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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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人同时望向殿门。
只见一只锦靴咚的一脚,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人踹进殿,澧王喜气洋洋地跨进殿来,身后还跟了一个穿青袍的冷美人。
沈微澜看到罗红绡跟着澧王进殿,先是意外,随即会心一笑。
李宽一脸得意,朝他挤眉弄眼,罗红绡则带着几分被看穿的恼火,冷冷移开目光。
“儿臣拜见父皇!”李宽笑嘻嘻行礼,平身后指着罗红绡,对天子献宝,“这位红绡娘子,是儿臣的红颜知己,她武艺高强,帮儿臣抓到了刺客!”
李纯含笑点头,望向殿中一板一眼朝自己行礼的女子,蓦然对上她清冷的双眼,不知为何,竟觉遍体生寒。
他不觉坐直了身体,轻咳一声,问李宽:“便是这人杀了左武卫将军?”
“正是,”李宽从袖中扯出一张面巾,往那被绑的男人脸上一兜,问刘源的马奴,“认得出他吗?”
刺客被蒙住脸,一双眼鹰视狼顾、杀气腾腾。马奴浑身一颤,扯着嗓子嚷嚷:“这双眼化成灰我也认得,杀我家将军的刺客就是他!”
李纯面色一凛,盯着那刺客问:“说,是谁指使你杀人!”
被五花大绑的刺客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地望着天子,双唇嗫嚅,却吐不出一个字。
罗红绡低头看着他,喀喀作响地捏了下拳头,也不知她用过什么手段,五大三粗的男人竟浑身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枢密使……”
最要命的字眼一出口,他跟顺了气似的,梗着脖子高喊:“是枢密使让我杀了左武卫将军!”
李纯面色剧变,转脸看向梁守谦:“你……”
“陛下,”梁守谦轻轻叹了口气,俯首对天子道,“奴婢侍奉陛下十余载,树大招风,多少人视奴婢如眼中钉,谣诼诬谤,何止今日?陛下三思。”
说罢他又看向李宽,苦笑道:“殿下素日与沈汾亲厚,不惜构陷奴婢助他脱困,倒也情有可原。”
“啧啧,枢密使可真会颠倒黑白啊!”李宽咧嘴直乐,“这延英殿统共才几个人,有本事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安排刺客杀人的,也只有你啦!”
“殿下如此抬举奴婢,奴婢就只能厚颜说一句了,”梁守谦冷冷一笑,看向躺在地上的刺客,“所谓效死输忠,肝脑涂地。有资格为奴婢效力的人,不可能活着招出奴婢来!”
浑身颤抖的刺客身子一僵,脸色从惨白转为灰暗,眼神无比绝望。
执掌权柄多年之人,岂会被一颗弃子掣肘?
梁守谦有恃无恐。
此时玉炉香烟嫋嫋,细得像茧里抽出的蚕丝,若有似无。
他得意一笑,看向沈微澜:“沈汾,玉炉香烟殆尽,一个时辰将到,你输了。”
沈微澜淡淡看着他,白衣染血,遍体鳞伤,却皎如天上月。
此等风流人物,若是血溅三尺、玉山倾颓,定然也是一幕人间绝景。
狭长双眼杀气蕴蓄,梁守谦唇角一弯,嗜血狞笑。
就在这时,珠帘后传来一声娇叱:“谁说他输了?”
涂着蔻丹的纤手一挥,珠帘如风吹霰雪,纷然散开。
一道倩影走出珠帘,憔悴不减艳色,正是南康公主李缬云。
直至此刻,断案全程波澜不惊的沈微澜,终于变了脸色。
“公主……”他低声唤她,试图阻止。
李缬云却听而不闻,径自朝李纯一拜:“父皇,南康有要事启禀。”
李纯身侧,梁守谦脸色发白,正心慌意乱,便听天子说了一声:“准。”
李缬云轻盈跪地,平静道:“十年前,被沈郎君夹带出宫的太上皇密旨,的确经过他人之手。”
“此事你如何知晓?”李纯愕然。
“因为那一日,我也在咸宁殿外,”李缬云抬头望着父皇,娓娓道出往事,“当时俱文珍指挥神策军,将咸宁殿团团包围,褫衣搜查沈詹事。在南康看来,那是一群对祖父不好的人,在凌辱一对忠于祖父的祖孙。
俱文珍与贵妃怀疑,沈詹事祖孙从咸宁殿里夹带了文字,命令神策军搜查沈詹事的孙子,也就是沈郎君。除了抱着藤球路过的我,没人注意到沈詹事露出了恐慌又决绝的眼神,随后他拼死一搏,在石阶上撞得头破血流。
我与母妃在深宫中相依为命,与沈詹事有着同样眼神,陷入绝境困兽犹斗的宫人,我自幼见过许多。所以我立刻便猜到,俱文珍与贵妃要找的物件,一定藏在沈郎君身上,便将手里的藤球抛向了他……”
思及往事,李缬云怅然一笑:“果然,我看到沈郎君借着藤球掩护,将一条细细的黄绢塞进了藤球孔隙里。他手法隐蔽,不动声色地将藤球还给我,在场的大人都没注意到,可惜我年幼不慎,抱着藤球离开时冲撞了贵妃,挨了她一耳光。”
话到此处,李纯也有了印象,恍然道:“朕想起来了,那日枢密使说你当众挨了贵妃的打,十分可怜,要朕去看看你。”
“对,”李缬云自嘲一笑,“那时我只当自己否极泰来,万万没想到,其实是中了枢密使的计……”
她冷冷看向梁守谦,嘲讽道:“那时枢密使对我嘘寒问暖,一边使唤宫人给我更衣洗脸,一边顺手拿走了我的藤球。我心里藏着事,两眼盯着藤球不放,你竟话锋一转,对父皇提到了我的母妃。
于我而言,一个藏着秘密的藤球根本无法与母妃相比。父皇一问起母妃,我立刻忘了藤球,一颗心全扑在了父皇身上。我努力撒娇,希望父皇看在我挨了打的份上,当晚能在母妃宫中歇宿。
父皇答应了我,我沉浸在无边的喜悦里,直到枢密使你笑着对我说恭喜,亲自将藤球还回我手里。”
李缬云说完旧事,一双凤眼盯着梁守谦,冷笑:“那时我只当你是个好人,如今想来,你根本就是借父皇引开我,利用这片刻工夫,取出了藤球里的黄绢,往密旨上添了一笔。枢密使,我说的对不对?”
梁守谦脸色苍白,沉默不语。
“所以当年制造伪诏案的是你,利用此事编撰妖书,诬陷沈郎君的也是你!”李缬云说完,转头看向玉炉。
这时最后一丝香烟缭绕到半空,泯然消失,她傲然道:“香烟焚尽,枢密使,你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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