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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读哪本?


裴温辞将药罐重新收好,淡淡的看了一眼许然身上被刮破的衣裳,又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干净的。

  “不是什么好料子,许公子将就一夜吧。”

  裴温辞不太适应与人共处一室,小时候伺候他的人就不上心,压根找不到人,哪怕他高烧躺在床上神志不清,满院里也找不到一个帮忙倒水的人。

  后来长大了,明白这些事情其实是侯府当家的那两个人的默许,也就不会再白费力气。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但那日在静思堂,许然冒着磅礴大雨突然就出现了,然后留了一整夜。

  裴温辞将衣裳放在床边,然后走向前面的软榻,将床让出来了。

  事实上也不能说是让,毕竟这是许然的府邸,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子里的一桌一椅都是许然的,裴温辞只是借了个“先生”的名头,暂住。

  和从前勉强靠着个“大少爷”的名头暂住侯府没有区别。

  “软榻小了些,”身后的人很好心地提醒:“床不算太大,睡两个人还是够的。”

  裴温辞只当做听不见。

  身后的人不依不饶,慢慢说:“我只是流了点血,不传染。”

  裴温辞又不是不知道,他有些心烦,毫无缘由的。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哪怕在侯府和那些人做戏,他也只是很浅淡的厌倦。这样的心烦却不一样,让人焦躁,让人想不清楚事情,就很容易出差错。

  “我有病,”裴温辞在软榻上闭上眼,确实有些小,躺着会有点拘束,但是这条件已经很不错:“我会传染。”

  他没有信口胡说,这种话在侯府已经传了很多年。因为他常年病着,所以很顺理成章地将他扔在最偏僻的院子,因为怕给别人带去晦气,所以不该参加家宴、不该去学堂。

  他觉得现在总该安静下来。

  脚步声在他面前停住,厚实柔软的毯子落在他身上。

  许然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又病了?”

  “那该好好照顾。”

  裴温辞怔怔的出神,手心攥着厚实的毛毯。

  药香味弥漫在他的鼻尖,那人声音很轻地说:“身子确实弱了些,所以容易生病。”

  “不要紧,养养就好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像要做到这件事是轻而易举的。

  *

  裴温辞躺在软榻上睡了  一个多时辰。

  纷杂的梦境像是沉不到底的深潭,溺水一样的让他胸口闷疼,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

  直到熟悉的脚步声停在他面前,裴温辞睁开眼睛,窗边是朦胧的光影。

  许然穿着他的衣裳,将自己那套破了的塞给他,笑道:“帮忙处理了。”

  ……裴温辞有点想在院子里挖个坑给他埋了。

  昨日梅姑姑说每日的膳食会给他送到院子里,所以裴温辞也没出去,坐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早膳,等到许然身边的侍卫冷冰冰地道:“裴先生,公子请您去一道用膳。”

  青一默默为了下次见皇上打腹稿:许公子晾了裴先生一整日,想给他个下马威,但到了第二日,就急不可耐地叫人去屋子里。

  系统抱着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五颗黑子连成一排,它高兴地嚷嚷:“我赢了!”

  许然好似很无奈的样子,将被系统挤到一旁的一颗孤零零的白子捡起来。

  裴温辞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许然在收拾棋子,眼睛也没抬:“先生来了。”

  裴温辞身形微顿,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声“先生”是说自己。

  许然瞥了眼青一:“下去吧。”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裴温辞吃了几口,忽然停下来看了看许然,轻声道:“你要不睡一会儿吧?”

  许然昨夜根本就没怎么歇息,虽然脸色如常,但裴温辞想也知道不会太好受。

  他补充道:“我在这里,他们不会怀疑的。”

  许然微微挑眉,含笑看着他:“先生,虽然我确实不如外人眼中活的那么自在……”

  “但是,”他话音一转:“荒唐浪荡、享乐无度这些话是做不得假的,莫说我只是睡个回笼觉,就算我今日不起来了,他们也不会怀疑的。”

  裴温辞很少主动开口关心人,他捏着勺子的手指紧了紧,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粥了。

  但对面的人话实在很多。

  许然眉目间荡漾着不清不白的笑意,慢悠悠地说:“好不容易白日见你一次,哪里舍得睡?”

  什么叫“好不容易白日见你一次”?虽然之前两次见面确实在晚上,但从前那数次不都是白日吗,许然这话说的像是他们在晚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从前被许然冒犯时裴温辞的恼怒是装的,但今日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抬眼看着他,语气很重:“不睡那就读书。”

  许然想笑,只觉得他很有学堂里最不严厉的那个先生的派头。

  怎么会有人生气都这么的……

  再逗下去恐怕这人还要找些什么“背书”之类的严重惩罚来吓自己,许然稍微敛了神色,听话道:“今日读什么?”

  裴温辞一点也没觉得解气。

  许然将他带进了书房,裴温辞随手拿了一本——《草莽英雄抱得美人归》。

  他很冷静的将其放下,重新拿了一本——《花前月下俏郎君》。

  ……第三本《落魄书生遇花魁》。

  裴温辞的脸色越来越沉,他不死心地拿了最后一本,片刻后,一幅露骨的图画被扔在许然眼前。

  许然很无辜,抱胸靠在门边:“先生?读哪本?”

  背后跟着的青一:“……”

  许然拉着门,对青一阴恻恻地道:“边儿去,看热闹看得很开心?”

  书房的门“啪”的一下关上了。

  青一做了十几年暗卫,不知道多少次在执行任务时九死一生,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任务比看着许公子这件事更让他头疼。

  当初皇上任命他时,他以为任务该是探听机密、阴私谋害。没想到如今他做的最多的是买话本、给街头卖艺的打赏以及防止许公子在对权贵口出狂言之后被人打死……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许然沉默一瞬,才很轻的笑了一下:“跟我来。”

  书架是有暗格的,从前放的是那些暴露了会被杀头的书信和各种见不得人的谋划毒计。许然来了之后将它们全扔进了空间里,换成了诗集游记、文章兵书。

  ……他看不看倒是无所谓,只是记得原剧情里的裴温辞出头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光明正大地给自己买了许多书。

  他学识确实不错,但没人是生来就会这些的,裴温辞学会这些比旁人吃了更多苦头。

  许然看着他,问道:“别生气,想看什么?”

  “想看什么”这几个字在裴温辞心里打了个转,然后轻飘飘的,不知道落在哪里了。

  他不擅长回答这种问题,只回复前半句话:“没有生气。”

  也是,许然点头:“嗯,犯不着为我生气。”

  ……倒也不是,裴温辞心里压了点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他没觉得许然不值得他生气,只是清楚许然也是无奈之举。

  对面的人姿态懒散,半点无奈也看不出来,裴温辞心情更复杂了。

  他从那些书里挑了本游记,从前是没看过游记的,看书的机会总是很珍贵,所以要抓紧时间要做最重要的事情,学最需要的东西。

  这种打发时间的、休闲的游记,就没那么重要,也没心思看其他人笔下的景色是什么模样。

  裴温辞轻捻着书页,慢慢翻开……

  他问:“义安的雪,很大吗?”

  义安是天齐的都城,三皇子许然在那里度过人生前十六年,虽然有些磕绊,但到底是锦衣玉食、金尊玉贵。

  后来天齐战败,将三皇子送入中元为质。

  裴温辞从前有意打听过,这位三皇子在天齐的名声不错,听说他天资聪颖,天齐的朝臣都对他赞不绝口。但是到了中元的许公子却肆意妄为、浑噩度日。

  裴温辞知道这是假象,他锋芒尽敛,只等到时机成熟那一日,再一击必杀。

  只是这种小心掩藏、时时做戏的感觉并不好受,裴温辞知道不好受,他安静地看着许然的眼睛。

  对面的人没什么怀念的情绪,随意地道:“是比中元的雪要大。”

  许然又笑了笑:“漫天风雪,人躺在地上要不了多久就被埋了,中元是见不到的,以后有机会再带你看看。”

  他这话说的很笃定。像是肯定自己还能回到天齐,而且还笃定他会带裴温辞回去。

  裴温辞只信前一种,他眸光颤了颤,良久才道:“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但我留在这里,他们不会盯的那么紧……”

  就很没有底线。

  许然说:“我要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先生也帮我打掩护?”

  裴温辞一顿,不太确定:“你,会吗?”

  许然将地上那些不太正经的书一一收好,裴温辞极有耐心的等着。

  许然抱着一摞不太正经的书,目光却是干净的,他认真道:“不会。”

  裴温辞弯了弯唇,垂下眸继续看书,上方却又很轻的落下一句话:“那你呢,裴温辞,你想要什么?”

  或许是因为现在阳光太好,或许是因为他声音太轻,裴温辞觉得自己像要被这句话扯入一场梦境里。

  不是漆黑的深潭,而是柔软的雪地,一闭眼,就要被淹没。

  许然还在问:“想要什么?”

  裴温辞看着书,有片刻的迷茫,想报复侯府吗,其实没有,想站到高位吗,也不是。

  许然说:“其实有些戏很有意思,不全是淫词艳曲。”

  裴温辞脸色有些苍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冬日里天齐的雪很适合堆雪人。”

  许然攥起他的手腕,指尖碰上他的脉搏:“上次就想说,别太劳心伤神。”

  裴温辞这身体,要多睡觉多吃饭,好好养一段时日,才能去看看其他地方。

  “你上次给我吃的是什么?”裴温辞之前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反正吃都吃了,这种既定的事情,改变不了,就不要在浪费心神。

  他一贯如此,从知道侯府里的人对他有经年累月的偏见,也就不再多费力气。

  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虽然很离谱。

  “对身体好的。”许然实话实说。

  裴温辞接的很快:“很难得。”

  许然压着笑意,否认了:“不会。”

  裴温辞不太信,但他吃都吃了,也没有办法再给许然变出一颗来。

  不知道怎么还。

  *

  月色朦胧,梅姑姑提着鸡汤进了许然的房中。

  她带来了许然的生母陈美人想法子送过来的信,信上只絮絮叨叨地说了些家常,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又道她一切都好,盼着与许然团圆那一日。

  陈美人从前是乐坊的人,后来生下许然,一举就成了美人,天齐的后宫争斗不休,能护住自己和孩子,自然也不是个善茬。

  许然和梅姑姑相视一笑,然后将信压在宣纸最底下了。

  等夜色深沉,窗子无声晃动,桌子的一叠宣纸悄然散落,翌日清晨,这封信出现在了皇上的眼前。

  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什么暗语也没找着,仍是不太相信:“仅仅如此?”

  下方跪着的人回道:“确实只送来了这一封信。”

  而此时许然的府邸内,一个脸嫩的小厮慌慌张张地磕头哭道:“方才看满地都是,我以为是公子不要了的,就都扫走了。”

  府里的小厮不认字,倒真是个好人选,许然很不走心地想。

  但戏还是要唱,他脸色黑沉,像是压抑着怒火:“拖下去。”

  青一刚准备动作,青三已经利索地将人捂着嘴捆走了。

  他拍了拍青一的肩,低声求道:“大哥,让我来,刚好出去玩玩呢。”

  青一不疑有他,就放着他去了。

  一直到被蒙着眼睛和嘴送到了一个见也没见过的庄子,小厮才慌慌张张地哭求:“青三大人,我真没有偷公子的东西,我……”

  青三笑眯眯地看着他:“东西去哪儿了暂且不提,今早上谁让你去扫地的?”

  小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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