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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帖沉吟了一下,语调变得缓慢,却带着千钧压力说:“你老公儿子被谁杀死,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苏迪曼听出了这话中似有含意,但捉摸了一下,又悟不透黎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答道:“我实在不知道。”“胡说!”黎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吼道:“你以为本县长好欺吧?汤姆斯父子是你与奸夫合谋杀死的,案发之后,你不自首认罪,反而一再无理取闹,堂堂国法岂能容你如此儿戏,今天你来得、去不得了。”“啊……”苏迪曼尖声惊叫,宛若晴天挨了一个雷,一时眼前金花乱冒,急火攻心竟昏厥了过去。黎帖斜睨了站在一旁的拉塞尔一眼,站起身来喝道:“苏迪曼被我揭破了底细,惊慌过度所以昏厥,你们用冷水将她泼醒。”早有两人遵命端来一盆凉水,对准苏迪曼的脸上泼去,她被冷水一激醒了过来。

                  黎帖瞪着她说:“本县早已查清,你与奸夫通奸已有半年,为掩人耳目,竟合谋杀害丈夫、儿子,你道是也不是?”苏迪曼此刻只觉怒火上冲,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高声争辩道:“联合出了人命案,县上无力破获,竟然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来了,真令人惊骇。县长既然断定我与人通奸,那么奸夫何在?你又说我与人合谋杀死了我的老公、儿子,那么可有人证、物证?”黎帖见苏迪曼竟敢当众顶撞自己,不由大怒,喝道:“你这刁民,仗着有点姿色,勾引奸夫,罪不容诛,还敢当众顶撞本县长,你就不怕国法吗?”她硬硬地回答:“国法不杀无罪之人,我满腹冤情尚未得雪,又无故蒙受通奸杀人的罪名,心中一时愤懑,顶撞了领导,望县太爷恕罪。”

                  黎帖见苏迪曼不肯就范,早把一张脸拉得长长的,厉声道:“你说你是无故蒙受罪名,想是我冤枉你了?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当面对质不可了。”她厉声说:“我心中无愧,不怕当面对质。”黎帖不理睬她,却对站班的警察喝一声:“带奸夫!”听县长发下了这道命令,苏迪曼心中又是一惊,此时她侧眼环视四周,只见围观的人都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是在欣赏一件什么新奇的玩意。她不觉脸上绯红,她已经预料到将会有一个陌生的男人指控自己与他通奸,想到这里,女性的羞涩之情油然而生,刚才还挺直的腰板一下子弯了下去,她感到无地自容,高昂着的头也一下子耷拉到了胸前。沉静了片刻,传来了“铛铛……”的铁链子响,两名狱警押解着一个彪形大汉走上来。那大汉一张四方脸上镶着一对公牛般的大眼睛,满脸横肉,络腮胡子显得十分凶悍。苏迪曼一见这人,心中就是一阵恶心,而这个大汉被按着跪倒后并不低头,只是贪婪地望着苏迪曼,好像要一口把她吞下似的。黎帖对大汉喝问道:“伯格曼,你可认识这个女人?”那大汉点了点头说:“认识,她就是万寿桥的苏迪曼。”

                  黎帖问:“你跟她有什么瓜葛?”大汉嘻笑了一下,带着轻狂的口气说:“她与我有奸……”“胡说!”县长大吼一声指着伯格曼说:“苏迪曼一向清白,岂能与你有奸?”伯格曼一怔,但立刻恢复了镇静说:“领导息怒,苏迪曼不但与我有奸,而且我二人通奸已经半年多了!”苏迪曼此时羞愧、愤怒交织在一起,再也忍耐不住,指着大汉说:“无耻恶棍,我何时见过你的面,大庭广众之下你竟敢诬陷良家妇女,你不怕遭天谴吗?”伯格曼见她恼怒之时更加有一番风韵,更加轻狂放荡,竟挪动着膝盖,即使跪在地上,也向她靠拢过来,嘴里喃喃地说:“我的心肝,我已全部招供了,谅你也隐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了吧。”县长这才插话问道:“苏迪曼,你还有何话讲!”苏迪曼把脸转向黎帖急忙说:“县太爷休听他一派胡言,我实在不认识他。”

                  黎帖把她丢在一边,又对大汉说:“伯格曼,你把如何与苏迪曼通奸,又如何谋杀汤姆斯父子的事,详细招来!”伯格曼应了一声:“是。”就像背书一样地讲起了他与苏迪曼在半年前勾搭成奸的过程。又说:“我二人半年前相识以来多次乘汤姆斯父子出外给人治蛇伤之机,在苏迪曼房中交欢。四个月前,汤姆斯父子去‘一合相’山给人看蛇伤,原定三天回来,我就潜入苏迪曼房中与其通宵欢乐。不料,汤姆斯中途脚腕扭伤,先期回来了,在房中撞见了我,幸亏当时我二人只是在说些情话,没有被他抓住现形,我找了个借口,蒙混过去,匆匆离开了。那汤姆斯却起了疑心,把儿子雷米特也叫了回来,欲查我的踪迹。苏迪曼恐怕事情败露,就与我商议对策。我不该起杀心,我与苏迪曼约好,由她先将汤姆斯父子灌醉,夜间故意假作私奔,先将大醉中的汤姆斯引出门外,由我躲在暗处一刀杀死。不料我动手太猛,汤姆斯倒地声音过重,雷米特也被惊醒,出门窥探,发现了我们。当时苏迪曼伸手抱住雷米特,令他无法挣扎,我上前又是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杀人之后凶器如何收藏的?”“被我包裹好,扔到万寿桥下的定水河中了。”“奸妇说了些什么?”“她说既杀了人,少不得就得咬咬牙,冒充清白之人去县里喊冤,也许能蒙混过关。”“你却逃往何处?”“我企图沿定水河外逃,不想几天前在大雪山的垭口迷了路被警察抓住,这也是汤姆斯父子冤魂缠绕,我罪有应得。”“你的口供可属实?”“属实。”“当众签字摁手印!”“是!”

                  在一旁担任笔录的拉塞尔已将口供写好,递了过来,伯格曼看也不看就签字、摁手印。县长将口供抛到苏迪曼面前问:“你还有什么话说?”苏迪曼到这时才明白,今天的审讯原来是县长黎帖早已布好的圈套。自己血海般的深仇未能伸报,却要以婬妇的罪名被下狱。她自知要想摆脱这场陷害是万万不可能了,她平日虽然善良贤惠,但性格却也倔强,把这幕丑剧看穿后,她心中反倒踏实下来了,决心以理抗争,至死不让这个狗官得逞。于是,她挺起腰板答道:“我冤枉!”黎帖一拍桌子说:“人证确凿,还敢抵赖!”县长一声令下,一名女警、一名男警立即跑上来,两人来了个擒拿别臂、将苏迪曼双肩扣住,然后,给她戴上手铐押去了看守所。

                  当晚,看守所里,一个女狱警用一块硬木板尺在苏迪曼脸颊上左右开弓,一顿猛抽。苏迪曼本是个皮肤细嫩之人,怎禁得这木板拍打?只打了几下已经皮开肉绽,满嘴是血,那高昂着的头再也抬不起来,一下子垂了下去。黎帖止住了行刑者,冷冷地问:“你是招也不招?”她喘了一口气,把嘴里积淤的血块吐了出来,双眼紧闭,一言不发。他又问了一句:“招不招?”她使劲摇了摇头,但已说不出话来。黎帖大怒,喝令将夹指棍准备好,狱警们不敢怠慢,一副血淋淋的夹指棍扔在了苏迪曼面前。她知道这是一种夹断手指的酷刑,影视剧里看过,但她毫不惊慌,索性扭过脸去,不理睬这个狗官。

                  黎帖县长怒上加怒,吼道:“给我夹起来!”狱警刚把夹指棍套到苏迪曼手上,他就迫不及待地喊:“拉,给我加力地拉。”苏迪曼只觉得手上一紧,十根指头就是一阵碎骨裂心的疼痛,顿时汗流满面,眼冒金花,大小便失禁,惨叫一声昏死过去。黎帖喝令用冷水将她浇醒,看着她痛楚地出了一口气,浑身不断抽搐,知道这次用刑过狠了,苏迪曼已经难以支持,就示意狱警退下,继续追问:“你到底招不招?”苏迪曼只觉得双颊如同火烧一般疼痛,双手更是不敢曲张,痛楚直连肺腑,她嘴里喃喃地说:“冤……枉!”黎帖把手一挥又要动刑,苏迪曼心胆俱裂,急忙说:“我与儿媳夜愿相依度日,若有奸情,儿媳岂能不知?只要县长把夜愿找来,一问便清楚了。”

                  黎帖“嘿、嘿”一阵怪笑,说:“你以为夜愿能帮你忙吗?恐怕也不尽然,来人,传夜愿前来对质。”苏迪曼听说要传儿媳当面对质,心中一喜,她想:“我待儿媳如同亲母对女儿一般,平日婆媳融洽,只要夜愿一来,我的冤枉自然洗清了。”想罢不觉一阵轻松,连伤痛都好像也轻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两名女警将夜愿带来看守所。那夜愿平日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看守所,看到一个个横眉立目、满脸凶气,已吓得战战兢兢,及至看到苏迪曼鬓发华白、蓬头垢面、满脸是血,更觉心惊肉跳。黎帖厉声问:“夜愿,不必惊慌,本县长问你,你那婆婆苏迪曼,平日居家,可曾与人通奸?”夜愿此刻已被吓破了胆,巴不得立刻逃出去躲藏起来,听到县长喝问,哪里还容她细想?只得照拉塞尔教的那样回答:“婆婆确曾勾引过奸夫……”这句话一出,众人轰动,苏迪曼听得真真切切,实感出乎意料,她用手拨开披散到眼前的一夜花白的头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夜愿,把夜愿吓得大叫一声就要逃跑,被两个女警狠狠地按倒在地上。黎帖此刻得意非常,反倒把声音放平和了,慢吞吞地说:“夜愿已然供出你的罪行,难道你还敢狡辩不成?”

                  苏迪曼暗自思索,心中越来越明朗,她已意识到,今天在看守所如果死不招认,那么将尝遍苦刑,难免刑下毙命,糊里糊涂招了,结局也不过一死,但皮肉可少受苦楚。她痛恨夜愿竟然诬证自己与人通奸,但又以为她是万不得已,想来想去,与其刑下而死,不如求个刀下鬼,也许还能好受点。于是,苏迪曼不再坚持,她只是狠狠地瞪了夜愿一眼,委屈地说声:“我愿招。”就又昏厥了过去……

                  三日后,联合县城东头贴出了县长亲自批点过的司法通告------万寿桥凶杀案已破获,苏迪曼勾引伯格曼,谋杀亲夫、儿子,连伤两命,犯故意杀人罪,经法院审理,判决处苏迪曼死刑,立即执行;伯格曼系从犯,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通告贴出后,联合全县为之轰动,“吃瓜”群众中,有人盛赞县长办案神速;有人惊诧苏迪曼做事狠毒,竟忍心对亲儿子下毒手;有人则感到案中有伪,不然为什么只将亲手杀人的伯格曼判了个无期……

                  消息传到万寿桥,村民们无不义愤填膺。谁也不相信那位善良贤惠的苏迪曼会谋杀亲夫、儿子,一些有血性的村民忍耐不住,纷纷要去县政府找县长评理。这时,汤姆斯家已经没有一个人了,乡邻们索性汇集到汤姆斯家的几间屋舍中,商议如何为苏迪曼辩护,其中,苏迪曼的邻居秋菊也在场。有人说:“官官相护,告到市上也许被驳回,那时就得往州里去告,若再被驳回,还得千里迢迢去京城喊冤。”有人补充:“对啊,现在当官的乌纱帽是上面给的,不是我们直接选的,当然不理咱们啦!我们说话当放屁……”

                  腊月天气,维新国西部平原进入隆冬。夜来降了一场雨夹雪,雨水还没落到地上,就被冷空气凝聚成一粒粒的小冰碴,斑驳地给竹林、桔树、美国红枫蒙上了一层薄霜,放眼望去,绿色的山岭上点染着片片白霜,一簇簇、一团团,宛若开放的梅花一般,景致别有一番情趣。清晨,山间小路上的白霜还没有让人踏过,弯弯曲曲的白色一直伸向山的那一边。万寿桥的秋菊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拿着一把雨伞踏上了去市上的路程,29岁的寡妇秋菊是苏迪曼的邻居,秋菊的太爷爷是莫比乌斯前总统弗拉基米尔的堂弟。她大学毕业后,回乡创业失败,背了一屁股债,后来帮她还债的男人成了她的老公,婚后一年她老公病逝。秋菊和苏迪曼俩人平时关系好、忘年交,现在,她要讨个公道,为苏迪曼,也为“良知”讨个公道!反正,她觉得做这事,能让自己感到长久的快乐。秋菊有张漂亮的脸蛋,但她曾经和苏迪曼唠嗑时说过:“漂亮的脸蛋易求,有趣的灵魂难得!”看来现今,秋菊就在做一个“有趣的灵魂”,看来,她不仅仅“吃瓜”,她要快乐。秋菊以前和夜愿聊过:“有性的快乐易得,无性的快乐难求……”

                  秋菊的老爸在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多岁,他知道女儿此去风险多多,遥远的路程,十国战乱纷争的世道,使他担心女儿在路上受到强人的劫掠。那水深似海的机关部门,那惯于营私舞弊的大官小吏,使他担心女儿遭受凌辱。在秋菊动身前,父亲整整一宿没能入睡,凭着自己几十年的生活阅历,替女儿想象着告状途中可能发生的桩桩意外,在秋菊出发前,想到一点嘱咐一点。临行那刻,父亲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来,说:“愿我儿早去早回,老爸在家中听你的好消息。”秋菊说:“老爸放心,女儿此去,多大的风险也敢闯,多大的官也敢见,不把苏迪曼姐姐的冤枉说清,就绝不回来见您。”父亲把她搀扶起来说:“老爸支持你,做你想要做的!我儿要时时留神,处处保重……”

                  冬去春来,立春过后的翌晨,金乌出来了,好似一个红红的蛋黄,在群峰的空隙处冉冉升起,山道上竹林间桔树、美国红枫上的薄霜化了,变成一滴滴的水珠,滴嗒滴嗒地落在铺满枫叶的山路上。山路弯弯,松柏森森,青峰苍翠,秋菊背着行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天相衔的小路尽头。联合县城东南的那座“一合相”山,在莫比乌斯十国颇有名气。“一合相”山上乔木葱茏,树影摇翠,一派生机。奔腾的定水河在山脚下流过,碧水青山、蓝天白云,围裹着“一合相”山顶峰,构成一幅和谐自然的图画。平日里,来“一合相”山登高怀古的文人墨客,三五成群地聚集,吊古论今寻幽探胜。几公里的山道上游人如织,显得十分热闹。但这一天却有些异样,黎明以前,在山道的入口处,就已站满了一排排的士兵,早7点起,各条路口岔道被封闭起来,一些登山较早的游客也纷纷遭到驱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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