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慢慢长大，也渐渐知道了，那个美丽妇人是奚夫人，从他见过那一面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娘也再未归来。

但由于那时候年纪太小，奚全对他娘的映象很模糊，偶尔在梦中见到，也看不太清容颜。只记得那张脸对着他，笑盈盈的，很是温柔。

那张脸出现在他脑海中最清晰时，应该就是在青川浊地，濒临死亡那一刻。

所以此时连幼问起他记不记得他娘，他只能道：“记得不太清了。”

连幼点点头：“你那时候还太小，记不清很正常。”又问：“那你知道你娘是什么身份吗？”

奚全点点头：“奚夫人的陪嫁丫鬟。”

连幼听此回答，头颅微动，似点头，又似摇头。

她没再说此问题，转而踱步至窗前，双掌按着窗沿，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重重叹息一声后，讲起了十年前，她眼中的奚母之死的故事。

十年前的十月初，也是在奚父生辰前几日，奚长虑向师门请了年休，邀请连幼去家中做客，给奚父庆祝生辰。

那时，方一踏进奚家，以奚长虑的耳力，便听到有下人在同他行礼后，小声嘀咕他可怜、奚母可怜。

奚长虑听得不解，但没多在意，先急着去见奚父奚母，却在后院见到修花的奚母时，发现她脸色有些苍白，好像生了大病。

奚母见他担忧，便安慰奚长虑，说是这段日子有些变天，染了点风寒，不碍事。

奚父听闻他们回来，也放下手中事，从书房赶来，高兴得迎接。

奚长虑和连幼却注意到奚父身后躲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四五岁孩子。

奚长虑随意问了一句这孩子是谁，奚母却神情有些不自然，说这孩子是捡来的，他们决定收养他，让奚长虑叫弟弟。

奚父也面色躲闪地看了奚母一眼，附和说是。

奚长虑打小聪明，见他们的模样，再一想进家门时听到的下人议论，他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他相信父母，便也没多想，热情带着弟弟玩。

可奚长虑耳力太好，在家才还没待几日，却总能听到下人偷偷摸摸的议论声，说奚父养外室，还光明正大带外室之子回来，奚母是被气病的。

奚长虑起初只当是下人胡说八道，不予理会。可说的人太多了，再加上奚母一向身体好，现在却突然重病不愈，还总是眼眶红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让他不经也怀疑起来，是不是他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娘的事。

但他拿不定主意，便找连幼说了此事，想听听她的见解。

连幼听后摇头表示不相信，说奚叔和苧姨感情这么好，她不相信他会是她爹那样的人，觉得肯定是下人无中生有的。

而连幼他爹，那是真的包养了外室，气死了她娘。

看奚长虑还是不放心，她便又提议：与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去问奚叔苧姨。一家人，就应该有疑惑就问，憋着反而影响感情。

奚长虑觉得有道理，便将从下人那里听到的流言蜚语说给奚父听，问他是不是谣言，问那个孩子到底打哪儿来的。

奚父听到这些传言，很生气，怒道：“哪些个不长眼的下人乱嚼舌根！”便气冲冲喊来管家，让他去查，查出来全发卖！

却并未否认那四五岁孩子是外室子。

奚长虑心中不安，再追问，奚父也只是敷衍道：“不是说了吗，那孩子是捡来的，爹见他可怜，便养着了。”

奚长虑不信，质问道：“若是捡来的，完全可以安排他在府里当个下人，也少不了他的吃穿用度，为什么却要让他享受奚家少爷的待遇！”

那孩子如今的吃穿用度，可是同他这货真价实的奚家少主看齐的！

“他不会真是您的外室子吧？！”

奚父被逼问地有些心虚，摆手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懂。别问了，赶紧去陪小阿幼玩，乖，爹还有事要忙。”便转身逃走。

奚父这里问不出来，奚长虑便去问奚母。但奚母揉揉他脑袋，顾左右而言他，说：“你不是从小便想要一个弟弟吗，如今当真有了弟弟，不应该开心吗？”

奚长虑生气：“娘！爹都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把您都气病了，您怎么还维护他！您就告诉我，那孩子是不是外室子？我帮您把他撵出奚家！”

作势便要去找那孩子。

奚母一急，赶紧拦住他，道：“长虑别闹，你爹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那孩子是……”

说到这里，她卡住了，神色悲戚，不愿再说。

奚长虑急忙追问：“是什么？”

奚母松开他，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不该你知晓，你就只需知道以后他就是你亲弟弟，你需照顾好他便是。”

奚长虑气极：“娘！您还说不是在为爹开脱！我没有弟弟，我也不要弟弟，尤其不要这外室生的弟弟！您若非要维护爹和这外室子，孩儿便回门派去，你们养着这外室子就好了！”

说完，便怒气冲冲要回屋收拾行李。

奚母却突然神色慌张得拦他，让他别走。一急之下，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脸色惨白一片。

奚长虑吓了一跳，眼泪瞬间溢出眼眶，他急忙扶住奚母，安抚她，让她别激动，说自己只是激将一下她，不走不走。奚母这才放松下来，唇角微勾。

将她带回屋躺下，吩咐下人去请大夫，交代完，奚长虑才眼泪汪汪道：“娘，您到底怎么了，怎么还吐血啊！孩儿最近学了些把脉之术，我给您看看。”

但奚母却脸色微变，制止了他，说自己无碍。

后来大夫到来，说奚母身体亏空，加上郁结于心，所以虚弱。

但不足一月后，奚母之病持续恶化而不治身亡。

去世前一夜，她换了一身最喜欢的衣服，打扮成最美的模样，并单独叫来因她病而留家照顾的奚长虑，将神木传给了他，并嘱咐他保管好神木，还有照看好弟弟。

奚长虑心中只同意了一半。

他不再管那孩子的存在，但也无法不恨他，同时恨的还有他爹。毕竟大夫都说了他娘是郁结于心，不就证明了他爹真的养了外室气病了她娘。而那孩子就是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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