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吃不饱饭的年代，光秃秃的山野，矗立着零零碎碎几棵树，你甚至都看不到树皮，因为全都被逃荒的人扒掉吃了。

  甚至地面都是光秃秃的，毕竟草根也能吃，可以充饥。

  有很多人饿的肚子都凹了进去，就这样躺在路边，部分人眼睛无神地看着过路逃荒的人，希望可以得到一点帮助，还有一部分，仔细看才能看到胸腔还有在轻轻地起伏，但是这类半截身子入土的，如果短期内得不到食物，则将变成野狗的食物，这时候精疲力尽的人，打不过野狗的。

  王文的父母原本是带够了省着点吃足够逃出去的食物的，可是他们低估了人性的险恶，粮食被抢的七七八八，还被打伤了，而冒死抢出来的，剩下的食物只够两三天的。

  父母将生的希望给了他，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用剩下的粮食，为他做了几个无色无味的馍，甚至为了扛饿，加入了一些细土，他俩知道，他们走不出去了。

  在王文睡熟的时候，他的父母咽了咽口水，将几个掺杂了细土的馍揣到了他的身上，用木炭在地上留了一行字，两个人才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互相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们将生的希望，全部留给了自己的孩子，这几眼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王文醒来的时候，身旁的火堆仿佛是计算好了量一般，虽然熄灭但还散发着余温，他发现自己的包里，有五个馍，鼓鼓囊囊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地上的黑色字迹，他相当熟悉，这是他父母的字迹。

  “亲爱的孩子，

  万千言语终化为一声长叹，你已经十四岁，已然懂事，爸爸妈妈不想瞒着你，你应该坚强，在这个大荒年间，我们将生的希望留给你，希望你能带着我们的期望走下去，跟着大部队，活下去，切记，不要把食物分给其他人，饿了，就吃一口......

  爱你的爸爸妈妈。”

  这一块土地上，还有眼泪砸落的痕迹。

  “爸！妈！”

  王文看向远方，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四周净是荒芜，他环顾一周，甚至找不到父母离开的痕迹。

  很快他又停止了哭泣，因为哭是要浪费体内的水的，父母说过，希望他坚强，他要活下去。

  他望向远处有几个慢慢移动的小黑点的大路，心一横，朝着它就走了过去，他现在无论如何，都得活下去。

  太阳不大，但是在这缺水的时候，稍微有一点太阳都是折磨人的，为了节约体力和水分，王文在走了很长一截之后，选择走到路牙子下面的背阴处休息，等到傍晚趁着夜里的清凉赶路。

  走到背阴处，他发现，和他一样想法的人还不少。

  休息中，他紧紧缩成一团，这样可以让别人看不到他衣服里隆起的食物，以保证食物的安全。

  他蜷缩着，双目无神地看着远处荒芜的地平线。

  看着这光秃秃的一切，王文恨啊，恨为什么这样的天灾要降临到他们身上，如果世界上有菩萨，神明，那么他们一定是不负责任的！

  窸窸窣窣的动静将他惊醒，警惕地环顾四周，逐渐又放下心来，慢慢站起来，天快黑了，可以跟着一样的人们赶路了。

  夜间赶路对于他们来说，还算安全，因为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无论什么狼虎豹子，都因为环境原因，早跑了。除了潜伏在黑暗中的野狗，当然，它们也是不敢随随便便露面的，因为它们也是肉，它们只能挑掉队的将死之人下手。

  王文就跟着夜间赶路的大部队走着，队伍中不乏有睁着“血红”眼睛，看着周围路上随意躺着的人，这是在寻找猎物的人，这种眼神他知道，那群人就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抢了他们的粮食，弄伤了他的父母。

  他不禁缩了缩脖子，把怀里的食物捂得更紧了。

  可是，他这样的动作在这群人眼里，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吗？

  “哎！小子！你怀里那是什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从前方一个瘦成猴子的人嘴巴里冒出，这就如同一个炸雷在人群中炸开，引得一阵骚乱。

  他惊恐地看向这群人，感到深深的害怕。

  “我，我没有什么，这是我父母的遗物！你们别看我！”

  他慌乱的解释着，希望他们能相信他，放过他。

  “口说无凭，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那人往他这边走了一步，深凹的眼睛，贴着骨头的皮肤，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根本遮不住他那骨瘦嶙峋的肋骨，把他修饰地如同一个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扭曲，邪恶。

  同时，有更多的“恶鬼”转过头来，都看向了这块砧板上的肉，扭动着干枯的身体，往他这边过来。

  “我们都这么瘦了，这小子还比较圆润，大家上啊，这家伙怀里的，肯定是吃的！”

  恶鬼们，加速了。

  王文想跑，他转身，却发现自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周围都是“豺狼虎豹”，都是“恶鬼”。

  “你们...求求你们...”

  他们动了，速度很快，完全不像人，像是饿了几天，看到食物的野兽。

  他们粗暴地抓住了王文，撕扯着他的衣服，将他身上材料还不错的衣服给撕开，露出了怀里的几张馍，这几张王文没舍得吃一口的馍。

  不知道是谁的指甲划过了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带出几条长长的疤痕，无数双手伸向他，都想从那几块馍之中分到一杯羹。

  周围全是叫骂声，他分不清是什么情况，只想护住那几块馍，可他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孩子，根本和成年人没得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感觉自己脚离地了，他飞起来了，他感觉周围的一切仿佛变慢了，他看到那群“恶鬼”，疯狂，扭曲地抢着散落在地上的馍。

  他重重的摔倒地上，腹部朝下，摔得很重，他瞬间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疼，可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爬起来，想要挤进人群，抢夺食物。

  一下，两下......

  他嘴角流出血液，身上被打了许多下，他扛不住了，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左眼好像看不到了，有什么在脸上流动，但是无关紧要了，不知道是谁，塞给了他一小块馍。

  他带着这一小块馍，用仅剩下的力气，爬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那个起头的人，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的胸口一个大窟窿，还沾着木屑，正往外一股股冒着血，手指缝里还有馍的碎屑，一个人疯狂的扒着他的手，想要收集这些碎屑，中间发生了什么，无人可知。

  王文不知道爬了多久，他耗尽体力，不知道爬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仅剩下的右眼好像看到了许多的芦苇荡，他拼尽全力朝着那片区域爬去，他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假象，他知道，他可能快死了，但是死前，能看到这样的幻觉也不错......

  他的手摸到了新鲜的芦苇杆，虽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还意外的发现中间居然有一个水潭，倒映着皎洁的月光。

  爬到水潭旁边，他迫切地想喝水，但是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各朝各的，于是他忍着剧痛，俯下身子疯狂喝了好几口。

  但是口渴感并没有缓解，反而身体更疼了，他不敢看水潭里自己的倒影，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极其可怕的。

  随便找了个荡荡，躺了上去，他现在只感觉身体涨涨的，疼的可怕，越来越没力气了。

  忽然，他发现有一个人也躺在旁边的，正用渴望的眼神看着他护在怀里的一小块馍。

  不一样的是，这人身上虽然穿的不咋好，但是很整洁。

  王文知道自己快死了，费力的看了一下那个人，看不清楚面容，于是他用全身的力量，使用仅剩下的两个好的手指头，将那块染血的馍递了过去。

  “吃...吧，我...我要去见...我的爸爸妈妈了...我...用不...到了...”

  那人没说什么，接过馍迅速吃了起来，吃的很香很轻松，完全不像在吃一个硬如泥土的馍。

  王文意识已经逐渐涣散，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在前面对着他招手，他笑了，笑的很开心。

  “你想活吗？”

  一句突兀的话语，闯进他的意识，驱散了幻觉。

  “这是什么意思？”

  王文张了张嘴，没说出来什么。

  “你...想活，还是想死？”

  “想活，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希望我活。”

  王文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了。

  如果有旁人，肯定会知道，王文现在属于是七窍流血的情况，异常骇人，旁边，根本没有什么人，只有一片枯萎碳化的芦苇荡

  “好...你很善良，可活，现在，起来，起来，往西边大路走，不要去东边，用你最快的速度，跑起来，跑起来，你，可活，可活。”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王文站起来了，慢慢地朝着西边走去，虽然他分不清楚到底是那边，但是直觉告诉他，他应该去这边。

  渐渐的，他的速度快了起来，手也挥动了起来，身上的伤痛就好像没有了一般，很舒服，跑啊跑，终于踩上了路基，看到了朝阳下的一辆辆牛车，他招了招手，疲惫感袭来，倒在地上。

  再次睁开眼，是闻到了一股香气。

  他发现，他的眼睛好了，抬起手，手也好了，虽然还有点脏，身上盖着一条粗布毯子。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旁边有一个男孩子在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我们车前？你的父母呢？”

  “我......”

  他不再说话，只是瞪着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嘴巴。

  这时候一个大叔端着碗走了过来。

  “阿国，这个拿去，让小姑娘吃了，补身体。”

  “哦！”

  被叫阿国的男孩端过碗，转过来看着王文。

  “姑娘，饿不饿，来吃点东西。”

  这是一碗鱼汤，王文眼睛都直了她迅速忽略了自己的变化，就直勾勾地看着那碗鱼汤。

  “我...这是...给我的吗？”

  那男孩点了点头，把碗递了上来，又担心太烫，就自己端着，把勺子递给了王文。

  大叔走过来，看着攥着毯子遮住身体，拿着勺子喝着鱼汤的王文。

  “这么俊的小姑娘，父母怎么...你的父母呢？”

  王文动作一顿，抬起头。

  “他们...都到天上做星星了。”

  “读过书？”

  “嗯...”

  “也是，皮肤要不然那么好呢，大叔问你，愿意跟着大叔走吗？做大叔的干女儿，以后给我家邓朝国，做媳妇儿，可以不？”

  王文思考了一下，看向她跑过来的地方，那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荒芜，她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转过头点了点头。

  大叔拍了拍手，笑呵呵地。

  “好！今天开始，你就是咱的干女儿，孩子，你的名字是什么？”

  王文思考了一下，抬起头。

  “王...文娟”

  文，是她父亲的一个字，娟，是她母亲的一个字。

  大叔笑呵呵地看着她，招呼着人拿过衣服，给她换上。

  王文，或许已经埋葬在了那片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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