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草木知冰
唐之婉可以发誓,她从未像眼前这般紧张无措过,就算那日被莫名其妙带入大理寺,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满心火烧火燎的。
她闭了闭眼,双手交抱于胸前,做出一副天地不惧的模样,来掩盖此时的慌乱,极其认真地想,若当真细论起来堪比此时的紧张,在她远不算漫长的人生里还是当真有两回的。
一次是小时候在辽东,与薛至柔学古人“卧冰求鲤”,两人不慎掉进了冰窟窿里,被打捞上来时,对上樊夫人要杀人似的双眼,那感觉……当真比濒死可怕;另一次便是大半年前,她接到消息称韦皇后将要为她赐婚,那种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感觉,仿佛喉有鲠骨,背有芒刺。
此时此刻,她竟因为剑斫峰一句“有话要说”,而体会到有如这两次决定生死或者运命时刻的紧张。
说来也不全然是因为剑斫峰,更因为薛至柔那低声的起哄,不住诘问“今日七夕,他可是要向你表明心迹?”在今日之前,唐之婉从未如此清晰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此时此刻就像是被按在菜案上的王八,等着伸头挨那一刀。
那剑斫峰……当真会像薛至柔所说那般,一直在心悦于她吗?明明数月之前,她还觉得他像个大号加厚版的皮影一样,做任何事都一板一眼,像是全然没有感情。将他与“悦己者”联系到一处,可当真是太奇怪了。
唐之婉甩甩头,悠悠地叹了口气,神思尚未理清,那剑斫峰终于处理罢事情走了出来,看到唐之婉,他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原来唐二娘子在这儿啊,让我好找。”
唐之婉再一次发誓,她是喜欢容貌出众之人,无论男女,但她并不以貌取人,更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忽然觉得这剑斫峰是如此的英俊,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尽量自然地冲他点头道:“呃……里面都是差役,我待着不方便,便在此处等了。剑寺正找我何事?”
“还是先前要请你帮我闻味道那个案子,”剑斫峰根本不知唐之婉早已脑补了数万字的话本,仍是那副呆头愣脑,公事公办的模样,“这一拖就是好几日,多少也耽误了进度。唐掌柜,那地方不便你如此前往,剑某给你准备了一套服饰,劳你去偏房换了,我们速速出发吧。”
唐之婉稀里糊涂地换了小厮的男装,跟着剑斫峰出发了,待上了马车,方醒过神,心内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溢于言表,唯一懊悔的便是方才未曾顾及薛至柔的感受。
距离北冥鱼案案发时日不短了,薛至柔之父薛讷一直被关在大理寺里,今日她来此帮助自己昭雪,必定会触景生情思念父亲。自己只看到她嘻嘻哈哈,只想着那剑斫峰是不是鬼迷心窍心悦自己,而未顾及挚友心底的感受,真是不该。
唐之婉悔不当初,只差捶胸顿足,正唏嘘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见剑斫峰挑起了车帘,唐之婉问道:“到了吗?”
“还未,”剑斫峰说着,起身钻进了马车,“拐过这个路口便到了。不过你如今既是我的小厮,我驾车你坐着,恐怕会令人起疑,不如你来驾车罢。” 唐之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撂下一句:“我不怎么会驾车,家去了。”跳下车便走。
剑斫峰连忙阻拦:“哎,唐掌柜那日不是说好,答应剑某一件事?”
唐之婉哭笑不得:“你让我答允的就是这事?”
剑斫峰自知有些强人所难,但也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恳切道:“剑某知晓唐掌柜不爱闻那些东西,我们速战速决,可否?实不相瞒,托你辨认的东西正乃是与近来的连环杀人案相关,越早破案,便能防止更多的人遇害。”剑斫峰说着,叉手一礼,向她致意。
唐之婉只觉脑胀头昏,她与薛至柔不同,没有一官半职,没有任何义务去帮助大理寺查案。但剑斫峰才刚在大理寺算是救了她一命,若不是他尽心竭力为她争讼,说不定她便要被冤作贩卖毒胭脂的黑心商贩了。她自己被绞死事小,若是祖父亦在惊怒之下加重病势,她必定追悔莫及。
虽说……先前想了那一大堆有的没的有些可笑,但那毕竟不是剑斫锋的过失。他帮她避免了最坏的结局,于情于理她都不当拒绝这个要求。唐之婉从剑斫峰手上接过马鞭,坐上了驾车的位置。剑斫峰如释重负,利索坐入了车厢,唐之婉便开始不大熟稔地驱车前行。
转过长巷,映入双眼的竟是一家歌舞伎坊,门脸不大,牌匾有些破损,不入流的字体上书“春回坊”三个大字,乍一听像是个药铺,二层楼上站着几个练身段的丫头片子,彰显出此地的真正用途。
唐之婉费力将车停在拴马桩处,抬头看了两眼,又打了退堂鼓。被剑斫峰看出来,一力阻拦道:“唐掌柜……此处做的可是正经买卖,你莫多想。”
唐之婉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情绪太过外表,还是这人能做旁人肚子里的蛔虫,面带迟疑道:“你不是要抓犯人,怎的抓到这梨园来了?”
剑斫峰从怀袖里取出一截衣袖,递给了唐之婉。唐之婉不肯接,偏头警惕地看着那物什。剑斫峰低声笑道:“放心,不是死人的东西。不瞒你说,案发这么久,数条人命归西,大理寺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但这凶手神出鬼没,唯一留下的就是这半截袖笼片,料子上沾染了几分极淡的脂粉香。我与几位寺正、仵作四处搜寻,派出了我大理寺的全部猎犬,基本可以确信,这香味就是来自这间歌舞馆,但也只能止步于此……”
唐之婉不应声,而是以一种更加复杂的眼神看向剑斫峰。剑斫峰忙解释道:“莫误会,绝不是将你与猎犬相比,这话说出来便是唐突,还请二娘子海涵。只是剑某以为,这天下应当无有比二娘子更擅长调配香粉之人,所以才执着于请你这行家来帮忙看看……”
唐之婉没有再深究,转而问道:“你今日是什么身份来查案的?”
“江南来的客商,带着家丁来京洛见见世面。”
“可你并不像个富商,”唐之婉摸着下巴点评道,“你看你站的姿势,还背着手,身上官气太重了。我见过许多商人,更见过许多浮浪子弟,他们并不是你这样的。”
“那我应当如……”
唐之婉四下探头看看,见无人注意他们,开始拉着剑斫峰的袖笼摆弄起他来:“胯顶出来……对,哎你这胳膊,别夹那么紧……这只手放前面……”
剑斫峰一怔,竟臊了个大红脸,身板子愈发僵硬,又得了唐之婉一顿数落。
正拉扯不清之际,街口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平整的踏步声,眨眼的功夫,一众士兵簇拥着一驾马车疾驰而来。剑斫峰十足诧异,正要叮嘱唐之婉退后,却见她急急上前几步,问那打头的中年男子:“梁伯,你怎的来了?可是我祖父他……”
马车车帘一掀,露出唐休璟一张年迈疲惫又显怒意的面庞:“你还知晓问祖父?婉婉,这几日你昼伏夜出的,如今又跑到这等地界来,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
这几日因为那案子,唐之婉心神不宁,在家照顾祖父亦是恹恹的。唐休璟虽已老迈,却很注意儿孙辈的情绪,常为他们解难排忧。但那所谓胭脂膏杀人之事实在唬人,唐之婉不肯告诉祖父,每日故作轻松强颜欢笑,更惹得唐休璟生疑。今日见唐之婉心事重重地出了门,便遣了一位副官跟着,听说她去了大理寺又换了男装,跟着一个小子不知要往何处去,唐休璟不顾卧病之身,命人套了车就出门追到了此处。
唐之婉见祖父误会,担心他的病势,哭笑不得,低声对剑斫锋道:“你快解释解释啊,我祖父要误会了!”
但那剑斫峰却不知突然发现了什么,撂下一句“你先回去罢,改日我再登门拜访”,起身跑入了春回坊。
唐之婉目瞪口呆,气到极致竟笑了几声,她不愿祖父动怒,少不得压下心事,先回尚书府去了。
与唐之婉话别后,薛至柔没有即刻离开大理寺,而是去寻了自己父亲的友人,时任刑部员外郎的陶沐,询问他北冥鱼案的相关事宜。
那陶沐年少时曾在蓝田县做仵作,与县令薛讷一道破获了不少大案,后经薛讷举荐入仕刑部,多年来感念薛讷知遇之恩,更视他为知音。见薛至柔来访,这年近五旬,刚正不阿的男子竟面露愧色,叹息道:“不瞒贤侄,打从薛将军入狱,我便很关注这北冥鱼案,可这查来查去,做了诸多假设,却没有一条证据链可以闭环……若是线索就这样断在这里,恐怕真凶会逍遥法外啊。”
薛至柔听得直发怔,她也知道,这案子看似不复杂,没有什么诡奇的案发现场,也没有什么机关暗器,九曲八绕。可越是这样的案子,越容易令人忽略背后的城府算计。一桩水兽袭击案竟引发安东都督被禁足京城,无法回到前线,但凡了解点家国大事之人皆会起疑心。薛至柔知道,陶伯父愿意点到此处,已经是他这个无根无基小吏所能做到的极限。她点头谢过,寒暄了几句后,起身离开了刑部。
回到灵龟阁时,夜幕已沉,唐之婉没回来,薛至柔想当然以为她是回尚书府照顾祖父去了,兀自栓好了门,转身竟见到了多日未碰面的公孙雪。
薛至柔其实知道,每天夜里公孙雪都会翻墙回来,守在院子里,只是早上又不见人影,这是数日来两人第一次打照面。
薛至柔神色如常,笑问道:“阿姊辛苦,孙画师可在?”
“孙画师晌午后出门往北市买画具了,亦是刚回来不久。”
薛至柔十足诧异,心道她虽不会画画,但这灵龟阁里长长短短的毛笔很多,竟不够孙道玄使吗?
但薛至柔也无暇去探究这些,径自走进灵龟阁,拾级而上,一把推开书房大门走了进去。
孙道玄正坐在桌案前,手持一根颇为粗长的毛笔,对着一张垂吊着的廉价宣纸比比划划。对于薛至柔的突然到访,他早已司空见惯,再也不会被她吓到,便四平八稳地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薛至柔四处翻箱倒柜,未寻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目光反而被孙道玄吸引。起初以为他不过是在练字,仔细看却发现他那笔锋划过宣纸,竟可以将悬空的纸张割裂,一分为二。
薛至柔瞬间起了好奇心,凑上前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敌暗我明,即便在城中,亦需时刻提防有歹人袭击,自是得有些防身手段,免得……”孙道玄说着,目光瞥向薛至柔,似有半句未尽之语。
薛至柔却未在意,只顾着将那毛笔从孙道玄手中抽出,上下细看,果然不同寻常,笔尖处经过改装,长长的狼毫之中,竟藏着一柄无比锋利的小刃,难怪这孙道玄要去北市买毛笔,想要拣选一根锋毛能将小刃完好包裹不长不短的毛笔着实不易。薛至柔比划比划,又将毛笔还给了孙道玄,面露疑虑:“你非习武之人,贸然用刀,就不怕失手割了自己不成?”
孙道玄哼笑一声,又恢复了初见时那副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人不可貌相,懂否?写字练就的手筋劲力,可丝毫不逊于习武之人。虽然没有大开大合的招式,无法擒拿嫌犯,但若有歹人近身来袭,应付一下不成问题。更何况,我曾在养父母所在地的阳翟县衙跟着老仵作剖过许多尸身,熟谙人体构造。这笔刀我用起来颇为得心应手,若是对准敌人的关节要害,寻常的刺客还不一定能招架得住呢。”
孙道玄说罢将那笔随手抛起,在空中转了个圈复又稳稳接住,抬头望向薛至柔。本以为这毛丫头会像先前那样撇着嘴一脸嫌弃,不想她竟眼冒精光,目光在自己和那笔刀间来回游移:“所以那画魑的传言……竟是真的?”
“什么画魑?”孙道玄一头雾水。
“就是说,你从小剖死人,熟谙人体构造,故而画人才能如此惟妙惟肖呀。”薛至柔笑得倒很像个魑魅,“再加上你扮作纯狐谋,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谓是由表及里,无懈可击啊!”
孙道玄登时无语,见她笑得十足开怀,竟有些不忍回嘴反驳,只道:“今日是乞巧节,你可是来找针线的?”
“我不搞那些,”薛至柔连连摆手,“术业有专攻,我和我娘都搞不得那些……不与你闲话了,我找我的东西去了。”
上弦残月挂于枝头,公孙雪抱着宝剑,斜倚在大梨树最高的横枝上,惊鸿身姿与月色相溶,善睐明眸浸水沉霜,她面色平静,却又像怀有无限心事。
不知到了夜半几时,她忽然听到窸窣异响,立时起身,从梨树枝头腾空一跃,呼啦啦飞上了灵龟阁的屋顶。
只见来者正是前番于糠城与公孙雪会过面的那个头戴面具的玉箫男子,鬼魅似的立在灵龟阁东南角的飞檐上。公孙雪似是意外,又不大意外,拔剑冷声道:“前番你蛊惑于我,害我差点杀了瑶池奉!我还未找你算账,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来,我若不取你性命,难解我心头之愤!”
说罢,公孙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长剑出鞘,直刺向玉箫男子的心窝处。本以为那玉箫男子会躲,谁料他却直挺挺矗立,分毫不动。
剑气劈开如水月影,距心口已不盈寸远,眼见就要血染凉夜,剑锋却突然一转,贴着衣襟滑过,斩下丝缕长发。那男子依旧岿然不动,面靥映在锋利剑上,不辨面具之下的喜怒。
“为何不躲?”公孙雪身负长剑,语气更冷。
玉箫男子轻笑一声:“若诚如你所说,是我出言蛊惑你的话,我自然该死,又为何要躲呢?反倒是你,为何不杀我?”
“前几日是我寻你不到,今日你既自投罗网,取你性命,于我而言易如反掌。我只是疑惑,你明知我的脾气,为何还前来送死?”
玉箫男子也不多语,只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双鲤信封,如同甩回旋镖一般飞给了公孙雪。公孙雪眼皮不抬,双指夹稳信封,拉出信笺一看,瞬间变了脸色,抬头蹙眉问:“你如今已是无常会的左护法,为何将此事泄密与我?”
玉箫男子笑道:“告知与你自有我的道理……何况你我相识多年,告诉你便能卖你一个人情。就连上一次,我也不过是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告知于你,又何谈蛊惑二字?若要取我性命,你便即刻动手罢。”
公孙雪细细思量玉箫男子是否话里有话,以及多方利害,他是否有告知自己的立场,忖度之际,那站在飞檐上的玉箫男子突然大笑起来,仰面朝后一倒,直挺挺跌落了屋檐去。公孙雪一惊,悄步飞身上前一看,却见那男子稳稳落地后,于黑夜中化作一团黑影,瞬身无影无踪了。
冷月如霜,公孙雪收起长剑,复看了一眼晚风中抖动的片纸,正是她熟悉又陌生的无常会刺杀任务记档。打头一行,写着的正是老母的姓名与如今的住址,而下面签字画押处,落款则是“渔人”二字,其下所签日期正是今日,显然是才派发的任务。
正如公孙雪当年在无常会代号为“剑姬”,方才那面具男子代号为“玉箫”,这“渔人”乃是无常会右护法的代号。只不过公孙雪在无常会多年,竟从未见过“渔人”的真身,只知道其是无常会中排名第一的刺客,至于他擅使什么兵器,精通何种行刺手段,甚至是男是女则一概不知。
夜风微凉,公孙雪却是满头虚汗。不知那“渔人”何时会动手,若是她不马上去糠城,老母可能今夜便会有性命之忧。公孙雪急急地穿越重檐,飞身欲往糠城,跃过两重角楼,她忽然脚步一滞,衣摆飞落,孤影照残月,思绪回转,心道这会不会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毕竟上一次,那厮便设计让自己刺杀薛至柔,是否存在一种可能,一旦她离开后,无常会便要派人除去薛至柔?
灵龟阁书房内,孙道玄早已哈欠连天,但那薛至柔一直在抠东摸西不知寻着什么,未几又翻出了占风杖,连整带修,令他无法睡觉,只能随手翻看桌上的《乙巳占》,哪知却越看越困,脑袋快要掉在桌上。
忽然间,二楼木窗传来一阵敲击声,两人皆惊,孙道玄一把握住那小狼毫,还未起身,便听公孙雪的声音从窗外传来:“瑶池奉,婢有要事求见……”
这位大美人影卫平素里总是一副冷然沉定的模样,也不知何事驱使,竟令她急到弄瓦翻窗。薛至柔见孙道玄回头望着她,便微微点了点头。孙道玄这边上前撑起了支摘窗,公孙雪一个鱼跃进了房来,带来丝缕清风。
薛至柔见她仍未喘匀气,递上一盏温茶:“阿姊匆忙来寻我,可是有何要紧事?”
公孙雪心急如焚,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顿了又顿,方措辞道:“不瞒瑶池奉,婢自幼遭亲生父母遗弃,幸得一位老母收养。老母如今双目失明,正住在糠城的一处宅院里。”
“那只怕生活多有不便,阿姊可是要去照顾她?”
“若只是这等小事,婢便不来叨扰瑶池奉了。”公孙雪嘴角含着一抹笑,细看来却满是苦涩,仿若黄连绽出的花,“实不相瞒,婢与她并非寻常的养母与养女,我们都曾先后在一个叫无常会的隐秘组织中……做过刺客……”
本以为薛至柔会惊讶,或者听到无常会的名号会表现出几丝畏惧,不想她面色如常,只是认真听着自己说话,公孙雪便继续说道:“彼时婢受人蒙蔽,曾错杀无辜。承蒙殿下不弃,将婢从那阿鼻地狱似的地方捞出来。婢便斩断了与过往之人的诸多牵扯,一心只想辅佐殿下。可我老母便没有这般幸运,几十年来,她一直隐姓埋名,一边躲避无常会的灭口,一边还要防备仇家的追杀。就在方才,我在无常会时的一位故人来寻,称会中第一的刺客 ‘渔人’已被派出行刺我老母,为保她性命无虞,我急需返回糠城戍卫老母身侧,却又担心此为调虎离山之计,会有人对瑶池奉不利。且临淄王殿下此前曾下令:暗天务必守在瑶池奉身侧。我等影卫,刀头舔血,讲求信义,决不能背弃恩主。婢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恳请瑶池奉为婢指一条明路!”说罢,公孙雪躬身长揖,凸白的指节颤抖不止。
薛至柔忙将她扶起,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此事看似棘手,实则不然。敢问阿姊……究竟是为何会被临淄王勒令守在我身侧,护我周全的?”
“是因为,瑶池奉那日在糠城遇袭……”公孙雪喃喃说着,抬眼对上了薛至柔那双精明似鬼的双眸,突然明白她话里有话。
以她的见微知著,只怕早已知晓那日在糠城是公孙雪袭击了自己,而她之所以不动声色,不过是在等着公孙雪主动承认。毕竟自己坦承过错和由人揭发,意义截然不同。公孙雪面色瞬间煞白,她解下腰间的腰牌与佩剑,双双放在地上,叉手道:“此事乃婢一人所为,与其他人尽皆无关,所有罪责公孙雪愿一力……”
薛至柔打断了公孙雪的认罪,含笑摇手道:“事情紧急,阿姊先不必说这些。我有些疑惑,想要请阿姊解答:阿姊虽特立独行,但能受殿下青眼,定是个有大义之人。我薛至柔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对我下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得知阿姊的养母便住在糠城,想来……阿姊定是误会了我要对阿姊的养母不利,这才对我下手。不知我说的对吗?”
公孙雪惊讶之色更甚,望向孙道玄。孙道玄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可将一切和盘托出。公孙雪定了定神,娓娓说道:“诚如瑶池奉所料。那日婢从某位故人处得知,瑶池奉母亲樊夫人的恩师李淳风当年之死,乃是老母年轻时所为。我虽不识瑶池奉,却也听说过瑶池奉之父薛将军一直为黄冠子之死耿耿于怀,薛家势大,并非我们可以抗衡。我震惊非常,恰巧见瑶池奉不知为何出现在了老母的院墙外。我担心瑶池奉乃是知晓了当年之事,前来索命,情急之下便冲动下手,令瑶池奉受如此重的伤。如今若说懊悔,可能瑶池奉会觉得婢虚情假意。瑶池奉信也好,不信也罢,若取婢性命,婢绝无半个不字,只是恳请瑶池奉宽限我几日,让我为我老母,挡下最后一劫……”
薛至柔没有即刻回话,而是转身走到书架旁,打开装有占风杖的匣子,取出一封帛书,递向公孙雪:“阿姊不必这般说。当年之事,我们不曾亲历,又怎会知晓实情?说来也巧,正是因为阿姊那日行刺于我,劈开了这占风杖,反倒令我从杖柄暗槽中发现了这帛书,乃师尊李淳风生前亲笔。阿姊且看。”
原来那占风杖竟然是空心的,里面还塞了一封帛书?公孙雪诧异接过,但见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的小字:
“后慧者小儿见信,便可证明贫道此生所算皆无遗漏。不知尔等可曾寻过贫道,亲眷诸徒,得知贫道死讯,多会伤心,甚至可能因贫道之死耿耿多年。但人之一生,蜉蝣一瞬,得大道,既无憾。尔等皆当因我欢欣,切勿做小儿哭嚎之举。而贫道肉身之灭,乃是因为演算出大限将至,便独自去终南山选定之福地,等大限之至。不想亦有蠢笨贼人,花钱买刺客,欲取贫道性命。”
公孙雪看到这里,脑中浮现出年轻的阿母仗剑前往终南山,看到一位慈眉善目天师的画面,她唇齿忍不住开始发抖,将左手握拳放在口边,双眼却不曾离开那帛书一瞬:
“孰料那刺客竟是个毛丫头,看年岁比贫道的小徒樊氏还要小些。她不知怎的,亦难对贫道下杀手,甚至还出门帮贫道捡了几日的柴草。贫道知晓她若无法复命,便会被无常会处死。贫道本就是将死之人,何惧之有?何苦要难为一个孩子?便干脆与她点明,说服她,不消她动手,只需看着贫道羽化,再将贫道殓葬,事后说是她杀的便好。贫道何时绝命,天已注定,后世若有徒子徒孙想要报仇,则是绝无必要。尔等先师已择绝佳之期,生而无憾,死亦得所,绝妙,切记!李淳风终南山绝笔。”
公孙雪脑中浮现出一个虚弱却又爱玩笑的绝慧老者,似笑非笑地说完这一席话,何等的大智大仁,惹得她眼眶发红,半晌回不过神。
薛至柔缓缓站起身,行至公孙雪身侧,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宽慰。惹得那公孙雪更加愧悔,躬身揖道:“黄冠子与樊夫人师徒大仁,护我老母义弟,此等大恩,公孙雪没齿难忘!今后愿为临淄王与薛氏一脉,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实阿姊不必担心我,”薛至柔笑道,“阿娘去汉中前已给我在洛阳留了影卫,如今阿姊还是保护老夫人要紧,快出发罢!”
公孙雪冷若冰霜的眼眸里冰皮始解,终于流动出几丝暖意,她不再犹疑,转身出房门,两个团身上了树,眨眼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旁的孙道玄终于能捧起那帛书仔细端详。可片刻之后,他忽然道:“等等,这帛书还有机巧!”
薛至柔闻声一愣,立即跑回到孙道玄身侧问:“什么机巧?”
孙道玄将帛书放在蜡烛旁,指着密密麻麻字体下方的空白处,对薛至柔道解释:“此处有白色颜料书写过的痕迹,说明下面空白处应当还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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