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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种之后,曼妙之音再一次地从楼上的房间里滤着飘了下来。比安说道,“注意观察,集中注意力观察。”然后,比安合上了眼睛,随着音律哼着调儿。威廉默顿仔细地观察着,但是对于自己被期待看到些什么感到非常的困惑。这个肯定会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为古怪的一个夜晚了,他想道。然后,他开始看到一些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情景。从那个伟大人物的头颅底部,往下降着显现出一条非常模糊的身形轮廓线。威廉默顿眯眼瞧着,见到越来越多的线条,在片刻之后,他看到在头颅的底部从另一侧又往下显现出一根线条。更多些时候之后,轮廓开始变得清晰,这是比安身躯的模糊的外形。威廉默顿目瞪口呆。
在那个当头,比安大声喊叫着:“够了!”声音是如此的洪亮,以至于戴着铃兰花的那个管家克伦威尔不必将消息传递到楼上去。音乐停止了,就在那时,刚刚开始勾勒出比安身体的模糊的轮廓线突然完全消失了。威廉默顿猛地缩回脑袋,眨巴着眼睛。比安的眼皮往上提了提,接着微笑了一下。“你见到些什么?”他问道。“我开始看到了你。”“非常好。我正穿着套特别的衣服:裤子、夹克衫、衬衣、手套、鞋袜,所有衣物都是跟壁纸一模一样的那种不活跃的天鹅绒绿色。这间屋子里的光声效果------了无一物的空间、地板的灰色、天花板的高度、我们的身体质量、以及枝形吊灯的光芒,共同作用而使得所有的东西,除了我的脑袋,在这个背景下变得隐形。但是,当贝尔在楼上拉起小提琴时,乐器的振动穿过天花板,通过水晶吊饰的拾音,吊饰十分细微地振动,改变了光场的一致性,从而割裂了幻影。”
“而且你还是坐在一张用同样的绿色特别布置过的长凳或者椅子上,是吧?”比安以激动的声音问道。“相当准确。”威廉默顿说。“真是天才啊!”年轻人说道,同时笑了起来。
比安哈哈大笑了一会儿,记者心想,这幕情景让人惊奇的同时还有点恐怖。“你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头颅点了点头,表示着赞许,说道:“我相信,你会想出那个正确的问题的。”
一开始,威廉默顿觉得很自信,相信自己不会失望。那个问题看起来似乎就挂在嘴边,但是在他大张着嘴巴、呆坐一会儿之后,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捕捉到问题的一丝踪影,对它的存在的感觉一刹那间烟消云散。
比安的眼珠子骨碌地转动着,他的头颅向前倾斜着,朝着威廉默顿降落下来。他的嘴巴开启着,并且就在话语发出之时,年轻的记者能够闻到他的采访对象口中那股暖暖的、混合着大蒜味的气味。“夜幕下的生物!”这位伟大的人物轻声地吐露出一个讯息,接着他眨了下眼睛。然后头颅回升上去,逐渐往后移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什么是夜幕下的生物啊?”威廉默顿问道,同时捻起笔,将笔记本放在自己膝头上,做好了记录的准备。比安叹了口气,“我料想到了。”他说,“虽然这是个非常私人的故事,而且我除了这唯一的一次之外不会再讲述它了。首先我必须要让你了解一些初步的情况。”
“我准备好了,开始吧。”威廉默顿说道。“好的。”比安短暂地闭上了双眼,好像是在集中他的思绪,他开始讲道:“光是有生命的,光是一个极具创造性的天才、发明家和雕塑家。要寻找这说法的证据,我们只需要找面近处的镜子,从上面看看我们的脸孔,特别是窥视进我们的眼睛。我亲爱的威廉默顿先生,你能够想到什么东西,比人类的眼睛来得更加的结构复杂、简洁紧凑、功能完善?”“不能,先生。”“我也认为不能。”比安说,“可是考虑下这个。你的眼睛是光所创造出来的。没有光的存在,我们就不会具有双眼。在人类进化成熟到现今状况的漫长时期里,光雕琢出这一对不可思议的小珠子,在无数个世纪里做出微妙的调整,直到如今。现在它们有能力对光进行难以置信的处理。这个至关紧要的感觉,不仅仅是自我保存的一种手段,还是文明产生的最为重要的一种催化剂。而它------眼睛,是光的内在天赋的一个产物。”
威廉默顿埋头飞快速记着,“在古代,人们相信我们的眼睛就好比信号灯,它们生成出光束,向前传播,与太阳发出的光混合在一块儿,就像物以类聚。然后混合后的光束击打到物体上面,将一个反射返还给我们,我们就见到物体了。现在我们明白了,眼睛只是一种精巧的传感器,光通过它与我们沟通。光是有感知的、有智慧的,它指引着我们的意志。它同时像严厉的监工和呵护备至的父母亲。我在对它做研究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一点。在我六岁的时候,那时我还在地球上,我有次见到一束阳光穿过百叶窗上的一个小孔射入屋内,映照在一个金鱼缸上,在它的基本色的伪装下发生了色散。自从那时起,在仅仅短短几年的对于此种现象的观察之后,我终于认识到,我们所见到的或者仿佛见到的所有东西都只是纯粹的光的碎屑而已,换种说法就是光呈现给我们的。”
“请等一会儿。”威廉默顿疯狂地记着笔记,抬头问道。“你是说每样存在的东西都仅仅是光的分解的一个产物?”“差不多就是这样。”比安说。“这套理论引导着我对于研究的对象产生了足够深刻的理解,从而我可以演示出一些幻象术,紧紧抓住了群众的注意力。但是,在我上了复旦大学,学习到能够将我年轻时所暗中摸索的发现简洁地归结成数字的数学公式之后,看起来好像我无法更进一步了。我撞到了一面无法穿透的墙壁,就像宇宙之墙,阻碍我揭开精粹的奥秘。我意识到,它引向一点:光通过眼睛与我们进行交流,但是眼睛只是感受器,因此光能够告诉我们、教授我们、要求我们,但此过程无须依赖于对话。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光的进程,就像它所允许我的那样,但是冷酷无情的事实依然存在:我与光的心智的关系总是受到限制。”
威廉默顿喝了口红酒,继续速记着,“然后,在春节的一个夜里,在吃了一顿手抓羊肉的晚餐之后,我上了床,做了个鲜活逼真的梦。我发现自己正在参加一个聚会,地点是我少年时代所上的筠连中学的一间校舍。那里约有三十多个宾客,包括我自己和班主任江老师------她是一位黑头发的、面容宁静的漂亮的年轻美女。所有的课桌都已被移走了,那儿只留下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闹钟。我不确定我们到底交谈了多久。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点上一根蜡烛,我们站在昏暗的阴影里,只能靠着从窗口打进来的月光看见东西。然后,一些人注意到班主任江老师失踪了。一个白头发的老兄起身去寻找她,不久他就突然发现江老师躺在一扇窗户旁边,身体浸浴在月光之中。他向着我们大声呼叫,让我们迅速过来,因为很明显江老师是被谋杀的。她浑身上下都是血,但是这些是怪异的鲜血,它具有绳索和棉线的强度,像张蜘蛛网一样地包裹着尸体。
此时,威廉默顿面露惊愕,“却不知何故,所有在场的人得到了同样的结论,不约而同都说是我杀了她。我不记得自己是否做过,却感觉到强烈的负罪感。在其他人处于惧怕、低头注视着尸体的不寻常的状况之时,我非常安静地偷偷溜走,一次一小步。我一到达校舍的侧门,就一声不响地迈了出去,踏下步子,飞也似地逃走了。我没有奔跑,但我走得飞快。我没有向公路进发,而是选了另一个方向,在学校的后面穿过法国梧桐树林,朝着定水河走去。地上积着白雪,天气冷丝丝的,夜空中闪耀着一弯明月和千万颗星星。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的剪影看起来是如此的鬼畜。当我走向河岸时,心中涌起了极度的懊恼。一走到定水河边,我脱下了鞋和裤子。我此刻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个非常大的、没有把手的圆形柳条篮,它的周长很宽,足够覆盖住从我的脑袋到腰之间的地方。我踏进河水中,河水立刻漫到我的大腿根部,水肯定是刺骨的寒,但当时我觉得河水不是很冷。然后,我向前倚靠至篮子上,让自己随着河水的流动而漂移着。在头顶上的璀璨夜空映照下,我穿行而过一片白雪皑皑的美丽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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