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两辆自行车。

  一个是她现在用的这辆，另一辆就放在服装店，都是凤凰牌的，老牌子品质有保障，文东文西每天出行，或者给店员们打饭的时候会用到。

  这两辆自行车，都被文棠拿去找人焊接了个铁车筐，方方正正，就固定在车头上。

  相当于多出来一部分空间，这样出来一趟就可以放一些轻便的东西。

  接头处的铁丝已经被稳稳地焊死，用手一压，基本上纹丝不动，相当结实。

  供销社离林家饭店有一段距离。

  文棠调转车头，权衡过后挑了条近道，这条道也是大路。

  偏僻的小道文棠不敢跑。

  别说她了，成年男性都不一定敢独自走，现在的治安就是这么个样子，闲人太多，流氓地痞指不定就从哪个角落出来了。

  文棠骑着车，不疾不徐地离开供销社，没一会就把供销社热闹的声音甩在背后来。

  供销社附近的人流是最多的，骑出来一段距离就彻底安静下来。

  “烤红薯咯，甜蜜蜜的烤红薯……”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飘过来，远远地在街道里回荡。

  随着车子的靠近，文棠也渐渐看清巷子一边的景象。

  那里有个中年人，看着有五十上下，比林父的年纪大一点。

  穿着一件破旧袄子，上面还有颜色不均的补丁，因为冷，双手搓的又干又红，脚下是一双黑乎乎的棉鞋。

  大概是站久了，他脚边的积雪被不停的践踏，已经湿泞，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身前放着一个烧得旺旺的炉子，上面铺着一层锈迹斑斑的铁网，铁网上放着几个黑乎乎的红薯。

  底下是黑红黑红的炭火，冒着热气。

  中年男人时不时翻动一下红薯，让它们受热均匀，这些红薯其实提前在灶膛烤熟了，想现在是放在炭火上加热而已。

  “小红，你吃吧，我不饿……”

  正好有一对年轻男女掏钱买下红薯，捧着热乎乎的红薯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不过一有陌生人出现，两人又以极快的速度分开，再也没说话，看起来有些生疏的样子。

  其他人也见怪不怪，不以为然，显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画面。

  这个年代男女谈对象约会基本很拘谨，在外面不能举止亲密，以前还有带着红袖章的人严防死守，见一对说一对。

  不过这两年好一点了。

  换做之前，哪怕是结婚的夫妻出门走一条道，也要一左一右分开，恨不得留出四五米的距离，不知道还以为是陌生人。

  但凡靠近一点都要被说是耍流氓。

  文棠捏了车把，在烤红薯摊前停下。

  她想起来了，这是前不久找来的堂伯林建伟，没想到在这撞上了。

  林建伟是进城看在城里读高中的女儿，顺便来和林父说话，在林父的挽留下住了一天，回家一趟之后就来城里烤红薯了。

  林建伟往往晚上才回家，白天也没见人影，原来是在这里卖红薯。

  “又香又甜的红薯嘞……”

  中年男人收了钱，小心翼翼地放进袄子内侧的口袋，抬眼看到文棠的自行车越来越近。

  等看清人后，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飞快拿出一块红薯用油纸包好。

  “文棠？来来来，快吃点红薯……”

  文棠笑了笑，车子停了下来，看了眼铁网上还剩下三四个红薯，下面可能还埋着几个。

  想到这是人家挣钱的买卖，文棠还是婉拒了，“不用了堂伯，我赶着回家吃饭，今天生意如何？”

  林建国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样子，红薯有了进账，他这几天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他笑起来后，两道法令纹加深了许多，却不显得刻薄苦相。

  “这里靠近家属楼，大家兜里有钱，卖得还不错……”

  知道林建伟能赚钱，没有亏本，文棠就放心了。

  又想让林建伟晚上回来吃烧烤。

  话到嘴边，又想起林建伟的性格。

  过来借住的时候还特意带了鸡蛋，这几天在饭店也从不闲着，洗碗扫地这些杂活也都抢着来。

  林建伟除了第一天吃了店里的盒饭，后面都是自己烙个饼简单应付了事。

  文棠看林建伟顺眼许多。

  要知道现在很多年轻男人别说扫地了，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更别说林建伟这个年纪的，家务事这些杂活就不在他们眼里。

  她要是提前透露，林建伟很可能怕吃肉占了林家便宜，到时候反而故意在外边逗留。

  文棠又把话吞了回去。

  还是等他晚上回来再说吧，到时候想走自有林父挽留。

  “那就行，堂伯，我先回去了，

  “路滑，慢点骑啊！”

  车子在薄雪上压出一道明显的车辙，向着街道口延长而去，两边低矮的平房沉默着，不断地向后倒退。

  车头一歪，凤凰牌自行车在林建伟面前拐了弯，很快消失不见。

  “烤红薯，甜到流蜜的烤红薯诶……”

  林建国上午有时候会在这一片卖红薯，有时候在家属楼卖，下午都会挪到学校附近。

  卖红薯的主意还是儿媳妇提出来的，那天从城里回来，说了这个，一家子觉得不大实际。

  红薯多贱的东西，九分钱就能买一斤。

  乡下条件好一点的，种了拿来喂猪也是有的，城里人又不傻，怎么会有人掏钱来买？

  林建国做生意实诚，不想坑人，红薯都是挑的他家地窖里长得最大最好，糖分最高的。

  糖分高，表面都结了霜，烤干水分后甜滋滋的，一口下去绵软香甜。

  冬天捧在手心里，埋头吃上一口别提多满足了。

  一毛五一个的大红薯，就这样卖了一段时间，每天进账居然还不错，一天下来两块也有。

  林建国本来也只是来看看女儿，顺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看卖红薯能不能创造点收益。

  见到真有人买账，这下子直接心花怒放。

  而这边的文棠转过第二个路口时，潜意识里怕有人经过，下意识放慢车速。

  饶是如此，眼前还是突然飞快地闪过一道黑影。

  还有肉体砸到地上的沉闷响声。

  文棠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倒抽一口气，她立马刹住车。

  就这一会的功夫，趴在地上的人已经开始哭嚎，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

  “好你个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的，眼神这么不好使，骑车居然不看路！

  哎哟……我的腿啊，动不了了，一定是骨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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