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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合相”山上,有个和尚独居在山腰上的伏虎寺。寺很小,这个法号“三正”的和尚很年轻。“三正”和尚打理着寺院,生活宁静安闲。后来,卡斯帕罗夫才知晓他是落木柔国总统席德斯的后代。六月初四这天,卡斯帕罗夫和一个女行人从寺旁经过,看到和尚正耕种着他赖以为生的一小块山药地。那个女行人看着和尚和寺院,开口道:“嘿,伙计,我叫金屑泉,让我们打个赌。我们俩要是有谁能把这和尚从寺里赶走,就可以据此为家。已经多年没有香客旅人到寺里来了,这地方总比我居无定所要好。”卡斯帕罗夫看了看这座寺院,还有那和尚,然后,他望着金屑泉说:“好啊,就说定了。”“你叫什么?”“我……我叫十慧得。”卡斯帕罗夫回答。“我们轮流来。”金屑泉说,“你先去。”
在那块小小的菜园中,和尚犁完了山药地,又跪下为野葱、生姜和一小片药圃清理杂草。接着,他掸净手和膝盖上的泥土,走回寺院后厢的禅房,准备晚课。那晚,流星划破长空,月儿高悬好似银钩。“三正”和尚听到门外一阵喧嚣。院子里站了一个人,紫衣黑脸,须发喷张,左手拿着一把枪。“谁是此间住持?”他高声断喝,有如惊雷,“速速出来见我!”和尚走上前去,来到月光之下,施一礼,“贫僧无德,正是此地守护。”他淡然说:“好个瘦小枯干的和尚。”和尚只是略略抬头,望向月光下的大汉。“那好,和尚,你可想知道自己运势怎样?”“自然。”和尚言道。“那就听好,差我来找你的并非旁人,正是总统阁下。你须即刻启程,赶往总统府,总统要与你面谈,好确定你是不是卜卦者对他讲起的那个人。如果没搞错的话,你便就此飞黄腾达啦,足以赢得一个富贵荣华、广厦豪宅的地位。”“但你也要记得,若是今年的七月十五日前,你还没有赶到总统府,运势就会由盛转衰、恕我直言,总统会处你极刑。故而不要耽搁,黎明前就动身。不然若是犯了上怒,谁也救不了你。”
说话间,“三正”和尚又施一礼。“我这就动身。”他说。在一旁观看的金屑泉咧嘴笑了起来,月光照亮了她的眼睛和牙齿。“但在我动身前,还有一事相询。”“还有何事?”“为何总统要派一个逃亡之人来召我进府?”和尚问道,话音刚落,和尚就大笑起来。他随即回到寺里禅房,开始自己的晚课。翌日,正午未至,黑沉沉的浓云已经遮蔽山巅。所以,落雨时,“三正”和尚一点都不吃惊。这场瓢泼大雨打弯了竹子,压倒了新长出的山药苗。和尚早已习惯山上变幻无常的天气。尽管白炽的闪电眩人眼目,喑哑的雷鸣仿佛自山腹滚出,但他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着自己的颂课。雨势更大,犹如敲响上百面小鼓。在这滂沱雨声中,“三正”和尚听到隐约的抽噎声,他确实感觉有人在哭。
“三正”和尚走出寺院,院中的土地被大雨浇成了泥汤。只见一个少女躺在那里,她的衣裳早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就像第二层皮肤。年轻的“三正”和尚看到少女的玲珑曲线、曼妙身姿,心中忐忑。他搀扶着女子走进寺院避雨。“我是筠连罗半转的独生女。”她站在小小的火炉旁,拧着自己的衣裳和乌黑的长发,“我本是由一群仆人陪着要来伏虎寺上香的,但途中遇上了土匪,我一个人逃了出来。另外,我偷听到他们说等雨停了,就要到山上来把伏虎寺付之一炬,还要杀光这里的每个人。”她说话间吃了和尚端给的一碗米饭和一小碟山药。她吃起饭来狼吞虎咽,同时还用明亮的眸子看着和尚。“所以。”她说,“趁匪人没来,我们赶快跑吧,永远也别回来。如果我们待在这儿,终究难逃一死。要是我们在路上走散了,那你就到筠连去找我老爸,他是当地有名的富翁,就住在城里最奢华的宅邸中,他会给你重赏的。多谢你的米饭,很好吃,可惜山药有点干了。”
“那我们可要赶紧上路了。”“三正”和尚嘴角漫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但我还有一事相问。”“还有何事?”女孩问道。“请告诉我,为何筠连富豪的女儿是一个居无定所的行人?”和尚说。傍晚时分,和尚绕着寺院拣拾起落叶残枝,修葺着暴雨造成的损坏。“三正”和尚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低语。“我要向你道歉。”卡斯帕罗夫说道,“是金屑泉和我打了个赌。”和尚沉默不语。“她已经走了。”卡斯帕罗夫说,“如果你有意的话,我也会离开。”“那就留下吧。”和尚说。卡斯帕罗夫住在东屋,他感到疲惫不堪,头一挨枕头,很快就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梦中梦------
卡斯帕罗夫站在一处贫瘠荒原,到处都是灰褐色的岩石,寸草不生。天空同样是灰蒙蒙的,既不明亮,也不昏暗。在他面前的一块巨石上,蹲着一只硕大的怪物,它大过吊睛白虎,从头至尾都如珙玉漆黑,只有尾尖上生有一簇白毛,好像在白漆桶里浸过一样。它蹲坐在岩石上,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它的双眼就像两个黑洞,无数的星辰在其中闪烁、燃烧。
卡斯帕罗夫注视着怪物,很快就进入睡眠状态,在梦中,他又做了一个梦:自己在梦境中静静地矗立了不知有多久。卡斯帕罗夫看了看四周的岩石荒原。“那些是什么动物?”他问怪物。远处那群动物体型如狮,正在岩石上爬行,将它们的长鼻子伸进贫瘠的土地嗅探。怪物说:“它们是食梦兽。如果一个人从蕴藏恶兆或是恐怖之物的梦中醒来,这人可以尝试唤来食梦兽,寄希望于这种幻兽会吃掉恶梦,将恶梦和它所彰显的征兆一起带走。”
卡斯帕罗夫边听边注视着正在梦境的岩石荒野上游走的食梦兽。“如果有人能在食梦兽吃掉一个梦之后将它抓住。”他问,“那会怎样?”怪物一时无语,星星在怪物空茫的眼眸中闪烁。“食梦兽很难捉,更难控制。它们是灵巧矫捷的精灵,来自宇宙深处。”怪物谦卑地说道,一点没有吹嘘的意思,“我也是个精灵,你别拿我当怪物看待。”卡斯帕罗夫觉得怪物能将自己看透,甚至能看到他所有的梦境、期冀和感怀。他本想敞开心扉,告诉怪物自己的想法。但怪物一眨眼就从岩石上跳到了下面的荒原。怪物愈长愈大,直到充斥天宇。此刻,怪物便是这夜,星辰在他的黑玉皮毛上闪烁,白色的尾尖变成了一轮残月,挂在夜空之中。
梦中的卡斯帕罗夫醒过来,觉得头顶传来一句温柔的话语:“那就去追梦吧,找寻长久的快乐吧,卡斯帕罗夫!”一会,他彻底清醒过来,回味着这个梦中梦。午后,艳阳像个熔金光球,擦亮了世界。当卡斯帕罗夫来到伏虎寺时,和尚正在砍劈柴。“三正”和尚的斧子很快,所以,卡斯帕罗夫和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卡斯帕罗夫突兀地说道:“但愿您这几天都有美梦,梦到吉兆和好运。”和尚冲他笑笑,“多谢你的祝福,”他说,“但我可说不清自己能不能梦到吉兆。”这时,斯帕罗夫发现远处天空浮现出一座城市的海市蜃楼,和尚也抬头远眺说:“那个海市蜃楼里的就是筠连城。”
筠连城位于遥远的西南方,富翁罗半转的宅邸就在此间。这时,他正坐在家中,几案上铺了一条围脖,上面摆着一个漆匣和一枚黑木钥匙。五个小磁盘,按照东西南北中五方基位码好。其中三个放有一种粉末,另一个盛有一滴液珠,最后的碟子则空无一物。罗半转靠看风水起家,他现在筠连城里,是位高权重,富甲一方。请他占卜或是求他帮忙的人络绎不绝。很多大咖都坚信,是风水师的算力让自己获得了如今的财富与权势,都将他敬若上宾。但风水师不是个快乐的人。罗半转年轻时有位妻子,叫松井,就住在庭院的北厢。她可谓贤良淑德,对这位风水师百依百顺,把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打理得很好。
卡斯帕罗夫听“三正”和尚说,发达后,罗半转又娶了个刚满十六岁的小老婆------井空,她美貌绝伦,双唇艳若桃李,肌肤白胜凝脂。他的大老婆松井和小老婆井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相敬如宾,从不争吵。但这位风水师不是个快乐的人。当他年轻时,还不远万里到西方的灵觉寺山去修行。他回来后须发皆白,但满腹风水之术已无人能及。他被上级阶层敬重,下级阶层惧怕他。但尽管如此,这位风水师不是个快乐的人。
卡斯帕罗夫双手托腮,很有兴趣地听“三正”和尚讲:“这皆因为罗半转存有恐惧,从他还是个黄毛小儿,刚能记事时起,全身都存有恐惧。他所学的每样本领,所获得的每分力量,都是因为想用来赶走恐惧。但恐惧依然,附在他背上,藏在他心里。入睡时,恐惧伴他而眠,醒来后,恐惧正等着向他请安。无论在饮酒时,沐浴时,还是同房时,恐惧都如影随形,不离不弃。这恐惧并非对死亡的惧怕,因为在罗半转心中,死亡也许正是解脱。他过去也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若是凭借法术屠尽这世上的男女老少,也许能得以安宁。但他还是觉得,即使绝世孤立,恐惧仍要纠缠在他心头。恐惧在驱使他,恐惧将他推进黑暗之中。这位风水师曾向荒冢秽灵求教,也曾在晨昏之际与巨形的怪物相会,随它们的步调起舞,分食它们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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