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秋生不自在地拨了拨头发，煤灰扑簌簌地往下落，像一片黑雾似的环绕在他身边。

  “咳咳咳......”

  林秋生咳了起来，连忙转身走到院外，用手挥开身边的煤灰。

  他像是习惯了似的，一边咳，一边给自己拍前胸。

  听着愈来愈剧烈的咳嗽声，安渝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上辈子，林秋生在矿上干了六年，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从一开始的咳嗽到后来的慢性支气管炎、风湿、肺气肿。

  为了给他看病，安渝去烟灰坑当苦力，每天天不亮就开始装烟灰，夜里才回家。

  这活儿很累，但胜在活多，工钱高，装一吨烟灰给一块钱。

  她最多的时候，一天挣过二十块钱。

  工资都是日结，从不拖欠。

  在烟灰坑干了两年，挣的钱全给林秋生看病了，眼看着人马上好了，姜三娘让他大冬天去河里捞鱼，人直接没了。

  想到这，安渝缓缓吐出一口气，走进厨房冲了四杯鱼腥草茶。

  书上说，鱼腥草的药性可以通达人体的上中下三焦，上至咽炎、肺炎，下至肾炎、尿道炎，外至皮肤上的炎症和疱疹都可以通治。

  那林秋生应该也能喝吧？

  安渝心里对林秋生的感情是复杂的。

  两人结婚前从未见过面，也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谈爱情太空泛可笑。

  两人结婚后也谈不上相互扶持，林秋生甚至在姜三娘的洗脑下对安渝有些防备。

  林秋生挣了钱从不交给安渝，也没有给安渝买过哪怕一根针。

  但是，林秋生从未对安渝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他会在外人面前护着安渝，会在姜三娘不在场的时候抢过安渝手里的活儿，让她休息。

  上次安渝和姜三娘打架，是林秋生第一次在姜三娘面前护着安渝。

  想到这，安渝看了眼还面朝墙站着不敢挪动的仨孩子，微微勾起嘴角。

  孩子的命都让她抢回来了，还怕搞不定一个本性不坏的男人吗？

  外面的咳嗽声逐渐停了，安渝往大门口瞅了一眼，转身又进了厨房。

  再出来时，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里面兑好了温水。

  把搪瓷盆放在石头台上，安渝朝着林秋生招了招手，“过来洗洗吧，洗干净后就着茶吃点烧饼垫垫肚子，我下午炒肉。”

  林秋生诧异地看了安渝一眼，她怎么好像又不生气了？

  不过，这话他没有问出口，径直走到水盆边洗起手来，洗干净手再洗脸，洗脖子。

  一遍下来，水变得黢黑黢黑的。

  林秋生随手把脏水往空地上一泼，“有毛巾吗？”

  安渝眯了眯眼，抿抿嘴，一言不发地提来暖水壶和凉水又兑了些温水。

  “再洗一遍。”

  林秋生摸摸鼻子，又洗了一遍，很快水变成了灰色。

  他还想把水泼在院子里，被安渝抢先端起来泼进了阳沟里，然后把暖水瓶里最后一点热水倒了进去。

  这次不用安渝说话，林秋生主动洗起第三遍。

  看着水盆里正常颜色的水，林秋生看了安渝一眼。

  安渝转身进了厨房，留给林秋生一个背影。

  林秋生皱了下眉，怎么好像又生气了？

  他低下头，看了眼水盆，又看了眼空地，最后端起水盆走到阳沟边儿上，把水倒了进去。

  这时，安渝一手高粱刷一手提着水桶走到才买的两口水缸前，开始刷缸。

  “小震，带着弟弟们把鱼腥草茶喝了。”

  小震“哦”了一声，带着小忠和小明走到桌前，一人一杯茶。

  林秋生看着面前四个全新的搪瓷杯，皱了下眉，端起一杯凑到鼻子前闻了闻。

  “这是啥？”

  “鱼腥草茶。”

  小震解释道，“这是主任伯伯给我和弟弟们开的药，每天都要喝。”

  林秋生抿了抿嘴，想起这次被叫回来的原因，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抬起手摸了摸三个儿子的脑袋，“你们坐下来慢慢喝吧。”

  说完，他起身走到安渝身边，撸起袖子，“我来刷吧。”

  安渝看了他一眼，把刷子交了出去，然后去清洗那五个小一号的陶罐。

  林秋生几次试图搭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先把水缸刷出来。

  安渝早就注意到林秋生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了，但她什么都不问。

  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林秋生想说什么，开不了口是正常的，孩子都这样了，他还敢为姜三娘求情的话，就不配当孩子的爹。

  安渝干活很麻利，不一会儿，五个陶罐子都刷洗干净了。

  她在地上铺上一层芦苇，把陶罐倒扣在上面晾晒。

  另一边，林秋生也把两口水缸刷洗干净了。

  安渝见状，直接吩咐道：“你去把厨房里那口水缸里面的水舀到水桶里，把水缸给梅香家送回去。”

  林秋生抿抿嘴，转身进了厨房。

  安渝勾了勾嘴角，走到三个儿子身边检查了一眼。

  鱼腥草水都喝完了，她又给续上了一杯。

  “想到错哪儿了吗？”

  小震三兄弟摇摇头，不敢抬头。

  安渝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胃，那里已经没那么胀了。

  “小震、小忠、小明，如果娘把你们辛苦捡来的野鸭蛋都送人，一个不给你们留，你们是什么感觉？”

  闻言，小震三兄弟撅起了嘴巴。

  见孩子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安渝继续说：

  “如果，一会儿我和你们爹把肉都吃光了，不给你们吃，你们生气不？”

  “为什么不给我们吃？”

  “娘你说话不算话，说好卖了鸭蛋给我们买肉吃的！”

  小明已经快哭出来了。

  安渝不慌不忙，“可是，是你们先说话不算话的，赶集的路上，是你们先答应干粮要分三次吃的。”

  “结果，我卖个鸭蛋的功夫，你们一个个撑得像翻盖的王八似的，造完了七个包子、四个糖三角、三个大馒头。”

  “你们自己说，你们说话算话了吗？”

  小震三兄弟沉默了。

  安渝轻轻摸上小忠和小明脸上的血道子，“你们都是娘生的，是这个天底下最亲的人，结果为了点儿干粮大打出手，像话吗？”

  小震三兄弟摇摇头。

  “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忘了给娘留干粮，为什么会为了点儿干粮大打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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