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夜访郊场逢墓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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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立文脚下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开口的语气出离了平和:“哇,你不是吧,现在几点了,拉我来撞鬼啊。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这里温书哪有什么效率,黑灯瞎火无所谓,要是打扰到里面的‘住客’们就不好了。”
许文诗侧头莞尔:“撞鬼呢就没有,不过白天有人不是说,就算莫敏儿化成灰也认得吗?那我就带他来认骨灰咯。”
“不是吧!!!”钟立文的语气里,足足能听出三个感叹号,认骨灰这种事,阴气太重,完全不适合这种时候来做嘛。“亲爱的madam诗诗,虽然敏儿是我的小师妹,我绝对不怕她变成那什么来害我,但我当时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还当真了?”
“叫darling都没用。”
许文诗带着钟立文在清泠的月光下缓慢前行,穿过排列方式各异的灌木丛,翻过守墓工人种植的雪松和圆柏树阵,路过一列列整齐的装着骨灰盒龛的墓穴,到达墓园的另一角。
在成排的墓群里,有一座墓,很普通,很平凡,跟任何一个逝者的住所一样,淹没在四围的草木葱茏之中。
她的目光散漫地停留在墓前,目光却骤然肃穆。花岗岩的碑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名字:莫敏儿。
许文诗毕恭毕敬地向碑牌鞠了三个躬,礼毕后缓缓地开口:“还好不算太难找,小雨可是花了一点力气才问到莫小姐的安葬地点,在第一时间短信我的。”
她的目光移开一点,看到钟立文侧面的轮廓,神色里带着极大的惊讶与无法置信。她顿了顿,浅浅的一个提沉,又道:“我知道看到昔日同事的坟墓,会不好受,也许,就像当初我知道亲生父母早已逝世,我却忘记了这个事实太久一样。第一次去墓地看他们的时候,我也是怀着复杂又忐忑的心情……”
话到最后,变成了一串长长的省略号。她小心翼翼地确认钟立文的眼神,在发现他并没有特别难以承受的时候,终于一鼓作气说完了后面的话:“你辨认一下,这个是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莫敏儿?”
钟立文仔细端地详着墓碑上的文字,正中央微微偏左一点,自上而下刻着七个大字:挚爱莫敏儿之墓;右下角是两行小字:生于一九八一年六月,卒于二零一三年三月;左边是立碑者姓名:高氏立仁。顶上还有逝者的照片,黑长直的头发,英气的眉毛,大眼睛,嘴角含笑。
这个面容是那么熟悉,熟悉到一看到她的笑,就能回忆起每次捉贼前,她斗志昂扬的样子。那些生动鲜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然而从回忆中抽身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个笑容,那些影像,已经泛黄褪色。
出生日期没错,照片上的人没错,立碑的人也吻合。所有这一切,都共同证明了一个不争的事实:莫敏儿的确已经逝世几年了。
钟立文转过头,瘪着嘴。无需回答,许文诗就已了然他的意思。她用陈述的语气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了吧,这单case的死者不是莫敏儿。凶手之所以把莫敏儿的身份证放在死者身边,就是为了干扰警方视线,误导我们的断案方向吧。”
“然后呢?”
“然后你把车上的水果拿过来放下,简单缅怀一下,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钟立文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临走许文诗特地嘱咐他带了几个橙子。原来并不是为了星光野餐,而是~~~来祭奠故友。
她的体贴令他动容。无论在很久以前,还是在此时此刻,她都深刻地体谅他的处境,体谅他对故人的情谊,并且细心地考虑周祥,想方设法地令他心情明朗起来。
短暂的祭拜花不了多少时间,钟立文转身时,约略的心悸逐渐褪去。
“我还以为你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他赶上前面的许文诗,语气已然轻松不少。
许文诗蓦然回首,巧笑轻盈:“如果你觉得在墓地温书可以促进大脑运动从而增强记忆力的话,我并不介意陪你吹风。”
“哗,我才不要。赶紧回去睡觉,不想明天又变成国宝。”他说着打开了车门,将许文诗塞进副驾座,关上门,之后自己迈进了驾座,发动了引擎。
凉风敲打在窗玻璃上,发出低声的呜咽,算不上柔和,也并不肆虐。
生老病死,大概是所有人都会经历的定数。每个人都在活着死,但没有人活着是为了走向死亡。他们这个特殊的人群,每日前赴后继地奋斗在生死前线,并不是为了换来同僚的殉职。
有的人命陨,可以为社会所铭记,有的人牺牲,却连公告姓名的机会都没有。比如他最尊敬的前辈Lighing哥,比如方才短暂凭吊的小师妹。
使命,说起来只是两个字,发音的时候连上下齿都不必分离,但实践起来,却是用生命在拼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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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A组办公室的灯光在晨光熹微中赫然点亮。窗外的苍穹边浮起一缕金色朝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晴朗天气,屋内的空气中却似乎笼罩了一层阴云。
钟立文把手里的电子手写笔转出一团雾影,语带遗憾地说:“莫敏儿真的已经去世两年了!不管你们信或不信,墓地摆在那里,不来不去。”
李柏翘望着他,双眸翛然瞪大成一颗杏仁核:“在哪里?你去看过了?”
钟立文神色沉重地点头,言辞被忧愁笼罩:“快活谷坟场,第三台,一百八十四号。我也很不希望是她,可是,名字、照片、出生日期全都对上了,立碑人还是高立仁医生。阿诗陪我去的,就差没开棺验尸了。我们做兄弟这么久,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卢天恒把“你明明经常骗他”这句咽进肚子,目光轻转。一米开外,李柏翘垂了睫毛,摆了摆手右手以示对他深信不疑,继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良久之后,他终于抬起头,眼里流淌出淡淡的哀伤:“那个捉贼总是冲在前面的热血小师妹,我以为她终于躲过病痛的折磨,没想到却还是因为另外的意外而牺牲。原来她已经离我们远去这么久了,要不是这单case,我们都不会知道。”
很多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紧密程度,是以活动范围来决定的。曾经因为工作原因日日相见的队友,也可能突然有一日分道扬镳,而后渐行渐远,从经常招呼,到偶尔联系,最后被时间冲淡,彼此断了消息。
世界的变迁日新月异,社会的发展健步如飞,可叹是当联络越来越方便,彼此间的关系却往往变得单薄,直到朋友的生命像蒸汽一般挥发殆尽,人们才意识到那句保持联络是多么重要。岁月是最残酷的杀手,它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挽留而停止前进的步伐;无人拥有马良的神笔,可以凭借意志将坏事变作喜讯。凡此种种,不得不令人唏嘘感慨。
“别叹气了。是谁这么无耻连死者都不放过,拿来过桥帮自己逃脱警方的追责。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迅速破案,还两位死者安息。”
许文诗的话语立即赢来了程小雨的赞同。她打了一个不响的“响指”,迅速地转入了正题:“我check过了,莫敏儿死后身份已经注销,她的身份证根本无效。”
韦世乐轻笑一声补充道:“是我们。”
程小雨瞪他一眼,皱起鼻头做了个怪相。
何礼贤将眼眸移开,懒看两人之间暗地里流转的暧昧气息,心中暗暗地思索:在相处中慢慢地沾染上对方的气息,习惯做对方的爱做的动作,算不算一种默契。
许文诗无声地笑了笑以示被逗乐,之后轻巧地拿掉了钟立文手中的细号白板笔:“但是在三年前莫敏儿曾经丢过一次身份证,也补办了新的。问过妖女,这次的证物确实是老的那张,肉眼看来无法分辨是新的还是老的,但是扫描条码会发现区别。老的这张身份证在3年前补办时就已经失效,但很多人包括我们警方在查身份证时一般只通过查询系统搜索身份证号是否真实,并没有注意指纹匹配和磁条状况,只要新旧身份证号码不变,也就是身份证号没有失效,就查不出什么问题,很容易让凶手钻空子。”
钟立文插嘴道:“是啊,我们的身份证都是2007年统一换的,到现在还没发过新版呢。所以之前看到身份证,完全没有怀疑。”
许文诗抢回发言权,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这单案件比较特殊的一点是,身份证原主人已经死去一段时间,所以如果通过户籍系统check,无论是新的身份证还是老的身份证,都会显示查无此人。我猜凶手并不知道真正的莫敏儿已死的事实,只是想着通过身份证号的空子来误导警方死者的身份,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个意外。”
“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何礼贤接过话头,坚定的眸子里满是正义的神色。
没有信仰的人,往往不相信报应的存在。殊不知,因果循环并非落后的迷信思想,而是鉴证学之父“罗卡定律”里,凡带走必留下痕迹的相互作用。
正如栋笃神探莫作栋曾说过:若要人不知,不要太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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