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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关于某一件事情,不同的两个人总会存在不相同的看法,或是对的或是错的,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方能否让步,另一方能否妥协。有时候,执拗和偏执往往甚于让步、妥协,占据上风。到底该选择让步抑或者执拗,从来都是一个难题。

                  宋井桐沉默地坐着,低沉的气压充斥整个空间,她的话一如既往的清冷,“因为我没有帮忙,所以在你看来我很冷漠对吧?”程向阳不回答,双手抵在方向盘上,帅气的脸阴晦不明,双唇抿成一条线。她淡漠地撇向车窗外,四周停放着的车辆密集得令人喘不上气,“我不要求你和我的观点看法是一致的,你可以保留你的想法,我也可以有我的见解,有我的选择,但是请你别来指责我。”

                  指节叩击方向盘,一下一下,“指责?我只是就事论事,在这一件事情上,做得不对就是不对,难道连说一句话的权利也没有?”

                  宋井桐气了,冷冷一嗤,目光蒙上了一层疏离,“我有说不让你讲话了?我说了,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我不干涉你,同时请你也不要干涉我。你说你没有指责,说我冷漠不算指责?”

                  争吵总是难寻缘由,往往是和颜悦色的开头,最后争得头破血流。

                  “桐桐,你非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们不是吵架,有矛盾、观念上的差异我们不该和平的商讨,把该说的说出来么,你现在用着这种语气说话算怎么回事?”程向阳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气,语气有些重,有些烦躁。挺累的,尤其是她冷漠的声音刺破空气传到耳畔时,程向阳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冷颤,明明不是冬天,他感觉到了比冬天更冷的寒气。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刚才你不也用这种口吻对我说话。”宋井桐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可他真的触犯到她了,她不想故作温柔体贴假惺惺地退步,这种事情,她做不来。也许,她真的很倔强,很任性,一点不善解人意,明明撒娇服软便能解决的问题,偏偏强势到寸步不让。

                  挑起一边嘴角,清澈的眼冷峻起来,“我真没想到你报复心如此强烈,我是无意,你是故意,两者之间有多大的区别?”

                  “我觉得我们没有讨论下去的必要了,给彼此一个冷静的空间吧。”伸手拉开车门,长腿迈了出去。无止境纠缠于一个问题不只得不出结论,只会让人不愉快,不如不要讨论下去,眼不见为净。

                  坐着没动,铁了心,眸也不曾转动,“宋井桐,如果你敢从这里走出去,我绝不会转过头来找你。”

                  宋井桐脚步一滞,却也只限于一滞,毫不犹豫迈了下去。“砰”的一声,车门带上了,纤瘦高挑的身影走在空旷的车道上,影子拉得长长的,平添了萧然。程向阳将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引起一阵的鸣笛声,尖锐又刺耳。怒气蓬勃,程向阳的本意是挽留住她,可宋井桐太倔强了,一丝不肯服软,他较真地希望她向他妥协一次,哪怕服一点儿软他的态度也不会像方才一样僵硬冷淡。

                  怄着气,加档提速踩油门,车子一下跑出了十米开外。车子带起一阵风,经过宋井桐身边时,她一眼也没有看过来,程向阳彻底挫败了,扬长而去。

                  一步一步走着,莫名的失落被压抑下去。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争吵本就是生活在一起的两人时常会发生的事,多大点儿事情,并不值得难过,别太矫情了。宋井桐不去多想,一切恢复如常,照旧的娴静平和。不要说她没心没肺,对任何事情不上心,只是性格使然,异于常人的冷静罢了。开心也是一天,难过还是一天,不想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而不放。

                  车库到医院门口的这一段路格外漫长,来往很多行走的人,有陪着病人散步的家属,有提着果篮和礼物探望的亲朋,更有为了拯救生命而步履匆匆路过的穿着白色大褂的医护人员。千姿百态,世界本就是形态各异的。

                  花了十几分钟才走出医院外大门,拦了很久的出租车,出奇的是一辆也没等着,不是车上有人了就是不到S大。宋井桐耐着心性,安静地等着。黑色扎眼的车停在路边,去而复返。降下的车窗惊现一张脸,脸上带着冷气而变成青灰色,深邃的双眸望过来,看不清眼底隐含的情绪。“上车。”程向阳到底拗不过自己,终究转头开了回来。他自己都开始怀疑,在她面前,他是不是永远不会赢,永远败给她?对方听闻却毫无动作,站着不动,程向阳重复,“这里不让停车,上来。”

                  宋井桐依旧是不上前也不退后,定在原地,睨向车内的人,她说,“我不想坐你的车。”不想坐他的车是真的,而非气话。从来,宋井桐极少极少会讲赌气的话。不是说绝对不会转过头来找她么,气不过回来找她发火来了是不是?不愿继续无谓的争吵,彼此互相留出思考的空间才是最好的。

                  程向阳深知她的脾气,颇感无奈。下车,绕过来,走到她身边,“别气我,行不行?乖,嗯?”放低了声音,算得上是哄了。程向阳愿意妥协,愿意认错,只因是她。

                  眉心一蹙,不知为何反倒笑了,平平淡淡之中吐露的是让人伤心的话语,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井桐凝声道,“程向阳,你能不能有点儿骨气?不是说不会回头吗?那请你不要回头,给自己留点面子行不行?”

                  那些话,细细碎碎地扎在身上。本该一走了之,再也不回头的,程向阳终究没有,他一把把人搂到怀里,死死地禁锢住,“什么骨气,什么颜面,我都不要了。”因为这些根本无法与她相提并论,他在乎的,他想要的,始终不过是一人而已。“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该指责你,不该吼你,更不该赌气就走。我向你认错,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你心里边不舒坦,不痛快,我让你打,你想怎么出气都行…”

                  笨拙地说着这些话,话语中几分无措,几分惶恐,几分患得患失,像个犯了错事祈求大人原谅的小孩。宋井桐却不是祥慈的大人,她扯开了他,从怀抱中只身而退,似乎不曾动容,“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要向我道歉。我们三观不合,勉强向对方妥协让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还是不能动摇我的态度,你也不会改变你的看法,没有意义,就这样吧。”

                  “就这样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摊牌?只这么一件小事,一点回旋的余地也不给?”闪过错愕,不可否认,程向阳被她的冷淡蛰伤了。墨色的瞳孔透露着失望、无奈与疲惫,他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疲惫不堪。

                  一如既往的冷静,甚至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变化,“从来没有开过局,哪里来的摊牌?”她问,近乎残忍地撕裂着人。

                  程向阳深深地怀疑,她是否曾有分毫喜欢过他?倘使她有一丁点儿喜欢,绝对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面对自己三番五次的服软认错后,还能无动于衷。身段放得多低,姿态有多低,怎么会一点都没发觉?“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的。”阴冷着脸,掩盖了眼底的神伤,程向阳强硬地拽住她的手腕,不管反对,把人塞到车上,落上车锁。

                  没再挣扎,目不转睛望着前方,悠悠开口道,“你觉得有意思么?现在你已经觉得我执拗、固执、强势,难道以后就不会了?现在你还能道歉,哄得起来,道歉道多了,哄多了,不会累,不会委屈,不会变得麻木而无动于衷?一昧的妥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该有的矛盾依旧在那里。我们个性合不来,三观合不来,真的能够走下去?”

                  一连串的追问,反倒没有动摇,只是更加坚定。没有任何一段爱情一帆风顺,没有争吵,没有价值观念上的对立。倘若因为这点对立而否定了一切,那先前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没有谁和谁的价值观是完全一致的,如同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完全相似的两个人一样,性格不同,所以我们才需要时间磨合,而不只是面对一点的对立规避而放弃彼此,否定一切。”

                  恍若未闻,安静地坐着。程向阳每一次放低姿态和她语重心长讲道理,哄她时,宋井桐不禁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他累了,哄不起来了?她从未给予回应,在独角戏自导自演多了任谁都会厌倦。她记得他说过,一个人唱独角戏也会累,他同样需要她适时的回应,然而,她不知道怎么回应。她一个人待在自己世界太久了,淡漠得一无所顾,乃至冷漠慢热得孤傲,她学不会怎么回应一个人的热情,学不会开口向一个人道歉服软。

                  悠悠地看过去,伸手摊平,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只三字,“给我吧。”从来没有人可以逼她做任何一件她不愿意做的事,除非她愿意。

                  程向阳有些惊诧,迟疑显露在眼底。这一次,她为自己让步了,程向阳是知道的。

                  三十分钟后,来到一家休闲咖啡馆,装潢时尚大气。室内温暖明亮的色调,宜人得很。程向阳没有跟过去,而是在车上等,宋井桐往外看时,透过车窗缝隙隐约看见他大致的脸庞。程向阳是傲气的人,她从来都懂,因自己,他抛下所有高傲,一而再再而三放下傲气与尊严。宋井桐不知该如何说,有时候,她觉得太过浓重,压得她背负不起,无从所适。

                  端坐的人看到了宋井桐,玉手微扬,示意所在位置。宋井桐同样看到了,甜美的剪影,恰到好处的笑容,美丽得一目了然。“叶小姐,抱歉,让你等久了。”拉开椅子的同时服务员上来,问喝点什么。不会坐太久,宋井桐便没有点,服务员没有流露出类似于不满的情绪,很有礼貌地退了下去。

                  叶柳两个梨涡浅笑,煞是好看。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叶柳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很好,满面春风,挡都挡不住。宋井桐在这一瞬后悔了,害怕说出来意会毁了这个笑容。叶柳没注意到对面的人的纠结,温声细语地应道,“也没有等多久,我刚到。”

                  不知从何说起,扯了个话题,不至于一下子说出来意会过于突兀,“给你捎了个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希望你不要嫌弃。”拿出包装好的礼物交给叶柳,不算贵重,是宋井桐方才在一家礼品店挑的,别人新婚她不能空手而至。

                  叶柳拆开礼盒,是一座小型雕塑,雕塑上有一间带花园的房子,还有一男一女在花园里,女的拿着剪刀修剪花骨朵,男的站在后边静静地望着,很祥和安宁的画面。恰好,叶柳喜欢这样的礼物,她说,“谢谢。”叶柳笑着,重新装好。

                  “不客气。”回以淡笑,终于说道,“其实是虞先生拜托我来找你的,他有一样东西让我交给你。”

                  叶柳早有预感,丝毫不觉诧异,淡然地端坐着,手上绕指的动作却将之出卖了。多少都是有些好奇和局促不安的,毕竟,他们曾经相爱过,曾经那么要好过,曾经是那么熟悉彼此的一对。

                  宋井桐将装有戒指锦盒拿出,小巧精致的盒子只比她的手掌小了一圈。推到叶柳面前,相信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叶柳会明白这里边的是什么。

                  叶柳缄默地看了几秒,意料之外,并没有打开,脸上是超脱的淡然,仿佛只是用平淡的口吻在叙述一段故事,“这里边是我们的结婚戒指没错吧?”叶柳不似问,而是肯定,不需要接话,叶柳径自说道,“当时他工作处于上升阶段,特别的忙,没时间陪我,更没时间张罗我们的婚礼,所以一切事情从里到外,事无巨细都是我一个人来做。”

                  宋井桐不发表意见,认真地聆听着。叶柳娓娓道来的温柔声,像年代悠久长远的老酒,浓郁不失甘醇。叶柳这人吧,刚看时,柔柔弱弱的一个甜美的女生,接触下来便清楚,她的性格与外表相反,实际上坚强、独立、有主见,决定了一件事不会再改变主意。

                  “我跑遍荥川所有的首饰店,都没有找到一对称心如意的戒指。”叶柳回忆起来,嘴角平淡得很,不难过不伤感同样没有憧憬,像是一场梦,来了,便留住,走了,便从容。“不是我太挑剔了,是我觉得,人这一生吧,只有这么一次婚姻,所有的都值得我百分之百认真对待。”

                  点点头,捧着水杯喝了口温水。宋井桐无法判断对错,作为一个旁观者,她没有资格评判。

                  “你知道吗?”叶柳看向桌上的锦盒,说道,“这里面的戒指,是我设计的,我花了整整一个月零三天时间赶制出了草图,那些日子里,我抓狂过,崩溃过,可一想到那里头是我和他一辈子的见证,凝结了我的心血,我就有了坚持的动力。但其实,我也跟所有女孩一样,从小到大都幻想着,我结婚的时候,我的另一半能够为我打造一个梦幻的婚礼,我只需要美美地穿着婚纱,接受他给我准备的惊喜和美好就够了。”

                  “只是,梦想与现实是有距离的。”叶柳抿了抿唇,那声轻不可闻的笑里或许藏了很多外人所不能理解的东西。宋井桐有点不可置信,从叶柳言语中,至少可以确定,叶柳曾经真的真的投入了很多,很爱很爱地爱过虞清埘。狠狠爱过,割舍时,会更痛吧?宋井桐也为难了,不知道该同情谁,两个人同样一往情深,错的是最后的结局。

                  “离婚那天,我戴着它签了离婚协议,它见证了我美好的爱情,终究爱情走到了尽头,它也见证了。我把它摘下来托秘书还给他,没想到现在他托你还给了我。兜兜转转,居然回到了我手上。”叶柳嘴角挂着笑,宋井桐不清楚这里面的深意,大抵是自嘲吧。当初倾尽心血在上边,换来了可笑又可悲的结果,是人都有这种感觉。

                  泛着幽静光芒的小锦盒此时寂静地沉睡,使命完整地终结了,故事也完结了。宋井桐心里有不能言喻的情绪在澎湃,不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她只有如实相告,“虞先生托我告诉你,他祝你幸福。”

                  叶柳挂着的笑意停止,显得堂皇,不过一下子好转了,“我知道了,谢谢他的祝福,我会的。可以的话,也帮我转告他,我同样祝福他。。”

                  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难过,庆幸叶柳坚定的意志力,没有因此动摇,或者是他们替过去的那一段感情而难过,一下子,散得不留痕迹?在宋井桐走神之际,叶柳呐呐开口,说给宋井桐听又不像是,“我们曾经很要好过,但一切成了往事。他会找到适合他的人,了解他,体谅他,能够陪他走到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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