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坐在面试官中间的青年托着脸懒懒地看着手上的那份简历：“沈周？名校毕业生啊……嚯，上个公司是IWN？人才啊。”

　　青年抬起头看着他，带着些好奇地问：“诶，哥们，说实话，你是怎么想不开要抛弃IWN来我们公司啊？”

　　青年在看向他时，那双浅色的眸里只有好奇与不解，全然没有一点在多年不见后重逢的恍然大悟与喜悦。

　　但他也并没有对此感到失望。

　　在大少爷离开之后他就有好好吃饭，也有按照大少爷交代的每天喝牛奶，他现在的样子确实跟过去那个矮小瘦弱的少年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就算是村长也经常说什么“男大十八变”之类的话。

　　他忍着内心的喜悦老老实实回答完大少爷的问题之后，看着大少爷脸上似乎带着些思索的表情，忍不住开口提示道：“您看到备注栏了吗？”

　　“备注栏？”青年挑了下眉，目光下落。

　　半晌，那眉眼桀骜的青年笑了一声，“蘑菇啊？我看到了哦。还挺可爱的。怎么了？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那个……我高中毕业的学校……”

　　“唔……虽然还蛮可爱的，但我们公司并不需要知道你在哪出生，又在哪读高中哦。好了，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没有什么事了的话就请出去吧。”

　　青年托着脸，依旧是笑眯眯的。

　　可是任谁都听得出，那语气中已经多出来的敷衍与不耐。

　　那坐在面试者位置上，戴着厚重眼镜的青年，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来晚了吗？

　　……

　　“喵呜。”

　　脸上湿润的触感让沈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摸了摸那只才养了一个月，就已经圆润了起来的橘猫，起身去给它准备食物。

　　过了会，吃完食物的橘猫懒懒地甩着尾巴，跳到了沈周身上。

　　沈周无奈，只能给它慢慢按起了背。

　　而过了会，在按舒服了之后，那只大橘猫伸了下懒腰，一下从沈周的怀里跳出，慢慢悠悠地跑到阳台去晒太阳了。

　　这副有事就卖萌撒娇使唤人，没事就把人甩开的样子……简直像极了某人。

　　沈周看了眼时间，去洗了把脸，将食物和水准备好之后就又出门了。

　　……

　　这份简历她确实是见过。

　　唐今在认真思索之后如此肯定。

　　毕竟当初面试就是她亲自面试的嘛。

　　只是面试那时候她刚被迫接管公司不久，哪里会认真面试，那些面试者的简历她就是看到了眼里，肯定也是没有过脑子的。

　　但是现在这么过一下脑子……

　　沈周读的这个高中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呢？

　　等等啊等等，让她回想一下。

　　十二岁之后，她在家里待了大概小半年的时间就直接翻墙离家出走了。

　　当时她为了防止被家里人抓回去，就开始不停地转学，而且每次转学的学校都在不同的省市，最短的纪录大概是只在新学校里读了两天，转学手续都还没办完就又转走了。

　　可以说她读过的初高中，已经遍布了全国各处大江南北。

　　而此时此刻，唐今看着沈周那份简历上，写着的那所高中的名字，终于，她想起了什么。

　　这不就是那所因为地方太穷太偏僻，导致她一直没被家里发现，然后就读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高中吗？

　　因为读过的学校实在太多，她也没记过自己都去哪些地方上过学，只依稀记得，自己那时候因为频繁转学，不停记同学名字实在太麻烦，她就会通过一些简单易记的方式来喊人。

　　比如说这个学校的人就从海里找，什么鱿鱼哥，章鱼哥，那个学校的就从水果里找，什么西瓜弟，苹果弟……

　　当终于想起这所高中的时候，那些已经快要被她遗忘的记忆开始源源不断地涌现。

　　黄瓜萝卜土豆……没办法，读了一整年，不仅是学校里，校外她还扩展了不少小弟，小弟实在太多，她又没记过名字，现在脑子剩下的就只有一堆各式各样的蔬菜了。

　　蔬菜……

　　唐今的目光逐渐移到了那个被画在简历上的小小蘑菇。

　　半晌，唐今眨了下眼睛。

　　下一秒，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

　　十年前。

　　三辆前后行驶的车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而被保护在中间的轿车里，咆哮了太久喉咙有些痛的唐母开始轻声细语地跟唐今讲道理。

　　而唐今捂着嘴看着窗外，沉思。该怎么跑呢……

　　就在唐今苦苦寻觅逃跑时机的时候，那个时机就这样送上了门。

　　车辆在转弯的时候，本就打算找机会逃跑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唐今眼尖地从车窗旁的后视镜里看到了一个倒在地上身影。

　　是一个人。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对方穿着的是她现在读的那所学校的校服！

　　“停车，我同学在后面。”唐今打断了唐母的话。

　　唐母却已经习惯了她那为了逃跑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了，“唐小今，撒谎也是不好的行为。”

　　“有没有撒谎您问后面的晏哥就知道了，他肯定看见了，喂，停车。”

　　司机没有答话，而是继续往前开，唐今也没有客气，直接一个肘击猛地敲上了车窗玻璃。

　　玻璃都是特制加固的，这一下虽然没有敲破但也猛地震了一下，司机也被她的举动惊到，但没有唐母的命令司机虽然发怵但也还是不敢随意停车，只能继续往前开。

　　见唐今的脸色实在不像是作假，唐母只能跟后车里的卓晏确认了一下，而在得知确实有人追车，好像还摔倒了之后，唐母深吸了口气，到底还是让车子停下了。

　　车来车往的路上，倒在路边太容易出事了。

　　车停下打开了车锁之后，唐今打开车门就往回跑。

　　车辆已经驶出去了不少的距离，唐今跑了好一会才远远看见了那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年。

　　原本还在想着待会怎么借机逃跑的唐今不由得顿了一下，又加快了速度。

　　等近了，唐今才把人认出来。

　　“蘑菇仔？”

　　大概是听见她的声音，那呆呆的少年动了动，半晌，抬起了头。

　　厚重的刘海将他的眼睛挡了许多，但就算是这样，唐今也能看见那刘海后红得不像话的眼眶。更别提他这副灰头土脸，不知道摔了多少次，可怜兮兮得不像话的模样了。

　　唐今不由得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蹲下人将人扶起，等他看到少年膝盖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后，就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良久，她将那还呆愣着像是分不清现实与幻想的少年抱起，“你是傻了吗？在这演电视剧呢？学人追车。”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用力地抓紧了她的衣服。

　　唐今抱着人往回走，那三辆车也行驶了回来，她坐进车里，对于司机奇怪的目光，她声音冷漠，“看你.妈的看，去医院不会啊？”

　　话音刚落，旁边的唐母就瞪了过来，“唐小今，你说什么！”

　　唐今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忍了。

　　最后，在唐母的点头下，一行人还是调转车头去了这附近的一家医院，让人给少年处理伤口。

　　过程中，少年一直紧紧抓着唐今的手，片刻都不肯松。

　　唐母在车里坐着，没有过来，而卓晏则是帮着处理挂号和缴费的事情。

　　医院冰冷的座椅上，两个少年并排坐在一起，卓晏和保镖们站在远处，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黑发少年的裤管已经卷起，那些狰狞的伤口里的石子和泥沙也都被冲洗，上好了药。

　　唐今看着墙壁上挂着的公告牌出神。

　　说实话，少年追车的行为，让她有些惊讶。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能够让对方这么不舍得自己的事？

　　唔……还是魅力太大了，收了这么个忠心的小弟。

　　好半晌，唐今开口：“我要走了。”

　　少年顿时抓紧了她的手。

　　唐今站起身，站到了少年面前。

　　她将自己的手从少年手中抽出，像是以往那样，两只手扶住少年的脸，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蘑菇仔，我要走了。”

　　从发丝下依稀能看见的澄澈的眼睛里，有水意在晃动。

　　唐今认真地开口：“现在的我还没有办法不走，当然，也没有办法带你一起走——”

　　“但是。”

　　她看着那双眼睛里属于自己的倒影，一字一句地道：

　　“蘑菇仔，我等你来找我。”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许久，他声音嘶哑，“你会……等我吗？”

　　“嗯……那倒也不会一直等。”唐今看着少年又呆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但我也不会一下子就放弃的。所以你要在我放弃之前找到我，好吗？”

　　少年看着她，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什么，只是许久后，他声音沙哑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好。”

　　唐今忍不住搓了搓他的脸，“你手机带了没有？”

　　沈周有一个只能通话拍照的老年机，他不知道大少爷想要做什么，只是连忙在口袋里找，“带了……”

　　但等他从口袋里翻出那个手机的时候，屏幕却已经碎得不像话了。

　　“唔……这还能拍照吗？我试试……哟，还可以，你这手机不错啊。”

　　唐今坐下身，揽住沈周举起了手机，“来来来，拍个照，就当是留念了啊。”

　　“蘑菇仔，别这么僵硬，你笑一下嘛……呃，算了你还是别笑了。”

　　破碎的手机屏幕之中，金发的少年揽着蘑菇头少年的脖子，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无比地比出了一个耶。

　　一声轻轻的咔嚓之后，少年时还未分别的他们，被永远定格在了那破碎的屏幕之中。

　　拍完照，唐今就把手机还给了沈周，又道：“对了蘑菇仔，你待会帮我打个掩护——来，我扶你去厕所。”

　　在唐今翻过厕所窗户，准备偷溜的时候，少年一边扶着她，一边不放心地嘱咐道：“你、你不要太快就放弃了……我会找到你的……一定会……”

　　“放心。”那趴在窗户上的金发少年朝他眨了下眼睛，“记得好好吃饭，多喝牛奶长高个。未来见啊，蘑菇仔。”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金发少年就翻出了窗外，消失在了蘑菇头少年的面前。

　　只余下眼眶红红的蘑菇头少年，声音嘶哑地喃喃：“未来见啊，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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