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燕看着林志高的神情，那些惊喜，还有他说话所带出来的颤音，都让她心中一动，不由愧意涌上心头。她原以为林志高对她早已没有了爱了，虽然林志高曾跟她说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但方燕一直以为，那只是林志高的托辞，是他为了不离婚所找的借口。没有人比方燕更了解林志高，他有责任心，却更爱面子，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虽然现在社会离婚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但在林志高的心中，还是觉得离婚是很丢脸的行为。可现在看来，他对自己的担心似乎是发自真心的，如果是这样，那他跟那个朱明又是怎么回事？

                  “老婆。”见方燕不出声，林志高又试探着叫了一声。方燕回过神，连忙摇摇头道：“我没事。”这一说，才发现嗓子干哑得厉害。

                  林志高见方燕想坐起来，连忙将她扶起来，又拿一个枕头放在她背后，然后倒了一杯水递到方燕面前道：“你先喝点水吧。医生说因为没吃没喝，你脱水的厉害，所以从早上你到医院后，就一直在补水。嗓子过两天就会好了。”

                  方燕从林志高手中接过水想喝一口，可不知道为什么手拌得历害。林志高没有让她接，而是将水送到她口边让她喝了一口。水滑过喉咙的瞬间感觉嘴唇和喉咙还有一些疼，不过已经好了很多了。她装作不在意的四处看了一眼问道：“跟我一起救出了几个人？”

                  林志高眼中一阵黯淡，很快就掩饰住了：“两个。另外一个是你的同学张伟。”

                  听到张伟获救，方燕心中松了一口气。林志高将水放回旁边的柜子上道：“医生说你三天没吃没喝，光补水也不行。等你醒了，要补充一些流质食物。我先扶你躺下，你不要睡，只躺着休息一下，等我去医院食堂给你买些粥回来喝了再睡好不好？”

                  方燕点点头，顺势躺了下去。待林志高走出病房门，脸上才露出似悲伤又似绝望的神情。没等方燕这种神情维持多久，病房的门再次被推了开来，林志高带着医生走了进来。有那么一刹那，方燕的神情还没有完全收回去，她的眼神与林志高的眼神碰触到了一起，双方都是一震，然后迅速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林志高装作没看到的样子对医生道：“方医生，麻烦你了。”

                  方医生摆摆手，走过来看了看方燕道：“醒了。”也不等她回答，又拿出听诊器放在方燕胸前听了一会儿后收了回去，转身看向林志高道：“放心吧，你太太没事了。这几天你先给她吃一些流质食物，等她胃开始吸收食物后，再给她正常饮食。明天我们会减少一些药量，大概两三天后，她就可以跟你回去了。”说完这些，他瞄了一眼林志高的双手道：“倒是你的手，这几天还得上药，切记不能见水。”

                  林志高连忙点着头送医生出去。方燕听到医生的话，心中不由疑惑，刚刚林志高喂她喝水的时候，她就发现他只用一只手拿水，另外一只手一直藏在身后。就是喂她喝水的那只手，也有些不正常。只是方燕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所以没有太关注。她本想叫住林志高问问是怎么回事，却见林志高陪着医生已经走出了病房，便将到口的疑问收了回去。

                  因为怕林志高看见自己表露的情绪，方燕不敢再多想，便转过头观察病房，这才发现病房里除了自己外，还住着一个病人。那病人家属见到方燕看过来，便朝她笑了笑道：“你老公对你真好。”

                  方燕笑笑没有回答，那病房家属又接着说道：“我听护士说，你老公的手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你们两夫妻感情一定很好。”

                  方燕本没想跟别人搭讪，听到“你老公的手是为了救你才受伤的”不由一怔，已经开始转动过来的头又转了回去问那位家属道：“你说什么？我老公的手怎么回事？”

                  那人见方燕问，不由道：“怎么？你还不知道？哦，也对，你被送进来的时候，还是昏迷的。我去打水的时候，听护士站的护士说的，说你还没救出来的时候，你老公急得不得了，跟着别人赤手一块一块的搬运那些倒塌下来的水泥钢板什么的，好象在搬的时候，把手给砸到了。”

                  方燕看着那人，一时间竟有些消化不了她所说的话。林志高？他一块一块的搬那些倒塌下来的水泥钢板？为了救自己？眼前浮现出林志高憔悴的面容，方燕一时间心中各种情绪滚荡，什么也说不出来，以致后面那人说了些什么，竟一句也听不清了。

                  她想起自己在地底下经历的一切，想起自己已经作出的决点。她以为林志高对自己已经没有感情了，不肯离婚也是因为面子的问题，只要自己跟他谈清楚，一切都能解决掉。却不想林志高为了她竟会作出这样的举动。

                  当时方燕跟张伟在地底下，为了节约电池，一直都是开着张伟的手机。方燕呆呆听完那人的话，忽然心中一动，她慢慢坐起身，打开病床旁边小柜子的抽屉，果然见到自己的手机正安静的躺在里面。方燕将手机拿出来，手机还是处于关机状态。随着开机铃声响起，一连串短信铃声跟着响了起来，足足响了几十声，直到手机显示短信容量不足才停止。方燕打开收件箱，呆呆看着那排列着的一模一样的名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狠狠撕扯着自己的心脏，羞惭、后悔交替在心中闪过，仿似要将她的心撕烈开一般。

                  “燕子？”一声轻轻的呼唤打断了方燕心中的难过，她抬起已经泪痕斑驳的脸，看着面前的人。

                  看着方燕脸上的神情，张伟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变得冷冰冰的，不需要任何语言，他已经知道方燕的选择是什么了。

                  由于在废墟中喝了水，所以虽然方燕昏迷了，张伟反倒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两人被救出来后，张伟一直关注着昏迷着的方燕。这次地震，张伟的父亲还有他身边的亲戚朋友也都是担心不已，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尽一切可能的抢救着他们。所以在张伟他们被救出来后，两人才能立即送到市里这所最好的医院来，享受地震期间难能可贵的二人病房。张伟的父亲虽然年龄不小，却并没有退休，仍然身居要职。也正因为如此，在这种时候才不能守在自己儿子身边，在看到张伟安全获救后，便离开了，留在张伟身边照顾的便只剩下闻讯赶过来的廖曦和钱当。

                  应付完因张治中关系赶过来的探视人员，听到负责关注方燕情形的钱当说方燕醒过来了，而且林志高也离开了后，张伟便打发廖曦出去帮自己买吃的，然后扶着钱当来到了方燕的病房，谁知在病房外刚好听见了那人对方燕说的话。

                  张伟立即意识到不妙，在方燕叙述了她与林志高的相识到结婚的过程后，张伟便在隐隐害怕着什么，无论有什么阻碍，只要方燕爱自己，在张伟眼中，便有办法解决。他最怕的是方燕已经不爱自己了。所以虽然他有些担心，但当方燕下了决心并说出愿意将来跟他在一起时，他仍是自欺欺人的将那些担忧压了下去。他告诉自己，林志高已经不爱方燕了，就算方燕对他还有一些感情，他总有办法让方燕回头的。可是听着邻床家属那些话，张伟只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直到听到开机铃声和连续不断的短信铃声，张伟才推开病房的门，慢慢的走了进去。推开房门，张伟便看到方燕低头拿着手机，眼中的泪不受控制的一滴一滴落在手机上面。

                  方燕抬起头看着张伟，就那样凄凄哀哀的带着乞求原谅的神情看着他。钱当看了看两人，有些不忍的撇开了头。在方燕醒过来之前，张伟已经告诉了他两人之间所经历的一切，所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张伟心中的快乐和忐忑。以钱当对两人的了解，他当然知道这中间存在变数，先不说林志高是不是真的不爱方燕了，单方燕的感情来说，她能离开林志高吗？若是不爱林志高，为什么面对林志高的期骗，她会那么难过？只是乍遇张伟，她又碰到林志高的欺骗，再加上多年前对张伟的愧疚，让她心中一时无法区分自己的感情，但时日长久，她总有看清的一天，到时，他们两人如何相处？只是张伟和方燕死里逃生，钱当实在不愿意当面揭破好友，况且他也存了一丝私心，自己毕竟不是当事人，也许自己看到的是错误的呢。再说如果张伟和方燕和好了，那个人是不是也会回来呢？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邻床的病人一直躺着，家属看看进来的两人，再看看流着泪的方燕，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张伟看着方燕的眼神，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喊着：“不，你不要乞求我原谅，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了。你欠我这么多年的感情，怎么能再一次伤害我？”可是无论心中叫嚣得多么历害，那些话，那些让方燕难过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闭了一下眼睛，张伟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扶着钱当走了出去。

                  买完粥跑着回来的林志高，看着张伟的身影，怔了怔。他看了看手里的粥，低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病房门口，站立良久，在脸上摆出一个正常的笑容，推开门走了进去。

                  回到S市是一个星期之后了。自那天听了那些话后，张伟没有再来看过方燕，方燕也没有去看过他。对于林志高的手，方燕没有多问，有些事如果问了，她怕自己的心里承受不下，对一个人心怀愧疚已经够了，如果再加一个，方燕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被这些愧疚压垮。所以她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尽量照顾着不让林志高动手，又在她好一些而林志高提议回家的时候，跟医生作了商量，以自己的名义多住了几天，在确定林志高的手没有大碍后，才离开医院。

                  回到家，什么也不知道的林灵仍跟以往一样高兴，而婆婆似乎因为这次方燕的死里逃生而心胸开阔了许多，不仅不再处处为难方燕，甚至主动让林灵跟方燕一起玩。在方燕回来后的第三天，林志高上班去了之后，婆婆才对方燕说道：“那天一听说发了地震，志高都吓坏了。打你的电话又打不通，他就马上跑回家，找你公司的电话。后来听说你们分公司倒塌了，连夜订了飞机票。那几天我也是担心得不得了，天天打电话过去问他，总是说还没找到还没找到，唉，我听他讲话，怕不是要急疯了。后来一天早上，他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被救出来了，正在抢救，电话里，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说到这里，婆婆摇摇头：“平时在身边不觉得，这次差点不在了，才觉得什么都不重要，只要人活着就行了。”

                  听完婆婆的话，方燕忽然又有了流泪的冲动。

                  半个月后，方燕去公司递交了辞职书。她没有见到张伟，只有Lily神色复杂的接过了方燕的辞职书。

                  走出公司所在的大厦，方燕看着来往车辆，再回头看了看公司所在的楼层，在心中轻轻的说了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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