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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真假难辨


清菊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突然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

  父皇的陈述,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这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任何意义了。父皇说母妃难产之事,是淑妃动的手脚。淑妃记恨母妃盛宠不衰,尤其是太医诊断出母妃腹中所怀的必为皇子,她与母妃之间的矛盾,便再也无法调和。为了顺利除去母妃还有她肚子里的皇子,她便让她母亲提前买通了稳婆,在母妃生产时故意动手脚,这才导致母妃与腹中胎儿均殒命。父皇察觉到此事必有端倪,于是派人去查。当得知幕后之人竟是淑妃时,父皇大怒,发誓定要让淑妃还有其族人血债血偿。

  淑妃苦苦哀求父皇手下留情,因为倘若此事若是真的追查起来,必将会累及大皇子。大皇子是父皇第一个儿子,他虽不是嫡子,但父皇十分关心他的成长,对他的培养也是倾注了大量心血。

  父皇思虑良久,还是决定将此事压下去,但淑妃非死不可。淑妃看着父皇赐下的毒酒,为了能不拖累大皇子,便毫不迟疑喝了下去。等大皇子赶回洛城时,淑妃早已经被仓皇下葬了。

  关于淑妃死因,父皇还是让宫中御医给出一个体面的说法,说是突发恶疾而去世的。

  而驸马,更是自作孽不可活。年纪轻轻,不好好脚踏实地,而非想走捷径。他与前朝大臣勾结,意图废后。被皇后察觉后,即使百般敲打,他仍是不知悔改,反而是愈发嚣张跋扈。他还想买通宫女,好方便监视皇后一举一动,最后甚至想在皇后饮食中下毒。皇帝得知此事,雷霆震怒,于是赐下一杯毒酒。驸马知道自己已然铸成大错,为了不累及家人,于是不再负隅顽抗,而是将毒酒一饮而尽。

  驸马临死之前,没有将真相和盘托出。他想让公主平安平静度过此生,而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去做那些飞蛾扑火之事。既然皇帝给他留下了最后的体面,也并没有因此事而波及到他的家人,那他就坦然赴死,绝不会节外生枝。

  清菊并不是傻子,生母早亡,能在宫中平安长大,那绝非等闲之辈。她知道那杯酒有问题,但她一直以为是陈皇后看不惯她与驸马琴瑟和鸣,为了让她不好过,才会毒杀驸马。她一直以为,驸马是被自己牵连而死,却从没未料到,真相竟是如此的难以接受。

  许王,淑妃之子,也就是大皇子,他也许早就知道真相,却把自己蒙在鼓里,耍的团团转。

  她那么相信他,为了能让他成为太子,不惜为他做间谍,传递洛城宫内宫外之事,还为他四处奔走卖命,联系老臣,意图废后废太子。

  她做了那么多有损阴德的事,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恨错了人,报错了仇。她竟然为仇人之子,手染鲜血,杀人铺路,终究是铸成了大错。母妃若是在天有灵,看到她被淑妃之子耍的团团转,该多么痛心疾首啊!

  许王、驸马,一个是她信任有加的皇兄,一个是她相濡以沫的夫君,怎么到了最后,她才发现,只有自己付出了真心,也只有自己,才有真心可言。

  她这一生,都在小心翼翼,都在辛苦布局,可到了最后,都成了天大的笑话。她恨错了人,报错了仇,差点为杀母仇人之子圆了那高不可攀的帝王梦。

  陈皇后待她,也许确实并无几分真心,但也并无害她之意,是她自己会错了意,真的可笑啊!

  清菊心如死灰,低声道:“你们杀了我吧,现在就动手!是我技不如人,落到这个地步,咎由自取罢了。即使淑妃、许王、驸马都不是良善之辈,但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对我,像对待宠物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为了方便管教,你们希望我没有脾气、没有个性、没有棱角,希望我温顺听话讨人欢喜,从未真的将我置于‘清菊也是一个人’的位置上看待。许王利用我的复仇心切去为他奔走卖命,而你们与他也没什么不同,不也在利用我的乖巧听话而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吗?”

  皇帝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清菊,你一定要如此偏激吗?你一定非要把朕和你母后多年来的辛苦栽培与爱护,说的如此不堪吗?即使你母妃还活着,也不一定会做的更好!”

  清菊直勾勾地盯着皇帝:“父皇,你无需为自己感到多么的不值得和难过,你自己不也是把儿女们分为三六九等吗?在你心中,太子是嫡子,姜国皇位继承人,所以远远超过了其他皇子。儿子比女儿尊贵,所以皇子大于公主。而众多公主中,嫡出又远高于庶出,所以清莲才能活的如此快乐无忧。我只是痛恨,为何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我为男儿,定能建功立业闯出一片天,而不是不得已困在这洛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沦为棋子,最后为他人做嫁衣!”

  皇帝见她终于将压抑在心中多年的不满说了出来,他面无表情,终于恢复了帝王做派。沉默了半天,他还是冷声道:“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向来如此便是永远正确的吗?若按照父皇您的那套说辞,谁不想为嫡子?谁又想为庶出?谁不想成为男子?谁又想做女子?可是谁又能决定自己的性别和出身?你们将女子分为高低贵贱,又将女子所生的孩子分为三六九等,抬高这个贬低那个,你们又算什么正直良善之辈?是我生不逢时,我自愿认栽!千年万年以后,我就不信还会如此!那时即使我为女子,也不用依靠谁仰仗谁讨好谁,而是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也能大展拳脚、建功立业!”清菊说这番话时,眼中闪耀着异样的光彩,与她时而怒气冲冲、时而冰冷无情的样子,天壤之别。她仿佛冲破了这个时代的枷锁,打碎了强压在她头上的等级观念,朝着新世界新大门在挥手。

  她这一生,如履薄冰,纵然百般不顺,却也从未真的低头认输。那个镯子,玄离献给她时,还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有了这个镯子,公主不仅能与驸马爷再续前缘,还能美梦成真。”若是能借许王的手,杀了皇帝和皇后,替她报仇雪恨,那再好不过了。等许王成为皇帝,用这个镯子,迷惑他的心智,让他为自己所用,那真的是十全十美了。

  皇帝冷着脸,听不得她这番僭越的说辞,马上命人将她带了下去。她被拖走时,回头看了眼清莲,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决定缄默其口。

  皇帝即使再一心问道,也容不得有人试图挑战皇权的威严。许王谋逆之心昭昭,屡教不改,如今竟为了一己之私,草菅人命,意图弑君篡位。即使皇帝脾气再好,也不会选择息事宁人了。至于清菊,既然她不屑于帝后的疼爱呵护,心中只有那死去的母妃还有胞弟,不如就成全她,让她去地下尽孝吧。

  皇帝一天内,杀了一子一女,此事引起天下哗然。姜国皇帝向来以仁治天下,谁都不曾料到他竟会毒杀亲子。

  皇后宫中,清莲伏在母亲膝上,低声问道:“娘,这个世上,是不是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一成不变呢?父皇平日对清菊疼爱有加,转眼间,她便玉殒香消。他又对许王寄予厚望,赞不绝口,可是如今许王也成了一抔黄土。为了权力,人是不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呢?”

  皇后抚摸着女儿的青丝,柔声安慰道:“我儿,你需谨记于心,这世上,真正靠得住的,唯有自己罢了。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那更是天大的笑话。清菊与许王,会有如此结局,是因为她们的能力不足以支撑起她们的野心。娘曾和你说过,历朝历代,权力斗争,就是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清菊痛恨自己总要委曲求全、附小做低,殊不知即使是许王登基,她还是逃不掉摧眉折腰。作为女子,丈夫靠不住,兄弟靠不住,儿子也靠不住,想要大展宏图,只能将权力牢牢握在自己的手里。”

  清莲流下了一滴泪,但也仅有这一滴罢了。皇室中人,若不能隐藏好自己的喜怒哀乐,便会给自己招来灾难。她只希望,母后还有驸马,能永远对她这么好。

  季情带着一把沾有玄元血污的刀,推开了若水的房门。若水正在为青熙编头发,见她手提长刀闯了进来,便知道事情已经办成了。

  青熙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是谁?为何不敲门?为何提着一把带血的刀?”

  若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立马变得十分开心。

  若水为季情倒了杯茶,示意她先把刀放下,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

  “来时可顺利?应该没有尾巴跟到这里吧?”

  季情面对若水抛出的问题,眉眼间尽是笑意,低声回道:“我的本领,你还不清楚吗?宫内一片惨惨戚戚,宫外也是战战兢兢,没有人会理会我这个闲人的。对了,我这有一副神药,安神醒脑,是清莲公主的驸马兰陵配制的,你是否需要呢?如今除掉了心头大患许王,真是喜事一桩。玄元也死了,所以我来与你同乐。你不好奇,这把刀上的血,是谁的吗?”

  若水微微一笑:“你自己留着吧,我最近一切安好。你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近了一步。”

  青熙知道自己的仇人玄元已死,开心的不得了,跑出去与红樱和紫苏分享喜讯。

  季情望着青熙离去的背影,好奇地问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若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走到窗前,天上的月亮逐渐被黑云所吞噬,而姜国,马上会迎来更大的暴风雨。

  送走了季情,若水将藏在帘子后的莲花姑娘叫了出来。

  莲花低着头,仿佛认命了般,等待自己的结局。

  若水将一杯茶水递予她,她一饮而尽,不想再做任何挣扎。

  “莲花姑娘,你以为我会在茶水中下毒?”

  莲花轻轻颔首,又挥了挥手,表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命运让她被几人救活,然而也是命运让她今日非死不可。

  “莲花姑娘,我不会像追杀你的人那般冷血无情。我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你躲在暗处,是怕她认出来你是谁对吗?莲花姑娘,你先回房吧。你大可安心呆在这里,还没有人可以让我成为一把刀,替她去杀人卖命。我理解你的惶惶不安,我能救回青熙,自然也可以为你沉冤昭雪。你不必急于将一切和盘托出,等你觉得我等是可信可靠之人,再说也不迟。”

  莲花姑娘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若水的房间,若水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红樱走了进来,见氛围有些奇怪,便开口询问道:“姑姑,为何我们刚才遇到莲花姑娘,她却愁眉不展呢?青熙怎么逗她,她都不笑一下,好奇怪。”

  若水端起茶杯,柔声道:“姜国皇后最信任的人,刚从这里离开。莲花与她似是旧相识,但莲花却躲了起来,没有站出来相认。”

  紫苏赶忙问道:“是谁?姜国皇后的爪牙吗?”

  “算是她的得力助手吧,叫季情,是前宰相季节的孙女。当时帝后之间隔阂越来越深,季节向来与陈皇后不和,便顺势为皇帝起草废后诏书,为皇后所憎恨。季节在党派斗争中,最终失势,与儿子一同被处死,家产抄没。季情与其母未被诛杀,而是被没入掖庭,充为官婢。”

  红樱百思不得其解:“季情没有复仇?反而成为了陈皇后的走狗?”

  “人间事并不似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很多时候无法一刀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季情不顾一切向上爬,也是为了让她母亲能过的更好罢了。在她心中,人死如灯灭,她做不到为了给死人复仇,而累及生母。且她无权无势,在陈皇后眼中,根本构不成半点威胁。可能对她来说,活下去,好好活下去,才能等来一雪前耻的机会。”

  季情像一根藤蔓,而陈皇后如同一棵大树。藤蔓离开大树,必死无疑。而大树离开藤蔓,没有丝毫损伤。季情清楚敌我差距,思虑再三,决定化敌为友,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若她非要孤注一掷去复仇,无异于以卵击石,最后必定灰飞烟灭。只有活着,才能等来为家族平反的机会。只有好好为皇后卖命,才能换来更大的权力,才能为母亲谋得更好的生活。陈皇后是女中豪杰,她要留在她身边,替她扫清一切障碍,也为自己迎来翻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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