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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回忆之箱


  长绝从死灵之境回到荼梦谷,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天气越来越冷,院子里的落叶都少了很多,抬头望去,只有零星的枯黄垂在枝头,颤颤巍巍的随时都要落下似得。

已经入冬了,再过两个月,他就满十八岁了。

一片枯黄卷曲的落叶落到他的脚边,不需要一点风,跟树干脆弱的连接点就再也承受不住那些微的重量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扫帚却一直未动。

“阿绝。”长绝抬起头,是幻芜在叫他。

他大步走向垂花门,落叶被他一踩,发出轻微的脆响,叶片顺着脉络碎裂开来,顷刻便散落无踪迹。

“那本《正阳天罡心法》你学会了没有?”

长绝没料到幻芜叫他来是问这个,他都快忘了那本心法的存在了,好在幻芜把那本心法交给他的头几天就已经研习透了。

“学会了。”

“唔,那你把书还给我吧。”

“哦,好,我这就去拿。”长绝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幻芜连忙跟上。

他们院子里一株忍冬开得正好,黄白色的小花绽放在绿色的团云中,算是萧条的冬季里一抹活泼的生机。

簸箕上晾晒着冬季采收的女贞子、屈头鸡和川楝子,此时干燥的空气对于这些草药的晾晒却是难得的优厚条件。

这个院子似乎一年四季都萦绕着药草微苦的清香气息,幻芜每次来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一口气,胸腹间的浊气都消散了。

幻芜偶尔也会来这里看长绝和葛生摆弄这些药草,她一般只会待在院子里,很少随意进别人的房间,可这次她直接就跟着长绝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房间非常干净,东西都摆放地整整齐齐的,印象中除了长绝刚来的时候,她来这间屋子看过之后,这是第二次来。

比起一开始的冷清,这间屋子多了很多活气,长绝从书架上抽出那本薄薄的《正阳天罡心法》递给幻芜。

幻芜接过,又问了一遍:“这心法你完全掌握了吗?”

见长绝颔首,幻芜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回来的这一月里,长绝很少见到幻芜。冬季草木凋零,幻芜也总是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时常把自己关在房里,青猗一副再正常不过的样子,可长绝总是觉得幻芜有心事。

那日从死灵之境出来,幻芜单独去见了既明一次,回来以后她只说去找既明解开小玄的禁制而已,可幻芜故作轻松的样子让他敏锐地觉察到她有所隐瞒。

他不想让幻芜接触既明那个人,恨不得随时跟在她身边。霖淇燠嘲笑他是打翻了醋坛子,可他再清楚不过了,那不是嫉妒吃醋,而是心里的不安与恐慌正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既明那种晦涩不明的眼神,让他变成了一只暗夜中的野兽,本能的亮出尖牙利爪,保持警惕与亢奋。

长绝看向幻芜,见她的的目光一直在自己房中游走:“阿芜?”

“嗯?”幻芜晶亮的眸子看过来。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啊。”幻芜在长绝的柜子上摸了一把,说道;“我就是好奇,你这房间里有没有一个地方是你打扫不到的。”

“你找到了吗?”

“很显然,没有啊。”幻芜伸出手掌,“你打扫得真干净。”

“我娘也说总我太爱打扫房间了,比小姑娘还爱干净。”长绝还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不相信一点灰都没有,床底下总该有吧?”幻芜指着床榻问道。

长绝看了那照不到光亮的黑暗角落一眼:“没有一个地方是纤尘不染的。”

“你说了不算,我要验证一下。”幻芜突然跪在地上,一手扶在床边,一手伸到床下。

“这是什么?”幻芜从床底下扒拉出一个小木箱。

“这是,我的一些杂物。”长绝把幻芜拉起来,“地上凉。”

长绝拍了拍幻芜的袖口:“你看,脏了吧。”

幻芜点点头,她注意到,地上难免有灰尘,可那个小木箱表面非常干净。虽然放在床底,但长绝还是很宝贝那个箱子的。

那箱子里应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吧?她很想打开看看,可这样未免太明显了,难保长绝不会起疑,还是下次找机会再来吧。

幻芜在心里暗自计较了一番,为了显示出自己的目的不是那么明显,她还在长绝这逗留了一会儿才离开。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故作从容的姿态才松懈下来,她的肩膀微微下垂,脑袋也耷拉着,整个人都有些沉郁。

她盯着桌上的那本心法看了半晌,才缓缓地翻开书页自己看了起来。

时间不多了。

四季更迭,每种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长期,看似萧瑟的冬天,对于葛生来说,即是草药采收期,也是播种期。

荼梦谷里专门开辟了一片药田,葛生带着长绝正在田间忙碌。

万物生长都有自己的规律,很多人认为冬天是所有生命进入休眠的季节,植物药草也不再生长,可葛生通过长时间的观察实践,发现冬季其实也能成为生长期,甚至有些特殊的草药在冬季长得更好。

柴胡是一种非常常见也常用的药材,需求量高,可生产量很低。药农种植柴胡多在春天,可春天种植的柴胡发芽率极低,所以市面上大多数柴胡都是野生的。

葛生平常就喜欢捣鼓草药,对此他也研究了很久,他发现柴胡的种子外壳坚硬,一层层破开,竟然足有四层表皮,春天虽然气候温暖,可无法使得这些表皮完全脱落,大多数柴胡不能完整的发芽。

往常的冬天,葛生都会种植一些草药,看看它们在冬天是否能成活,柴胡就是其中一种。冬天撒种,土壤的温度经过一整个冬天到开春,由冷到暖,温度的变化使得柴胡种子那坚硬的外壳膨胀剥落。春天气温一暖,柴胡便能萌芽生长,后来他便开始在冬季种柴胡。

还有白术,冬季深埋种子在冬季雨雪滋润的土地中,开春就能长出高大健康的嫩芽。

幻芜今天难得出门,在谷中闲逛,在药田边看着两人忙绿。她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聊,自己回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两人,幻芜悠闲的脚步才加快,她没有回自己院子,而是直接奔向长绝的屋子。

幻芜好吃懒做,可也没当过小偷,还是大白天盗窃的“白日闯”,即便已经确定长绝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还是难免瑟缩。

她趴到地上,伸手一摸,那箱子还在。幻芜一喜,将箱子扒拉出来,那天她就发现了,这箱子并没有锁,料想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可长绝却对这个木箱很在意,那眼神就没从木箱上离开过。

木箱的边缘都有些发亮,幻芜打开盖子,里面的额东西非但不贵重,还很奇怪——破布,败花还有木棍之类的。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一朵凋零的花朵包在绢布里,花朵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已经完全干枯了,幻芜认真分辨了一下,似乎是自己院子里的木棉花;还有一块破布,这布料还不错,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一小片,巴掌大小;还有一块青黑色的鹅卵石,鸽子蛋大小,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还有一根手掌长的木棍,幻芜打量了一下,有些眼熟。

再翻一翻,最底下是一枚浅蓝色的荷包,上面一朵荼蘼花开得正好。这下幻芜认得了,那是自己的荷包。

前年春天,大晏帝京街头,她把这荷包给了一个落魄的少年,作为向青猗取银的信物。后来……幻芜想了想,长绝似乎把荷包还给她了,可她没有收,只是随意地将荷包赠给他了。

没想到他还留着。记忆被打开,幻芜将木箱子里的东西一一对上了号——那支眼熟的木棍,是在秋长镇的郊外树林中,她为长绝束发,随意捡的一根树枝当做簪子,她还说这样有名士风流的韵味;

那朵干枯的木棉,是去年夏天落在长绝肩头的那朵,自己还与他玩闹,别在他的鬓边;

那片破布,也是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在火鼠的地宫里,长绝伸手抓自己,却只撕下来一片衣角,她怎么会忘记了呢,他攥着这块破布无助绝望的眼神;

至于那块石头,被磨得光滑发亮,想必是有人一直放在掌中摩挲着吧。她皱眉想了想,才在记忆深处,找到一点与之相关的痕迹——前年冬天,长绝十六岁的那天,自己与他在帝京郊外林场干涸的河道内困了一夜。那条河道里,遍布这样的青黑色的鹅卵石啊。

那夜她第一次告诉了关于他身世的秘密,那个少年露出不安惊惶的表情,面色苍白,眼睛却像星子一样明亮。那时的他,还是一个单薄的男孩子,让人心生怜惜。

可现在的他,却足以独当一面了。原来才两年多而已,这么短暂的时光,他已经成长了那么多了。

从一个凡人少年长绝,到即将身满五行的凤凰长绝,只不过短短千日而已。

这一千日,像一千年那么漫长,长到她的生命里,都是他的气息,她的心里,都是他的身影。他也亦然。

这木箱子里不起眼的东西,都是他们过往的证明,都是独属与他们二人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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