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麟小心翼翼地问道：“碧落，现在外面闹翻天了，你一个人去，会不会不太安全？要不我陪你去吧。”

  碧落摇了摇头，目光坚毅，脸上没有一丝畏惧之色。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在黑暗中蛰伏多年，如今终于看到了陆家满门横死，她一定要去丈夫和女儿的坟前，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说与他们听。丈夫高兴时，会小酌几杯，他特别爱喝桂花酒，那她就去买坛桂花酒。女儿活泼可爱，喜欢吃甜甜的东西，尤其是糖酥饼，她要去买十张饼，让女儿吃个够。

  紫苏拉住了急匆匆往外跑的碧落，她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到了房间里。紫苏又拿出一把梳子，让碧落坐下来，替她梳理头发，整理衣襟。忙完这一切，紫苏轻轻一吹，碧落身上便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好啦！快去吧！”

  碧落眼里含着泪花，她知道紫苏之所以替她梳妆打扮，是为了让长眠地下的人见到她时，能安心，可以放心。她若蓬头垢面、萎靡不振，逝去的人会在地下日日夜夜担心的。

  出了青雀城，还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达埋着她最爱之人的地方。碧落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真的很久很久，都没有发自真心的微笑了。今天天气很是不错，她沐浴着阳光，清风拂过脸颊，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新生了。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两座坟，一座埋着她的爱人，一座葬着她的女儿。

  她先是把坟上和四周的杂草清理干净，又拿出两只碗，分别放在这两座坟前面。倒了酒，放了糖酥饼，她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说与他们听。

  “陆家人死了，都死了……狐假虎威的仆人也死了，被挂在了树上……陆家人，被大火烧成了灰烬……我很是开心，所以今天特地买了你们爱吃的东西，来看看你们。你们不用替我担心，我过得很好，没有什么烦恼。害了你们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碧落突然很想哭，但她强忍着泪水，不能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能让丈夫和女儿为自己担心，她不能让他们到了地下还要时时刻刻记挂着自己。内心的痛苦与绝望，时刻折磨着她。

  她突然躺在了两座坟中间，两只手触摸着两座坟。她轻轻合上眼睛，感觉此时此刻，丈夫和女儿就在她的左右侧，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感受清风徐过。好像就在那一刻，她又回到了那段幸福的时光。她牵着丈夫的手，女儿牵着她的手，她们一家三口，过着平静温馨的生活。她明明抓住了幸福，可是命运不公，最后幸福如同指间沙般，悄然流逝了。

  死去的人，不能安心。

  活着的人，不会幸福。

  躺了许久，她终于站了起来。临走时，她深深看了眼长眠于此的爱人和女儿，低声道：“缘君，我走了。雪卿，娘走了。你们不用担心我，陆家的人都死了，整个青雀城，再也没有坏人了……”

  碧落转过身的那一刻，她死死握着拳头，逼迫自己不要回头，要一直往前走。她肩膀微微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滑落。她狠狠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往前走！别回头！”

  碧落走了很远，才敢停了下来。她扶着一棵树，放声哭泣。她恨啊，她怎么可能不恨呢？她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遇到了两情相悦的人，生下了聪慧可爱的孩子，本来，一切都要雨过天晴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命运还是让她失去了所有爱她的人。

  此时，一只紫金鹃盘旋在上空，似是终于下了决心，终于落在地面上，化为人形。

  碧落抹了把眼泪，冷冷质问道：“你一直跟着我，意欲何为？”

  她早就发现了那只鸟，只是当时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对付它，所以才让它跟了一路。这鸟看着呆头呆脑的，脑子小，所以容不了太多东西，自然不聪明。化为鸟，按理说，最不容易暴露了，可惜它实在是傻了，跟踪都能破绽百出，真的让人哭笑不得。

  “白榆？你跟着我做什么？”

  白榆默默递过来一方手帕，他希望她此生开心顺遂，永远不要哭泣，因为她哭泣的模样，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

  碧落没有接那方手帕，她转过身，继续往回走。替她擦拭眼泪的人，早就离开了人世。以后的路，那么漫长，那么孤独，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白榆跟在她后面，既担心又心疼。他对她，情根深种，他希望她意气风发，昂首挺胸向前走，真的不愿意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真的爱一个人，是盼着她一帆风顺，越来越好，越飞越高，而不是期待着她倒大霉，从此一蹶不振，而自己此时化身踏云而来的盖世英雄，救人于水火，然后趁机要求她以身相许，满足自己年少时爱而不得的那个梦。

  碧落调整好了情绪，回头看了眼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白榆。她突然停下来，白榆马上跑了过来。

  犹豫半天，他支支吾吾说道：“碧落，我，你……”

  碧落看着林中飞鸟，眼中皆是艳羡之色。若是她当时能飞，那该有多好呀！

  “白榆，你说你认识我，但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见碧落终于肯理会自己了，白榆有些紧张地说道：“你见过我的，我那时受伤了，不能变成人，是一只长着紫色羽毛的鸟。你日日为我准备吃食，还给我留了一碗干净的水。”

  碧落还是没有印象，她以前确实养过很多只鸟，也清楚记得每只鸟的模样，却独独对这只紫金鹃没有任何印象。

  见白榆眼里闪着光芒、脸上带着希望，她还是决定如实相告：“白榆，以前在陆家，我确实养过很多只鸟。也许你会受伤，但我不得不实话实说，我没养过你，也没特地给你留吃的还有清水。”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正常人肯定能反应过来。当时碧落养了很多只鸟，便在自己的院子里留了食物和水。受伤的紫金鹃那时正好路过，以为新鲜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是特地给自己准备的，所以阴差阳错爱上了院子里的主人，也就是当时陆家的小姐，陆寻柔。

  白榆脑容量小，不聪明，反应慢，认死理。无论碧落怎么说，他就是认定碧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死皮赖脸跟着碧落，即使被训斥，他也不肯离去。

  碧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白榆，你听清楚，那些食物和清水，是留给我自己养的鸟的。从头到尾，我都没见过你，更没有特地为你做过什么。是留还是走，随你吧！我要是你，我就找个深山老林继续修行，早日得道飞升，才是正事。”

  白榆用力摇了摇头，对于碧落的话，很是不赞同：“是你，是你，就是你！即使你是无心之举，但你救了我，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大恩人。修行千万载，最后去天上混个职位，对我来说，实在是不感兴趣。我宁愿活个几十年，和爱人一起慢慢变老，也不要孤独寂寞地活个千万载，因为太没意思了。”

  “随你吧，人各有志，无法强求。世上没有后悔药，你若轻易放弃修仙之路，以后后悔了，也没办法重新开始了。”

  白榆郑重其事地颔首：“我无悔，不后悔！”

  碧落叹了口气，继续往回走。

  “是陆家那几个兄弟骗了你吗？”

  白榆咬着牙齿，话语中充斥着滔天恨意：“是啊！可恶！可恨！”

  前面提到，白榆因为身受重伤，变回了紫金鹃，在碧落的院子里蹭吃蹭喝。随着时间推移，他觉得自己还是得回深山老林找些灵果补药，才能早日痊愈。之所以着急化为人形，理由也很简单，他想以人的形态来见心上人，而不是一只小鸟。

  方向比努力更重要，选不对方向，再努力，也只是给他人做嫁衣罢了。

  白榆刚回到深山，就被一只野猫盯上了，差点饮恨西北。它没有朋友，只能靠自己四处寻找。他千辛万苦找到了一颗灵果，吞下以后，感觉全身都在喷火。每到月圆之夜，他便会痛不欲生。实在是太疼了，他倒在地上，来回翻滚，不停哀嚎。为了活下去，为了能见到心上人，他忍着剧痛，继续寻找圣果。

  皇天不负有心鸟，经过三年的努力，他最终找到了解药，可以随时化形，顺便还提高了法力。

  “我回到了你原先住的院子里，却发现房间结满了蜘蛛丝，落满了灰尘，早都没人住了。我很害怕，也很不甘心。”

  碧落低着头，将眼睛里的情绪遮住了：“你遇到了陆家兄弟，他们和你说我病死了。他们还说我有遗愿没完成，那就是等你回来，和你成亲。他们亲妹妹年纪轻轻就没了，他们很是难过，于是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得到了仙人指路。听到有办法能让我复活，你二话没说就应下了。”

  白榆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被命运无情戏弄的大傻子！陆家兄弟合伙欺骗他，打着能复活碧落的幌子，让他心甘情愿留在空无一人的石室里。他在那个石室里，等了好几年，对碧落的思念，越来越深。

  碧落知道他对自己用情很深，但她对待感情，早已心如死灰，没有半点波动了。她知道他心思单纯，才会被陆家兄弟耍得团团转。陆家人，昨夜在那场大火中，都化为了灰烬。她的恨，已经消散了。她希望他的恨，也能早日化解。

  仇人已死，大仇得报！生命转瞬即逝，不如将过去的不愉快全部忘记，然后带着希望，重新起航。

  “碧落，我还要解释下，我没害过人！我在那个石室里待了很久，心性确实受到了影响，但是没有彻底发狂。我还精进了修为，并没有虚度光阴！”

  碧落温声道：“好，我信你。”

  犹豫再三，白榆还是开口问道：“碧落，能和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吗？为什么我回去了，而你却不住在那里了？”

  “我成亲了，自然不住在那里了。”

  “碧落……雪卿……是你的女儿吗？”

  提到自己的女儿，碧落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是啊，我当时改了名字，不叫陆寻柔。我母亲姓贺兰，我就改为贺兰清明。我女儿的名字，是我想了许久，翻阅许多本书籍，才定下来的，贺兰雪卿。她超级聪慧，学东西特别快，我当时希望她能成为一代宗师。她过目不忘，我教一遍，她就能牢牢记住了。”

  碧落对孩子极为宠爱，不是严母。

  碧落没有母亲的陪护和疼爱，所以一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始终没有安全感。女儿的出生，让她原本平淡无奇的人生，增添了许多光彩。

  女儿生病时，她夜不能寐，向神佛祈祷将疾病转到她的身上。女儿偶尔顽皮，她不会高声训斥，只会柔声和她讲道理。女儿时不时蹦出来几句夸赞她的话，能让她开心好久啊！

  很多人都说父母恩偿不尽，可是于她而言，却颠倒过来了。若是没有女儿，她根本不会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亲情，什么才是发自真心、不求回报的爱。

  “雪卿还是个有爱心的好孩子，遇到小动物来讨食，她会毫不犹豫地为它们备好食物和清水。有一次，一只燕子受伤了，翅膀上都是血，根本飞不起来。雪卿把它带回屋子里，耐心照顾，天天和它说话，最后它伤好以后，临走之前，还落在雪卿的手心上，和她告别。”

  提到女儿，碧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沉默寡言，而是滔滔不绝。

  白榆没有打断她，而是极有耐心地倾听着。他没见过贺兰雪卿，但听碧落的描述，他觉得这是个聪慧有爱心的孩子。

  命运总是如此残忍，最后还是将贺兰雪卿从碧落身边夺走了。若是那个孩子没死，碧落至少还有一丝盼头，不会活得如此压抑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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