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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眼见为实,耳听为真,一直以来都是人们所信奉的法则。殊不知,眼睛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有可能是虚假的。在一起久了,人们会忘记当初是因为对方的优点才在一起的。比如,忘记了对方的好,记住的都是缺点和不足,记住的都是争吵时狰狞的面孔,冲动的话。

爽了约会的人,可能真的有必须且不得不做的事。可在电影散场那一刻,仍然拼命赶来,面对怒气勃然的指责时,低着头受骂,而后掏出对方最爱的东西的那个人,不见得真的愿意爽约,是因为逼不得已有要做的事情呐。散场了还能赶来,一身的大汗淋漓,湿发贴着额头,汗湿了后背,喘着气红着脸解释,而不是只一通电话过来敷衍了事,证明了什么呢?

时间到底能不能淡化一切?有的人说能,有的人说不能。可以明确的一点是,时间会模糊某些感觉,使之模棱两可。关注的一个媒体号发过一则暖心的漫画,女生跟闺蜜抱怨男生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经常不及时回信息,记不住纪念日,看电影都失自己的约。

以上,是不是觉得,男生好像是从未将女生记挂在心上,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她?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是片面的主观的,不管是看待问题也好,对待事物也好,从来不可能面面俱到。有些事,并不是所想的那样,感觉到的那样,在看不见的地方,那个人,也许比想象中更喜欢自己。

不能秒回信息,因为在忙在应酬,即便同事上司说了好几遍,却还是偷偷抽出空回复在忙等下聊;不是记不住百天纪念日,而是记住了几天后更重要的日子——对方的生日,耗了许多心思在如何准备满意的礼物之上,如何能让对方高兴一些;电影结束才到,只因临时加班,赶了几个小时做完方案,马不停蹄拦车过去,对方生气埋怨时只敢说堵车了,就怕说加班了对方会担心。

漫画的结尾,男生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他说,“她总说宁愿我少挣点,也不希望我累坏了身体,但我就想多挣钱给她花。”特实在的一句话,囊括了什么,想必任何人都清楚。

上伦理课时,老师用粉笔盒举了一个例子。从不同的角度,每个人看到的面都是不同的。遗憾的是,极少的人能够明白这样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绝大一部分人以狭隘的见识去评定了一切。正如,万恶不赦的坏人,做了一件好事,可以被原谅;好人做了一件坏事,不可饶恕,万劫不复。为什么?怎会如此?

学会智慧地感知这个世界,而不是人云亦云,此为老师那一课最深刻的哲理。智慧,往往是人所缺失的,因而必须要用一辈子去学习,去增长,去磨练。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成人的世界何尝不是?总有一些难言之隐,总会有一些有口难辩。一如宋井桐现在,她问,“破了相,断过腿,还折了手,疼么?”绝对的。那么自己呢,决计不是呈现出来的这般无动于衷,冷心冷面,语气却是有那么一点漠然。

程向阳抬眸,望进她的眼睛,格外平静地看着,问她,“疼。你会心疼我么?”

“不。”宋井桐回。此为假,心口不一。

程向阳难得不气,“挺好,挺好的。”很好地没有表现出低沉、失落和沮丧,是怄气也不是怄气,程向阳继续道,“我知道了,你不心疼,不心疼就好。”不心疼,不必心心念念着了。话音落,彼此沉默了,寂静无声。终于舍得硬下心来了,不料只能一次接着一次哄骗自己,连这话都在违背本意:没事的话,你走吧。

将近十二年的生活,从来没有对宋井桐下过逐客令,第一次做,远没有预想的轻松。程向阳剧烈地咳了起来,前两天手化脓发炎了,导致整个人高烧,现在都有些虚弱。强装着,在说完这些连身体都会跟着脏腑难受起来的话时,忍不住了,咳嗽出卖了他,身体的反应出卖了他。

宋井桐没有走,死皮赖脸在她人生的字典是不允许出现的,不过还是载入里边了。侧过身,取了杯温水,宋井桐把水送到他嘴边。一杯饮尽,归于原处。宋井桐并未将那话置之脑后,而是启唇,缓声道,“会的,就快走了。”就这一两天的事,没有多久了,赖不了多久。

程向阳死死地盯着她,不吭不响,一声不发。他还庆幸,在病房的门被推开,出现的人是她时,程向阳以为终于得偿所愿了,终于等到了,终不枉赌上一切。不曾想,来得那么快,失去更快。颤巍地摸出一支烟,缓缓放进嘴边,星火跳跃,斑斑点点的明艳,但很难照亮他,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在他眼底暗暗流转,难以诉说,近乎吞噬了人。

没等吸下去,宋井桐将之取走,掐灭。他没阻拦,只定定的,以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凝视着她。宋井桐没有给任何解释,只是说道,“不适合你,戒了吧。”  

程向阳半晌才动了一下,萦绕在指尖淡淡的烟草气息挥之不去了。他沉声问她,当中含了太多的寄予,“那什么适合我?你么?我再一次恳求你为我留下,你肯不肯?”能不能有一回,可以为了自己而停留?哪怕只是口头上应允,暂时哄骗自己,程向阳也知足了。

程向阳在期待,宋井桐并没有答复,自顾自地说,“烟抽多了不好,嗓子该坏了,还是戒了吧。”宋井桐坚持,执意而固执。

有话说,那些辛酸的,心痛的,难以诉说的,那些能忘的不能忘的,就统统搓进烟里,捻成细细的一支支戒不掉的瘾,在一个人的天台,抽成一种绝望,坚强,一种短暂的快感,地老天荒般的一种海市蜃楼,唇边倾吐,泪已成河。原来,都是真的,真切得抵挡不住已经泪流满面,程向阳又一次问她,“你会心疼么?”

还是一样,一样的不真挚,也许是更好的。宋井桐摇头,说,“并不,只是很惋惜。”他不理她了,撇过脸去,看不清面部的表情,只传来低哝,他说,骗我都不肯么?呼吸一窒,被扼住了脖子一样,呼吸变得困难,肺都要裂了,宋井桐不曾想过要这样的。她呐呐地伸手去拉程向阳的被子,“程向阳,我都知道了。”

他们说得没错,程向阳只能栽在她手上。程向阳连晾着她都办不到,她再如何铁石心肠,如何伤痛着他,但她皱个眉头他都心疼,都舍不得。是不是挺窝囊的,足以让人笑掉牙齿?可是呐,他觉得,输给她,一点都不丢脸啊。输给她,心甘情愿的啊。“你都知道了什么?”

“所有。”他不想她知道的,宋井桐都知道了。所以,宋井桐很难去面对,花了好久才敢承认,承认这些年,他从来没有背弃过自己,承认这些年,他在背后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承认她之所以过得风平浪静,是他替她挡下了所有风霜。

季骅在信里坦白了一切,那些过去的往事。她知道了,程向阳在飞机坠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自己身边,却一身伤痕一身疲惫一身落寞地回来了。季骅骗了她,在昏睡的那段期间,陪在身边的人,始终是程向阳。他奔波劳累,得以保住了她珍之重之的学位;夜以继日寸步不离,守得她渐渐转好…

在不为所知的尽头,他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她,护她周全,保她平安喜乐。偏偏命运极其喜欢捉弄于人,因一句话,他屈服了,在她醒来的前一刻,他走了,装成从未来过一般地走了。就像他住进医院时,她在,却装成没来过,装成狠心至极的人。

季骅没告诉宋井桐,当初跟程向阳说的那一句话到底是什么,到底有哪一句话足以撼动他,撼动这个赶都赶不走的人。那一句话,杀伤力真的就这么大么?

在今天,宋井桐问他,“那时,你来过对吧?为什么最后走了。”知不知道,当时留下来,不会有那么多阴差阳错了。兜兜转转了好几年,用最深的念想去回避一个人,去路过一个人,去忘却一个人,去与一个人背道而驰。

他不回答,沉默着。终究是真的,来了又走了。宋井桐希望他不是只会挡在前面,她也希望他们能站在一起,不管皑皑白雪,不管乌云密布,不管晴风黑天,至少不要把她抛却在后让她像个笨蛋一样,什么都不知就只懂得安稳。偏却,他们一向都是缄默,在最该澄明之时,总是三缄其口,总是以为隐瞒是对对方最好的。

能让程向阳心如死灰的,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季骅根本不足以威慑他,不论季骅说些什么,动摇不了他。但是,兵败于城,一蹶不振的,是她的一句话,梦中的一句呢喃。程向阳从不知,造成困扰的,是自己,从不知在梦里,她的愿望都是此生不再见。

撵都撵不走的人,那一夜,整整一夜,守在病床前,哭了整整一夜。能想象么,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颓然地坐在那里,因为那一句话伤心到眼泪倏忽掉下的场景?心境在那一夜辗转了几百回,像过山车,又上又下,又上又下。季骅没对他说什么,只是正好掐中了要害,任他如何蒙蔽自我也无济于事。

后来,他回来了。虞清绝他们百般不解,问了他无数次,程向阳缄口不言。那两年,他拼命工作,卖力的程度卖力到虞清绝他们都觉得他疯了。唯独自己清楚,不是疯了,仅是想麻痹自己,不必在漫漫的岁月里重复去想一个人。无可奈何又让人泪崩的是,越用力去忘记,记忆越清晰,思念像一张网,牢牢地网住了他,无处可逃。

这些,程向阳永远不会说。她是那样自责的人,说了,愧疚会伴着一生一世,直到走入坟墓也释怀不了。然则,宋井桐大概估摸到了一些,她问,“是我对吧?我是不是说了什么。”虽然不记得,虽然没有印象,宋井桐隐约有所察觉。“程向阳,你不说,我走了。”她威胁了他,以他对她的在意。

“我送你。”掀开被子,在下床着地的一瞬,身形一晃。宋井桐眼疾手快扯住他,方才稳住。微不可见的眉心一蹙,根本开不了车,连抬手都困难,还送自己。真傻呐,像个傻子,傻得一败涂地。收回手,指尖还是残留触碰时的质感,开口却说不出温存的话,本就极少极少说过,“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蠢得要死。”

背对着,程向阳坐在床沿,一身逆着光,阴影自形一处。十分艰涩地张口,当中有几分难以禅悟,他道,“是啊,那么傻,聪明一些就好了,这样我就知道,怎么留住你了。”他没有背过身来,给宋井桐一个形单影只的背影而已。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意气风发,无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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