下棋,孔县是棋盘,流沙河是楚河,平丘山是汉界,李永昌、王车军、郭伟全,还有我们,都是棋子。”刘宝家也喝多了,哈哈一笑,伸手招呼老板过来,“老板,再来……五瓶啤酒。”

刘宝家的手高高举起,没注意到身后刚好有几个人路过,就正好打在其中一个穿红衬衣留寸头的小年轻身上。在饭店吃饭,碰一下是常事,他也没有在意,不料红衬衣却一把抓住他的手。

“瞎了你的狗眼,打谁呢?”

刘宝家自认从小在县城长大,整个县城的三教九流的人物,没他不认识的。一见红衬衣面生,就知道不是县城老街的人,他就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怎么了哥们儿,碰你一下就乍呼,你是娘儿们?”

雷镔力和李理都不以为然地笑了。

红衬衣一行一共四个人,从穿衣打扮上一看就是无业青年,估计是别的乡镇的闲散人员。

一般常在县城晃荡的无业青年都心里有数,在县城有三种人碰不得。一是国家干部。所谓民不与官斗,干部的地位和权势,装傻充愣的无业青年惹不起。二是在县委工作的办事员。别看办事员手中没有实权,但他们有关系网,可以动用专政力量对付无业青年。三是在县城老街长大的混混儿。县城分为老街和新街,新街都是通过考学或其他途径转为非农户口,在近十几年间搬到县城居住的居民,而老街就是祖辈居住在县城的一帮居民。

老街的后代们,考上学的都出去了,没考上学的就成天在县城晃荡,要么惹是生非,要么游手好闲,不管哪一种,通常都没人敢惹。因为老街出来的混混儿,不仅打架心狠手辣,而且在县城关系网很复杂,就算出事,往往都是前脚关进去,后脚就放了出来。

正是有了老街的出身仗势,刘宝家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也不认为对方敢动手。不料他才问出一句话,对方四人就一言不发地围住桌子,红衬衣更是冷静而沉默地后退一步,背在背后的右手突然就伸到了身前。

不好!刘宝家一下酒醒了大半。

有备而来

若是平常,刘宝家也不至于这么被动,他虽然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学生,但从小打架斗殴的事情可没少干。和关允一直就是三好学生的形象截然相反的是,在老师和同学的眼中,他从来都是一个坏学生。

从小到大打过多少次架,刘宝家已经记不清了,他心中只有一个大概的战绩数字——在无数次实战中,他获胜的比例超过百分之八十!

不管是一对一单挑,还是一对三的混战,他没有一次怯场。有些人天生就喜欢用智慧解决问题,比如关允。而有些人生来就爱用拳头说话,比如刘宝家。但今天,刘宝家为了思索关允在孔县局势中关键的支点作用,用脑过度,结果就直接导致他身体上的反应过慢。事后,刘宝家得出了一个结论,只要他一思索,就会头疼。

确实,当刘宝家看到红衬衣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突然伸到了身前的时候,暗叫不好,红衬衣手中拿着一个酒瓶!酒瓶一亮相,就毫不留情地直接朝他的脑袋狠狠砸下。

真狠,刘宝家躲是躲不过去了,一咬牙,硬生生用脑袋接下了一记重击。“砰”的一声,啤酒瓶顿时粉碎,四散飞溅。

真疼,刘宝家只觉得眼前一黑,头疼欲裂,感觉头上一湿,他知道,头破血流了。

刘宝家打架无数,也受伤无数,但从未如今天这样一个照面就出了血。他一下急了眼,二话不说迎面一拳打出,不偏不倚正中红衬衣的嘴巴。

这一拳使出了十分力气,刘宝家算是恨透了红衬衣的暗算,此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报复性还击。一拳打中了红衬衣的面门还不算完,他双手一伸就抓住了红衬衣的双臂,用力往下一拉,红衬衣被拉得一弯腰,他运足了力气的膝盖往上一提,右膝又正中红衬衣的额头。

若论打架的经验和招式,三个红衬衣也不是刘宝家的对手。刘宝家当年打遍县城老街无敌手,刘二飞的外号不白叫,一飞是指他的拳头厉害,二飞是指他的腿功了得。“一拳二腿,无敌二飞”的外号,是刘宝家凭借无数次实战的胜仗打出来的。

如果不是偷袭,红衬衣别说想砸刘宝家一酒瓶,他就是想近刘宝家的身都不可能。

刘宝家一拳二腿放倒红衬衣的同时,红衬衣的三个同伴已经和雷镔力、李理交上手。

事发突然,李理反应不及,先被红衬衣的一个同伴踹了一脚。对方够狠,用足全力,一脚就踢得李理摔倒在地。就在对方向前一步正要再对倒在地上的李理补上一脚之际,雷镔力及时出手,一拳就打在对方的后背上。

雷镔力号称雷大力,可不是浪得虚名,而是他确实力大无比。一拳打出,只打得对方闷哼一声,连一声疼呼都没有叫出口就飞了出去,直接就摔出三米开外。

不过为了救李理,雷镔力的后背就门户大开。另外两人都是花衬衣,只不过一个黄花一个蓝花,每人手拿一根链条,手一抡,两条手指粗的链条就结结实实地打在雷镔力的后背之上。

李理此时也一个翻身从地上跃起,别看他胖,动作却灵活十分。他就地一转,竟然转到了两个手持链条的花衬衣的背后,一伸手就拉过一张椅子,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砸在黄花衬衣的后背上。

“哗啦”一声,椅子散架了,黄花衬衣也被巨大的冲击之力冲得向前一扑,正趴在李理剩下的半碗肉汤上,烫得他哇哇直叫。

而蓝花衬衣又一次抡圆链条,朝雷镔力的腹部打去。腹部是人体最薄弱的部位之一,一旦打实了,剧痛会让人暂时失去行动能力。雷镔力虽然力大无比,却不够灵活,眼见躲不过这致命一击。关键时刻,李理却风一样冲了过去,用自己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替雷镔力挨了一下。

“咚”的一声闷响,李理被打得猛然向前一扑,身子摇晃几下,却是没倒,勉强站住,脸上还露出了惨笑:“灭了他,大力!”

雷镔力怒火冲天,李理人称义勇小胖子,别看他平时嘻嘻哈哈,真要出事的时候绝对会替朋友两肋插刀,李理挨了一记就和抽打在他的身上没有区别。雷镔刀大吼一声,一脚踢出,正中蓝花衬衣的肚子,一脚就将蓝花衬衣当场踢得晕死过去。

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之中,论最有头脑当属刘宝家,论最能插科打诨肯定是李理,但若论到最有力气最能打,非雷镔力莫属。别看刘宝家出手狠打架经验多,但和雷镔力的天生神力相比,还是差了一截。

若是平常,雷镔力出手也会留上三分情面,但今天却被对方一言不发的狠手逼急了。他是憨厚,轻易不生气,但憨厚不是傻,刚才对方一出手就先朝刘宝家脑袋上来了一酒瓶,可见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四个打三个,要的就是将他们几人全部放倒。既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何必再手下留情?

此时,在肉汤之中洗了一把热油脸的黄花衬衣又站了起来,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站立不稳,却依然一脸狠绝,“啪”的一声甩出了弹簧刀,声嘶力竭地嚷道:“谁敢过来,老子捅死他!”

话音刚落,刘宝家在收拾完红衬衣之后,悄无声息地来到黄花衬衣的身后,悍然出手了。

愤怒到极点的刘宝家出手极狠,也不知从哪里拿到一个锅盖,抡圆胳膊猛然砸在黄花衬衣的后背上。黄花衬衣猝不及防之下中招,手中的弹簧刀再也把持不住,脱手飞出,身子也收势不住,一个踉跄直朝雷镔力扑来。

是扑,不是冲,是因为黄花衬衣的身形早就不受控制了。眼见他离雷镔力只有半米之时,雷镔力陡然发力,老鹰捉小鸡一样抓住了黄花衬衣的衣服,顺势借力向外一扔,说道:“滚吧。”

被刘宝家一拍之力袭击,再加雷镔力的顺势一扔,两股力道合为一处,黄花衬衣顿时被扔出五米开外,直接就冲破了饭店的大门,一个驴打滚,滚到门外的草丛里,再也动弹不得。

论单打独斗,县城能和刘宝家不分胜负的不在少数,但若论联合作战,几乎无人能斗过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的三角洲部队的黄金组合。对方四个人,除了刚动手时让三人在没有防备之下吃了一点小亏之外,转眼间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一还手就风卷残云,将对方四人全部摆平。

打得对方一败涂地,刘宝家还不罢休,他咽不下被砸了一酒瓶的恶气,伸手提起倒在地上的红衬衣的衣领,啪啪两声,左右开弓打了红衬衣两个耳光,问道:“谁都敢打?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告诉你,今天你不磕头求饶让我满意,你别想走!”

红衬衣满脸是血,一只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缝了。他只用剩下的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看了看刘宝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虽然滑稽,却不肯求饶,忽然就大喊:“打人了,杀人了,救命啊!”

刘宝家怒极,一扬手,“啪”的一声又是一个耳光打上去:“还敢嘴硬!”

“啪啪……”伴随着两声鼓掌叫好的声音从楼上响起,随后是蹬蹬下楼的脚步声。在脚步声中,一个冷漠、傲然又有几分威严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步步逼近刘定家,“打得好,打得解气,刘宝家,你真行,真有种。”

二楼和一楼在大堂里有一个通道相连,通道处,挂着珠帘。刘宝家几人离珠帘较远,听到说话的声音,回头看时,珠帘一响,一人不怒自威,双手背在身后,一身警服,体型魁梧,已经站在刘宝家身后不足三米之处。

正是城关镇派出所所长钱爱林。

钱爱林一露面,刘宝家被怒气冲昏的头脑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天浇下,顿时清醒了,他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今天的事情,怕是被人设计了。

不过刘宝家倒也机灵,一松手,才不管红衬衣被他直接摔到地上会摔得多疼,立马满脸堆笑:“钱所,怎么这么巧?我们哥儿几个凑在一起喝点小酒,谁知道有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过来闹事。我怕影响飞马镇的治安,就帮钱所出手修理几下,没想到惊动了钱所,哈哈,没事了,钱所请继续吃饭。”

平常刘宝家见到钱爱林总是嘻嘻哈哈开几句玩笑,钱爱林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都在一个县城,又都认识多年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就算有什么打架闹事的事情,钱爱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天,他却是睁大了双眼。

“宝家,今天的事情闹大了,马虎不过去了,你得跟我到所里走一趟。”钱爱林的脸上没有常见的和稀泥式的笑容,而是一脸严肃,他又用手一指雷镔力和李理,“还有你们,都一起去所里交代清楚。”

话一说完,哗啦啦从外面冲进来三五名警察,将刘宝家三人团团包围。

上午,刚举行了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奠基仪式;下午,平丘山的开发才迈出第一步;晚上,刘宝家三人就被人设计请进派出所。孔县的局势,在一个谁也没有料到的环节上,陡然转了一个大弯。

谁有麻烦了

等关允知道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三人被请进城关镇派出所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早,关允和往常一样来到老容头的早点摊吃早饭。在他帮老容头打烧饼的时候,前来吃饭的县城居民讨论的全是流沙河大坝项目的开工,仿佛等流沙河大坝建成之时,孔县就真是傲立于周围农业县的工业强县了。

孔县无大事,平静了几十年的中部平原的小县城,就连张家男人打了媳妇、李家男人和王家媳妇打情骂俏也会成为新闻,更别说一项有史以来最大的基建项目了。尽管许多人并不明白“有史以来”到底是多么严肃的定语,但人们只需要知道的是,孔县真的要有开天辟地的变化了。

关允对人们的议论从不发表看法,不少认识他的人想问他一些县委的内部消息,想知道大坝项目是不是真的如外面传说的一样将会成为孔县的丰碑。他要么笑而不语,要么回答不知道,让兴致勃勃的好奇者无奈地摇摇头,说他不够意思。

如果只为了一句够意思就将县委的机密在大街上乱说,这样的人在领导眼中,会永远没意思。

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关允伸了伸腰,开始将几天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向老容头说了一遍,不但包括夏莱的到来,夏德长的升迁,还包括李逸风和冷枫对他的微妙变化,以及县委因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而暂时平静的局势。

一个流沙河大坝吸引了全部的目光,不止李逸风和冷枫之间的不和因此暂时搁置,就连冷枫和李永昌、郭伟全之间的矛盾,也被掩盖了。

李永昌和冷枫之间的过节自不用说,李永昌在许多事情上处处维护李逸风的权威,对冷枫从侧面进行牵制,冷枫对他有好感才怪。而郭伟全的上任,明显是为了制衡冷枫在政府班子的权力,冷枫和郭伟全能和平共处?而且以郭伟全的性格,早晚会和冷枫爆发冲突。

对于郭伟全,关允再了解不过了,比起达汉国的沉稳和城府,郭伟全简直就是愣头青的性格。郭伟全怎么能够当上常务副县长不是他考虑的问题范畴,他只是清楚,县里的工作,一二把手可以做出摆事实讲道理的样子,但副职直接面对基层的百姓,有时还必须耍耍威风。

县里的局势说完之后,关允没忘将平丘山的开发也掀开了新一页说了一说,也没隐瞒平丘山要引入风险投资的做法。当然,连山门的大字都是老容头的书法,不和老容头说个清楚也不行。

老容头一边听关允说个没完,一边收摊儿,等关允说完,他的摊子也收好了。老容头坐在马扎儿上,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和关允说了半天的话题无关的话:“你的书法,捡起来没有?”

关允在京城大学学的是中文,他的文字有功底,书法有水准,回孔县后,没机会写文字材料,也没时间练书法,倒是荒废了不少。不过底子还在,尤其是书法,不时还能龙飞凤舞几笔。当然,和老容头的字相比,不管是笔势结构,还是气势,都差了太多。

关允不解老容头突如其来地问他书法的缘由,但却知道老容头必有深谋远虑,就老实地答道:“最近没练过。”

“从现在起,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练书法,再抽出半个小时读古诗。”老容头的口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怎么了?”关允本不想问,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以前他读史看报,只是出于习惯,并没有引申到身边的政治事件解读,后来也是在老容头的点拨下,才慢慢意识到原来关心国家大事,关心历史,真可以做到上为下用,古为今用。

“少问,多做。”老容头没好气地训了关允一句,又跳到别的话题上,“你最近看报不仔细,没有留意省里一个不能错过的消息。”

关允曾经和县委许多人一样,对省市两级的动向只当成官场轶闻来关注,并不往自身上联想,认为省市两级的人事变动和自己没关系,不会波及孔县的局势。但随着和老容头交往的深入,他渐渐明白一个道理,不管是从县到市,还是从省到市,局势的互相影响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要忘了,省里的政策决定市里的走向,而市里的动向又会影响县里的决策,层层波动,就如涟漪一样,再推而广之,国家层面的政策,早晚也会波及孔县的县委大院。

“省里?”关允一愣,想了一想,以为老容头说的是夏德长,“是说夏德长调任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消息?”

“不是。”老容头拍了拍关允的肩膀,“你的嗅觉从夏莱来了之后就迟钝了,要好好反省一下。”

关允嘿嘿笑了笑,他听了出来,老容头似乎对夏莱微有不满。怪了,老容头应该见都没有见过夏莱,夏莱怎么就不入他的眼?不管是见到温琳还是瓦儿,老容头都没有表露过失望或是异常,为何他独独对夏莱另眼看待?

难道说以老容头的眼力,夏莱不会是他的前途的助力,而是阻力?

老容头对一个人是好感还是冷淡,出发点全是基于此人对关允的前途是否会有积极的推动作用,这一点,关允心里有数。

关允点了点头:“好,从今晚开始,每天抽出两个小时练习书法和读古诗。”他又低头想了一想,想通了环节,说道:“省里不能错过的消息是指……新上任的省长陈恒峰?”

老容头点头表示认可:“研究一下他的简历,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关允默然点头,陈恒峰才调来燕省不久,现在还是代省长,要到明年三月人大召开之后才能坐稳省长宝座。一个省长和一个县委的通讯员会有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关允现在的政治智慧,他完全想不出来他和陈恒峰会有交集点。不夸张地说,恐怕十几年之内,他都不够资格见陈恒峰一面。

但既然老容头说了,他就必须照做,冷枫是他现阶段的靠山,老容头有可能是他在官场之上永不熄灭的指路明灯。

陈恒峰的简历?关允瞬间想通了一个环节,难道是……他脱口说出:“陈恒峰毕业于京城大学,他和我是校友。”

“国内毕业于京城大学的高官多了,岂不是说你的校友遍天下?”老容头戏谑地笑了,“所以,你也别得意。你考虑问题的出发点还是不对,再仔细想想。”

“好吧,我回头再好好想想。”关允也不急于让老容头说出答案,自己参悟出来的答案比别人说出来的答案,更对成长有利,他从来不在参悟官场奥秘的事情上偷懒。

悟性通达,才能运作通透。

“夏德长以后会不会对我……”关允和老谋深算的老容头相比,毕竟还年轻,他还是问出了心中的担忧,唯恐夏德长一上任就会对他出手。

“练字,读诗。”老容头耍赖,并不正面回答关允的问题,反而说到冷枫,“冷枫不是一个善于蛰伏的人,李永昌不是一个懂得收敛的人,郭伟全不是一个稳重的人。孔县的局势,平静不了几天,马上就有好戏看了,我得赶紧搬个马扎儿占个好位置,免费看大戏了。”

关允知道老容头是想结束谈话了,不过今天他还有问题要问,就嘿嘿一笑,愣是不走:“冷枫的官运真的比李逸风长久?孔县现在的局势下,李逸风又是什么立场?”

“谁的官运更长久,还真不能告诉你,县里的局势,你自己没长眼睛?身边的事情还看不清,要我怎么说你好?赶紧走,我还要回平丘山看好我的房子,省得被你的旅游开发弄得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老容头胡子一吹眼睛一瞪,摆出要赶关允走的架势。

关允只好起身:“我早就想好了,到时给你安排一个小院,保证比山顶的房子好。”

老容头挥了挥手,没再说话,关允也挥挥手,转身走了。等关允走后,老容头拍了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远望关允的背影,自言自语地点头赞许道:“一年的时间就能有这样的悟性,不简单。对你,我更有信心了,希望在你的身上能完成我毕生的心愿。”

关允回到县委,一进秘书科,就察觉气氛不对。近来一段时间低调许多的王车军,一大早就神采飞扬,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和得意,他有什么好事临门?

而温琳在一旁低头乱翻报纸,翻报纸的速度比印报纸还快,她的招牌式生气的动作瞒不过关允,关允立刻就猜到七八分,多半发生了对他或是对温琳不利的事情。

“关允,你听说没有,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昨天晚上因为打架斗殴被请进派出所。据说,今天一早要请他们的单位领导过去领人……”王车军的头发又开始梳理得油光锃亮了,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眨动的频率很快,显得他轻浮而挑衅。

“哦。”

出乎王车军意料的是,关允只是淡淡地回应一句,既没有吃惊更没有沮丧,不由他大为失望,关允怎么就不灰头土脸呢?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关允随后又说了一句令他大跌眼镜的话,差点没气得他笑出来。

“钱爱林有麻烦了,请神容易送神难!”

矛盾隐患

原以为刘宝家三人被抓,关允会乱了分寸,而且还有可能遭受重大打击。没想到,关允若无其事,甚至还幼稚地说出钱爱林有麻烦了的话。王车军气极反笑,差点当面指着关允的鼻子说一句:“关允,你以为你是谁?”

还好,他压下了冲动,却还是按捺不住轻视的目光,又轻蔑地说道:“应该说刘宝家、雷镔力和李理有麻烦了才对,三个人都是有正式工作的国家干部,虽然在乡镇只是小小的办事员,但影响太恶劣了……对了,好像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是吧?”

关允岂能不知被请进派出所对刘宝家三人在政治上的影响有多恶劣,他也多少猜到刘宝家三人被请进派出所的背后肯定发生了什么。早在先前温琳向他透露李永昌亲自到城关镇派出所之时,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早晚有一天李永昌会对刘宝家下手。

不承想,李永昌下手是下手了,不是冲刘宝家一个人,而是连雷镔力和李理都捎带了,出手够狠,等于是要一举斩掉他的左膀右臂。

“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了?”关允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反问道,“车军,你不是和钱爱林关系不错?能不能出面说说,赶紧放人了事。”

“我不熟,不好意思,帮不上忙。”王车军假装很遗憾地摆摆手,还一脸惋惜,“真替你可惜,关允,我跟宝家、镔力和李理虽然不是很熟,不过也算是朋友。他们估计要被记过处分了,作为同事,你的朋友出事了,我也很难过。”

关允已经习惯王车军虚伪的表演,对他鳄鱼眼泪式的客套早就有了免疫力,直接就当了耳旁风,又说:“我听说你舅舅和钱爱林走得很近?”

王车军听出了关允的言外之意,知道关允是暗示刘宝家三人被抓的背后有李永昌的影子,他连忙摆手说道:“我舅舅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太正直了,公是公,私是私,这事,我提都不敢和他提,一提他准骂我。昨天晚上他还和郭县长几人开会开到很晚,现在估计还没有到县委……”

最后一句看似画蛇添足,其实是想替李永昌撇清和刘宝家事件的关系。

“好,这么说,如果钱爱林出了事,李书记也不会替他出面说情了?”关允似笑非笑地突兀地问了一句令王车军猝不及防的话。

“啊?”王车军在关允面前已经失去先机,被关允掌控了节奏,他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了,舅舅在孔县的名声一直很好,谁都知道他只讲原则不讲情面。”

“好,我记住你的话了。”关允笑着点头,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让王车军心里突突直跳,一阵阵发毛,关允是怎么了?他怎么底气这么足?

“李书记已经到办公室了,来得还挺早。”温琳冷不防插了一句,“而且昨天晚上我见到郭县长一个人回家,没在孔县。”

郭伟全是邻县人,通常情况下下班会回家。

王车军微露尴尬,温琳不给面子也就算了,还直接让他下不来台,他忙说:“是啊?来了?我赶紧去看看,有个材料我得提交一下。”说完,他急忙推门出去,一到门外,脸色就冷了下来,隔着窗户看了眉眼飞佻对关允情意绵绵的温琳一眼,心中的妒火和欲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关允凭什么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拽样?好像凭他一句话就可以让钱爱林放了刘宝家几人,还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别做青天白日梦了。刘宝家几人要完,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且还会记大过处分,还想大摇大摆从派出所出来,然后没事儿人一样再去上班,没门!

至于温琳,等着瞧好了,总有一天她会求到他的面前,请他宠幸她。刘宝家的事件只是一个开头,后面还有更精彩的部分等着上演,到时或许连关允也会被牵连进去。关允还想在他面前再摆出一副拽样?怕是哭都哭不出来。

不提王车军如何向李永昌汇报工作,他一走,温琳“扑哧”一声乐不可支,她掩嘴而笑:“关允,你刚才装得真像,一下就震住王车军,连我都被你吓住了。别说,你当上科长之后,确实和以前不一样,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我现在严重怀疑,你要么是背后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爱情的力量。你说实话,是哪一种?”

其实如果非要实话实说,温琳的猜测都对,又都不对。关允以前一直低调做人,不是他气势不足,而是时运不济,机会未到;现在环节打通,机遇来临,他也不能再总是被动等候,而是要主动出击了。

而且温琳也说错了一个事实,他不是装,而是确实心中笃定,对于如何应对刘宝家三人的问题,他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温琳,我希望你以后多提防王车军几分,他现在心态失衡了,万一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有可能对你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关允没有回答温琳的问题,而是郑重其事地提醒温琳。

他的话似乎出自于一个饱经世事沧桑的老人,其实不然。他是没有多少人生经历,但他博览群书,熟读史书。历史其实就是人性的历史,每个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后人展现人性中最残酷的一面。

“说得跟真的一样,虽然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要说,就凭王车军?他有贼心没贼胆。我呸,他是想打我的主意,还偷偷给我塞过情书,我都烧了。他对我贼心不死,我也知道,不过要说他敢对我动手动脚,我借他几个胆子。”温琳看不起王车军也情有可原,王车军写给她的情书连名都不敢署,但他的几笔臭字让温琳一眼就认了出来。

温琳是直爽的性格,最看不起磨磨唧唧的窝囊的男人。

“好吧,你多点小心就行了。”关允也不多说,没影儿的事情说多了也是杞人忧天,他起身就走,“从现在起,平丘山的重担就压到你的身上,我最近可能顾不上。”

“金一佳过几天才会过来,现在平丘山也没什么事情要忙……”温琳一抬头,见关允已经走到门口,忙问,“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向县长汇报工作。”关允扬了扬手中的材料,推门出去了。

一出门,凉风一吹,关允的头脑就更清醒了,微风中已经带来了些许秋的凉意,秋天就要来临了。平静了几十年从来没有发生过大事的小县孔县,在迎来孔县史上最大规模的基建项目之后,也要迎来孔县史上最眼花缭乱的多事之秋。

是的,关允用了眼花缭乱来形容今年孔县的秋天,是因为他相信,冷枫和李逸风之间的矛盾暂时因为流沙河大坝项目的上马而缓和,但矛盾的根源还在。流沙河大坝虽然上马了,前景却未必就如李永昌一相情愿所想的那样明朗。如果李永昌没有节外生枝制造刘宝家事件——姑且先命名为刘宝家事件,那么关允也不想早早出手为李永昌制造麻烦。但偏偏李永昌按捺不住设计了刘宝家不说,还连带让雷镔力和李理也受到连累,关允就不会让他好过。

敲响冷枫的门,进屋之后,关允轻轻关上房门,将材料汇总放到冷枫的面前:“县长,材料齐了。”

冷枫抬头看了关允一眼,眼神复杂且充满疑问,他将材料推到一边,直接问道:“刘宝家的事情,你听说了?”

“听说了。”

“有什么想法?”

“一九八五年,钱爱林是一个基层民警。一九九○年,他还是一个普通民警。一九九三年,他担任城关镇派出所副所长。一九九五年,他又担任所长。”关允没说有什么想法,却背起了钱爱林的履历。

冷枫暗中赞许,关允的聪明和眼光超过他的预期,他“哦”了一声:“一九九二年发生什么事情?”

“一九九二年,钱爱林经崔玉强介绍,认识了李永昌。”

钱爱林命运发迹是在他认识李永昌之后,他是哪条线上的人就不言而喻了。当然,钱爱林是谁的亲信,冷枫自然心里有数,孔县大大小小的干部,百分之八十的中层干部和李永昌有渊源,李永昌在孔县能屹立十几年不倒,也和他的关系网太庞大有关。

但冷枫并不知道的是,钱爱林的发迹之路还牵涉到崔玉强!

崔玉强是谁?崔玉强是孔县公安局局长。

当然,如果仅仅因为崔玉强是公安局局长,还不足以让冷枫听明白关允话中隐含的刀光剑影。而是崔玉强作为孔县的一个关键人物,他在李逸风上任初期就开始在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摇摆,一直是李逸风和李永昌之间最有可能点燃重大冲突的矛盾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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