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吴邪的私人日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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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我们吴家从我爷爷起开始有了记笔记的习惯,我三叔也有,但记的非常随意,我更是遗传了这种三分钟热度的陋习。
实际上,我有三个笔记本。一本烧了,一本记录着我过去种种波澜壮阔的经历,叫做吴邪的私家笔记。还有一本,是我的私人日记。
私家和私人的区别,只在于我的一念之间。在最后这个笔记本里,我记录了一个牧羊人的故事。牧羊人是他的族人对于自己家族的称呼。而他,是这群牧羊人的最后一代领头人。
准确的说,这本日记,是我和他的故事。
【2015.8.31 阴转雨 一切顺利】
闷油瓶顺利接出,意想之外,意料之中。
送走了其他人后,我们在长白山下多逗留了一段时间。原因无他,是我得了雪盲症,差不多半个月的光景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片雪山我来过很多次,都轻巧避过了雪盲症,只有这一次不一样,我是主动的。我看着雪,看坏了眼睛。
“小吴啊。我操,你好歹每天开门散散味儿啊,他娘的烟雾缭绕不知道以为你是搁里面炼丹。”
胖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准点响起,我把日记本倒扣在桌上,循着声音走到他旁边,示意他把扫帚递给我。
“你去坐着吧。”胖子叹了口气,屋里很快响起清扫烟头的沙沙声。
这些天都是胖子照顾我,我在屋子里待了小半个月,期间没有出过门。
这里的房子很老了,门和窗户被接连推开,发出破损的哐啷声,胖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地板不堪重负,吱扭吱扭的响。
我坐在桌边,点上一根烟,就听到他极轻的叹了口气。接着桌上响起一道清脆声,我习惯性用手去碰,又被烫了一下。
据说用纱布浸泡在羊奶里敷眼睛,可以缓解这种症状。胖子于是每天带着烧开的羊奶壶来。
他给自己倒了一碗热羊奶,咕嘟咕嘟灌下去,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接着,我手里的烟被他拿走,一块湿烫的纱布贴在我眼睛上。新鲜的羊奶味道是很膻很冲的,但我的鼻子已经闻不到了。
“你说你怎么搞的,咱好不容易把小哥接回来了,你他娘还整个雪盲症回来,啊,接一个送一个,这他娘是个赠品啊。”
胖子呼了一口气,坐在我旁边。
我摇头,不知道说什么。
接出闷油瓶后,好像只有一刹那是欢喜的,随之接踵而来的,是更多问题。他愿意跟我回去么?我能带他去哪?我应该怎么以现在的样子面对他?
这十年间,我习惯了过度思考,但我杜绝不了这种习惯了。似乎所有曾经被我透支的振奋,在接到他后,化作疲惫朝我席卷而至。
我依旧连夜的做梦,梦变得更频繁起来。如今细想起来,我的举动实在没有什么伟大之处,到此为止,也只是完成了我想的部分,而我要的那部分,不,我要的是什么呢?
人心无解,欲壑难填,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可怕,发觉自己正逐步沦为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世界上大多数的那类人。
我不想要任何复杂的局面。如果出现,就斩断吧。
胖子只坐了一小会,就哼哧着走了出去,门再次响起嘎吱的声音,没有关上,应该只是被他虚掩上了。很快,就听到了一道缓慢的脚步声,在水泥地板上竟敲出了回音。
我知道那不是胖子,同时就听到了门外胖子压低的声音。
“小哥,你还是进去看吧。这你回来了,咱铁三角也算是重聚了。天真这些年变了不少,咱依着他,该是什么是什么,丫脾气暴了不少,胖爷让着他,这不是看他身子差,禁不起折腾了。啧,天道不仁慈啊。”
我不知道屋外是什么场景,但很快,那道脚步声再次响起,向我逼近。
我不由坐直了身子,机械的扭过脖子,不自然的笑了一下,“小哥。”
闷油瓶没有多余的言语,他用羊奶冲刷碗底的声音做出了回应。
一碗喘着热气的羊奶,被推到了我手边。
彼此沉默着,忽然,他问了我一句,“眼睛好点了吗。”
我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立马伸手摸向桌上的日记本,想把本子合上。
一只手卡了进来,两只手相触,指尖的温度交换。我猛的发力把本子朝胸口扣了下去,碰到了桌旁冒着汗的碗,手心撑着桌面,能明显的感觉到羊奶的湿热。
屋里寂静无声,很快,又一碗羊奶倒满的声音响起,这次碗直接被送到了我嘴边。
“喝吧。”
闷油瓶用一碗羊奶换走了我手里的日记本,本子已经合上了,我知道他不会打开看。
胖子不在,我居然不知道如何跟他相处了。我把衣领的拉链拉高,摸了摸袖子,用屁股推着椅子后移了些距离,对他道:“放桌上吧。”
说完,我干脆闭上了眼,想要送客。
等了很久,直到屋里重新变的寂静,忽然一道淡淡的声音从我头顶响起。
“为什么要得雪盲症?”
他怎么还没走?我皱眉,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哪有人问别人为什么想得病的,不由失笑道:“方便。”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突然道:“你不想见我。”
那声音离我远了些。
是不想么?是不敢见。我轻轻苦笑,大概是我太过慷慨吧,才把一辈子的胆大都留在了沙漠里。如今面对他,居然畏手畏脚起来。
仰头干了桌上的羊奶,我顺着感觉把碗递了过去,“还有么。”
闷油瓶把碗接了过去,羊奶打在碗底的声音再次响起,很快又一碗奶递到了我手中。
“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沉默了一会,他接着道:“胖子说,你的身体不太好。”
你他妈又要去哪?你他妈能去哪?
我用力掐住掌心,深呼吸,指了指门的方向,“去杭州见见老熟人吧,之后你想去哪都行。”
“嗯。”
门再次被关上。
我抓起碗,又放下,发力的手猛的泄力,砸在髂骨上,低头撑着桌子。啪的一声,眼睛上的纱布掉了下去。
门外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雨声,雨水在地上坑洼的积水里沸腾。
我轻轻靠在椅子上喘气,天道不仁慈么?呵呵,天道到底还有些仁慈,它知道,我已经没有纱布可掉了。
我披上毯子,重新缩回床上。
“傻 逼。”
我对着墙壁骂了一句。雨太大了。
【2015.9.7 晴 吴山居】
回杭州之后,我在胖子的强制勒令下,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妈的说了没事,非得浪费钱。哎你往哪开?吴山居已经不是我的了。”我点上烟,看向窗外,副驾驶的车窗被胖子打开一道缝隙,我吐了口烟圈,“掉头吧。”
“大花人家又没真要你的铺子,你他妈整晚噩梦雅蠛蝶雅蠛蝶的叫,能不带你看医生么,刚才那美女跟你说啥了,一小时八百呢,你他妈争点气啊,到底有用没用?”说着胖子踩了脚油门,再往前拐弯就是吴山居了。
“没用。”我掐灭了烟头,从后视镜看了眼闷油瓶,他也同样看着我。
“停车。”说完没等胖子点刹车,我直接拉开车门在路口拐弯处跳了下去。
胖子猛拉手刹,按下窗户对着我破口大骂。
我笑了笑,“再往前不让停车了,市政规划的停车场在那边。”
“他娘的龟孙你麻痹早说啊!”
“我没说么?”我看着胖子,胖子缩回脑袋,准备往前面掉头。忽然后座门也被打开,闷油瓶也跳下了车。
“我操你俩他妈的一块去看看啊!”胖子按了下喇叭,“滚滚滚,滚回铺子里等着!”
我哈哈大笑,看着胖子掉头,车尾消失在视线里。
回过头,闷油瓶正盯着我,我朝他眨了眨眼,“现在能看见你了哦,走吧。”
吴山居门口挂着打烊的牌子,我走进去,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黑瞎子、小花、王盟、坎肩和白蛇,几个人坐在茶台前喝茶。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路留到最后出了力的人。我扯起笑容,朝他们一一点头,抬脚走了进去。
“老板!”王盟激动地朝我扑过来,抱住了我,我拍拍他的肩,把他摁回了座位,然后看向小花,“谢了。”
小花没说什么,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坐下,看向还在门口站着的闷油瓶,“小哥,过来坐啊。”
闷油瓶走了过来,看了所有人一眼,也微微点头,然后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我跟小花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黑瞎子揽着闷油瓶的肩膀,讲起了很多故事。我看了他们一眼,取了根烟出来,这时,胖子就推门进来了。
“你坐吧,我出去抽根烟。”
屋子里短暂安静,关上门,我听不到了。
我叼着烟,沿着吴山居一直往外走,这条路修的已经很好很好了,古色古香,很安静,这个时间段基本没什么人。
走着,我就看到路边蹲着一个小孩,怀里抱着一只很脏的狗,正在拿糖葫芦喂狗。
狗根本不吃糖葫芦,或者说根本吃不了。我吸了口烟,忽然心里生出一丝不耐烦,我不喜欢慈悲的人,那些非要同情点什么东西,借此感到幸福的人,实在太缺少羞愧之心了。
“最好不要给它吃这个。”我缓缓的从他身边经过。
“为什么不能?这个很贵的。”小孩不解的抬头看着我,“我攒了一周的零花钱呢。”
我停下脚,回头看他,“那你就更应该留下来自己好好享受。”
他刚要说话,忽然衣服被人一把揪住,一群高年级的小孩站在他身后,“你不是说你没钱吗?买糖葫芦的钱怎么就有?”
小孩无措的看着他们,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求助之意。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心说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成熟了么?收保护费我只在盘口见过。
小孩收回了视线,放下了怀里的小狗,小狗“汪汪”叫了几声,围着他转圈,又去咬他身后那几个高年级的裤子。
高年级的一下怒了,抬脚就去踢狗屁股。小孩立马蹲下,抱住了狗。
那一脚力气不大,但落在他身上,还是换来了一声闷哼。
我叹了口气,原本想发作算了,但还是忍了忍,走过去指了指那几个高年级,“跟我过来一下。”
他们原本以为我不会插手,但没想到我居然又走了回来,一时愣在原地。
人性这种东西,还真是无论放在什么年龄段都能让人心里生厌啊。我看着他们,歪了下头,做了个请的动作。
小孩满眼感激看着我,抱着狗站起来,对我鞠了个躬,然后跑远了。
剩下的人眼神呆滞看着我,在我的盛情邀请下跟着我往路边走。我四处看了看,没有路人经过,于是从腰间抽出狗腿,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别动。”
他们互相看了眼,面面相觑,领头的声音里立马染上哭腔,开始抽搭,“大叔,你想做什么...”
“放轻松,很快就会结束。”我对他笑了笑,手起刀落,割掉了他一撮头发,然后一口气吹散,“你有根白头发。”
他眼泪已经疯狂滚落下来,听到我的话忽然又呆住了,“我还小,哪有白头发?”
我指了下马路边,抱狗的那个小孩正在扶着一个老人过马路,“看到了么,那个老人,如果你不想走路时腿变得和他一样,最好听话。坏事做多了,就会长白头发,以后你长一根,我就帮你割掉一撮。等你头发全秃的时候,你的腿我就会帮你收下。”
他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但我知道,这样的承诺只局限于当下一瞬间。于是眯起眼睛笑了笑,同时快速打量了一下他全身,“只要我想,很容易就能找到你。”
说完,我说出了他的学校和年级。
他立马呆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我做了个摆手的动作,他的朋友们立刻拉着他逃之夭夭。
收回视线,我转头看向远处,“看够了么。”
黑瞎子走过来,递给我一瓶汽水,“你怎么搞的?”
“没怎么搞啊。”我拿手机照了下我的发型,“自己拿剪刀剪的,你喜欢?我帮你。”
“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黑瞎子笑着看向我,“徒弟你他妈的,你跟哑巴怎么回事?”
“他跟你告我状了?”我心说我勒个大草了,出来后我也没亏待过老人家啊。不对,那半个月胖子总不能没管饭吧?就道:“瞎子不行你把他带走吧,我这也没地方。”
黑瞎子转头看着我,毫不在意,“他又不是东西,脚在他自己腿上。”
“哈,你说小哥不是东西。”我双手抄兜,朝着他一笑,“你他妈不会是双面间谍吧,来我这打探消息来了。我反正准备隐退了,有活儿也不接了。”
黑瞎子笑道:“还真有,大活儿。”
我抬脚就走。
“哎,别急着走啊。”黑瞎子走过来,打开手机,给我发了一个定位,“今晚在这唱歌,你预定一下。”
凭什么我出钱?我刚想叫嚣,忽然想起来,我做东不得我出钱么,就叹气,“好吧好吧,唱一个小时够么?”
黑瞎子看着我,幽幽道:“徒弟。”
我举手投降,当着他的面给ktv打电话预订包厢,挂了电话看着他,“还想说什么?”
“听说你去做了心理咨询,怎么说?”
我耸了下肩,给他递了根烟,他接过去没有立马抽,我就给自己点上,“进去后一个小时,我只是看着她,什么话也没有说。”
“所以那八百块钱,你跟她面对面坐了一个小时?”
“嗯。”我点头,“也不算吧,临走前她跟我说:回避心理,本质上是一种身心不合一。”
黑瞎子就笑了,“你麻痹的,知不知道八百块钱里有一半是我给你掏的。”
“我操?”我难以置信看着他,“你为什么?”
“她那句话说的没错。”黑瞎子从我手里拿过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你现在就像大病初愈的人,得多出门,见点光。”
我苦笑道:“我竟然愚蠢的认为春天到了,一切就会变好。”
“你这不是季节病。得服药。”黑瞎子严肃道。
我沉下脸,“药在哪?”
“在我这里。”他忽然掏出手机,把付款码递给我,“四百还给我,包你药到病除。”
你麻痹的。我心说,笑着把钱转给他,“没用我就在你房门口吊死。”
黑瞎子笑容莫名,拍了拍我的肩,抬脚往吴山居走,我跟他一前一后回去。
院子里坐了许许多多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参与我这场行动的,还能来的,基本都来了。
我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了。
所有人看到我,立马站起来弯腰,然后齐声问好。
胖子他们站在屋子里,透过门的玻璃看我们。
我掐了烟,走到院子中间,视线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然后郑重地弯下腰,鞠了一个90度的躬。
“小三爷,您这是做什么!”
立马有人惊恐出声,我保持着这个动作整整半分钟,气氛安静下来,直到有人冲上来扶我,所有人立马都迎了过来。
我直起身子,摆了摆手腕,说道:“话都在里面了,总之,这十年,多谢了。”
接下来我做了简单的交接仪式,宣布了在这一行退隐的消息。
自始至终,我没让闷油瓶露脸,也没有宣布这场行动最终是胜是败。但总之,一切结束了。
胖子说的没错,只有真正的离开,才能真正的结束。
人群慢慢分散,直到最后一个伙计离开吴山居时,我的一包烟也已经抽完了。
还想再开一包的时候,忽然手被人一把抓住,我不耐烦的皱起眉,刚想发作,就看到两根修长的手指。
闷油瓶微微蹙眉,看着我,“别抽了。”
他什么时候有这么丰富的表情了?我看着他,笑了起来,把烟塞回兜里,不动声色的抽回胳膊,拉下了袖子,“走吧,去吃饭,我可不会像胖子一样亏待你。”
“吴邪。”他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着他,“怎么了?”
他忽然朝我走过来,身子微微前倾,几乎要贴在我身上。一瞬间我愣在原地,心脏开始剧烈狂跳。
我操,我怎么了?我好像动不了了。
我颤抖着,想要后退,他的呼吸、体温,在我面前被无限放大,我猛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踉跄一步。
坎肩冲过来扶住了我,“老板,你咋了?”
我皱了下眉,看到闷油瓶手里夹着我兜里的那包烟,他只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烟熏的黑黄的手指,忽然弯腰开始剧烈干呕。
坎肩扶着我,就要去叫他们,被我拦住了,“没事,就是有点犯恶心。”
“胃不舒服吗老板?”坎肩看着我,眉眼里全是焦急。
我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双淡然的眼睛,指甲掐进掌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
只是对自己感觉到恶心。
我到底在想什么,他是张起灵啊,是他妈我过命的兄弟啊。
揉了揉脸,我跟着他们一起走出了吴山居。
聚餐地点在楼外楼,好像这个地方也承载了过去很多回忆,人生到了某一站,需要走回去再看一看,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来吃饭的只有我们七个人,白蛇早早就离开了。王盟和坎肩陪着,一直忙前忙后。
开席前我们碰了一杯,席间我没再说话,一直听着胖子他们侃大山。饭菜没动几口,我实在没有胃口,找了个借口上厕所,就溜出了包间。
我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这十年我推演了无数细节,算计了太多太多人,但唯独没有算计到,在看到闷油瓶从门里出来那一刻时,我的心跳声。
我让一个无比宏大的计划成了一种龌龊情感的陪衬。如果张起灵知道,他兄弟每天想着他手冲,会什么感觉?我觉得他会把我头拧掉。
我可以摒弃一切,但却无法安置这种异样的情绪。曾经我以为,只要他出来了,就是枯木逢春,一切都会欣欣向荣起来。可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不能。
病树前头万木春,有意义么?我从始至终都是那棵病树,春天,是属于别人的。
叹了口气,我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刚出厕所就吓了一跳。闷油瓶就靠在厕所对面的墙上看着我,看不出情绪。
“里面没人,进去吧。”我对他道。
他看了我一会儿,点头,跟我擦肩而过。
回去后再坐了一会宴席就结束了,接下来几个人赶场一样前往ktv。小花有事要离开一下,大概晚点会到。
胖子兴致很高,一直抱着我左摇右晃,啧啧感叹,我不好扫他的兴,也陪着他开起荤段子玩笑。
一共分了两辆车,上车时我跟闷油瓶默契的没有选择同一辆。
我想,他是极聪明的,应该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来源何处。这样渐行渐远,也许对大家都好。过去十年,我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是时候该放下了。
到了地方,服务生带我们进预定的包厢,黑瞎子一脸神秘把我拉了出去,对我道:“徒弟你先去大厅等等,一会我发消息,你再进来。”
我疑惑看他,“别搞我。”
黑瞎子板起脸,“你不信师父。”
我信你个仙人板板,我心说,但还是听了他的,转身往大厅走。
实在是——我忽然太怕跟闷油瓶近距离接触了。
在大厅沙发上我短暂打了个盹,直到黑瞎子一脸着急把我扇醒,“你麻痹怎么睡着了,快点,钱是火烧的,抓紧抓紧。”
他拉着我就走,我脑子还懵着,“谁死了?”
这种场合烧纸钱恐怕不合适吧?
还没等我转过弯,门一推开,我就看到里面坐了一堆西装革履的年轻小伙。猛一下以为自己走错了,又退了出去。黑瞎子再次把我推了进去,我一看,才看到胖子和闷油瓶他们都坐在另一边角落里。
什么情况?我挑眉看着黑瞎子。
他讪笑一下,把我推到了那群年轻小伙面前,轻咳了一声,“这是小三爷,你们把他伺候好了。不满意没有尾款哟。”
我操,我头皮一麻,鸭子?瞎子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于是直接甩开他转身就走。
身后一只手已经搭在了我肩上,就听到一个公鸭嗓掐着嗓子喊我小三爷。
我侧身避开,一脚就朝他脸上招呼过去了。
普通人的速度在我眼里几乎等同于无,公鸭嗓呆立在原地,下意识闭上眼睛,忽然我被人拽住猛地后退,脚尖擦了一空。一回头,就看到黑瞎子朝我露出了一个笑容。
得罪了师父,我心说,同时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呼,黑瞎子结结实实挨了我一拳,拍拍我的肩膀,小声道:“消消气,你得配合我一下啊,不然我怎么给你开药?”
我冷笑了一声,想掏烟没掏出来,只好双手插兜,骂道:“庸医。”
“非也。”黑瞎子故作神秘,把我又往前推了点,趴在我耳边道:“你在那坐着就行,什么也不用做。”
我刚想拒绝,忽然他对我做了一个求求的动作。我叹气,冷着脸走了过去。那群小伙小心翼翼在我旁边坐下,再没有逾矩动作。
我坐立难安,于是起身朝王盟走过去,他已经被挤到了门口最边缘的位置。跟他要了半包烟,我低头点亮打火机,余光就瞥到闷油瓶一直在看着我。
透过火光跟他对视,我吸了口烟,眯起眼睛看着他,做了一个递烟的动作。他摇头,拒绝了。
行。我站起来,走回刚才的座位。
胖子早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切了首歌,换了首蹦迪的曲子,拉着我们就要一起摇起来。
我咬着烟屁股,站起来胡乱扭了几下,黑瞎子打开啤酒,我们开始碰杯、聊天、尽情大喊。
我一直控制着自己喝酒,几乎压抑到了极点。闷油瓶只接了第一瓶酒,之后就一直坐在角落,没有任何参与感。
我自嘲的笑了一下。
如果是我,假如王盟有一天突然跟我说他对我有那种想法,恐怕我也会是这种感觉吧?只不过闷油瓶太过敏锐,不用我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忽然感觉拉链被人拉开,一只手从我胸口位置探了进来。
“操你妈的。”我猛的睁开眼,抄起一瓶酒就砸了过去,那小伙脑袋上立马鲜血直流。下一秒,胖子和瞎子冲过来拦住了我。
混乱中,我没有看到闷油瓶的身影。他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这场聚会没等到小花来,就虎头蛇尾草草结束了。胖子带着闷油瓶去宾馆住,我没去,留下来跟黑瞎子喝酒。
“我他妈替你赔了两千块,两千块啊。”黑瞎子捂着胸口一脸肉疼的表情,“下次动手能避开脑袋么?很贵的。”
“这就是你说的方法?”我冷冷看着他。
“那不是被你搞砸了吗?”黑瞎子喝了口酒,对我道:“你没说实话。”
我疑惑看着他,“你有问我什么吗?”
“我指的是你做心理咨询的过程,你没说完整哟。”
我吸了口凉气,卧槽,“你他妈是不是跟她认识?她告诉你了?有没有医德啊你们,不是说保护客户隐私么。”
黑瞎子笑了一下,“我只是根据你的情绪和行为看出来的,放松点,别那么痛苦。”
我抿嘴,没有说话。
在那间咨询室里,我确实不是只沉默坐了一个小时。我告诉了咨询师我的困扰。
她告诉我:人们可能会经由潜意识,将恐惧和痛苦或者其他难以启齿无法被自己接纳的感受和情绪,转换成一种性·兴奋。
这是一种性·欲化的表现。
我原以为这十年间我已经隐藏的很好,但当她用另一种科学角度解释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恍惚。
她说,我对闷油瓶的感觉,是因为曾经受过严重创伤,这种创伤体验平日里会被极度压抑,化作一种充满力量的感受,也就是掌控感。所以这十年间,我变得极度陌生,极度强势。但当再次遇到同样情景,会全部瓦解,可能会剑走偏锋,变成一种暴力,一种自我攻击。
我之所以会想着他手冲,是我潜意识里把这种方式当成了控制焦虑的防御措施。
她看到了我手臂上的疤,只说了一句,别再折磨自己,走出会杀人的乌托邦吧。
这个咨询师是否专业我无法评价,但说话调调现在想来,跟黑瞎子简直一模一样。
“不会是你他妈的女装吧?”我一脸狐疑看着黑瞎子,“你什么时候进修心理学了?”
黑瞎子只是笑笑。
我给自己灌酒,一瓶接一瓶,喝着喝着,我就睡着了。
又做了那个梦。
在雪山里,我和闷油瓶一前一后向上攀爬,我踩着他的脚印。
我无法分辨这趟旅途的目的地,我在给他送行,或者他给我送终,应该是后者吧,因为我在梦中变得迅速衰老。
我的脸依旧年轻,但身形岣嵝成一颗蔫了的葡萄,闷油瓶扶着我上到山顶,然后他就消失了。
我站在原地,颤颤巍巍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他走了,我该替他高兴,这是对过去告别的最好方式。
过去十年里,我唯一的过人之处,在于我比一般人更善于看到自己的未知。但在梦里,我已经看不到了。
醒来后也是,什么都看不到。
小花来的时候,我已经喝的烂醉了,他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把我背了起来。
我隐约听到他和黑瞎子短暂交流了一会,不知道今晚会带我去哪短暂安家。
哪里都好,我也已经,没有家了。
【2015.9.8 雨 ???】
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我趴在床边干呕了一会,习惯性去摸烟,不小心碰到杯子,打翻了水。
水洒在手上,我短暂的清醒了一下,发现自己在酒店床上。我撑着手臂坐起来,闭眼靠在床头休息。
眯了一会,我喝完杯子里剩余的水,想下楼去买包烟。
一抬头,忽然发现床正对面的墙上靠着一个人影。
“卧槽——”
我一个激灵直接从床上弹起来,下意识抽出大白狗腿就翻了过去,一腿扫过去,同时刀尖朝下。我的速度非常快,但人影的速度更快,几乎是在我到达之前,已经伸出了手,一把握住我的脚踝,同时两根手指,捏住了刀身。
“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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