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面妖尸若有所思，和一声“但愿如此吧”。二魔又休憩一刻，这便继续赶路，抵达东海已是黄昏时分。

  狄樱见他们到来，也不正眼瞧，只瞥元坤子一眼。元坤子心领神会，对二魔厉声道：“冥火金尊，仙子交待你的任务，你可完成了？”

  金面妖尸道：“我们尊主已然尽力，只是……”

  元坤子喝道：“尽力便是未完成咯？诸多借口且免了吧。今日你们既然前来参见仙子，却如此不懂规矩，足见上回你们吃了苦头竟未学得半点教训。冥火金尊，你还当自己是我们东海的盟友不成？见了仙子不下跪已犯不敬之罪，又纵着属下在仙子座前放肆，看来，仙子对你还是太过仁义了。”

  冥火金尊抬眼看着狄樱，虽怒火中烧，眼眸里却半是恳切，半是惶恐，扑通一声跪下来。金面妖尸见状，不得不下跪，身子低俯，说：“是贱奴不懂规矩，还望仙子恕罪。”

  元坤子冷笑道：“看来不给你苦头，你竟不知自己错在哪儿。”话音才落，元坤子已伸出右臂，自五指化出五条长蛇，其二左右开弓，缠住金面妖尸的脖颈，另二各攻其双臂，余下一条蛇钻入其口中，直捣咽喉。金面妖尸登时瘫软，咽喉里只发出呜呜声，痛苦不已。

  冥火金尊叩首道：“仙子息怒。金面妖尸她不懂事，在仙子座下造次。这都怪我训教不周，仙子要责罚，只管罚我便是了。”

  狄樱朝元坤子丢去眼色，元坤子这才收功，放过金面妖尸。金面妖尸干呕着，瑟瑟发抖。狄樱直起身子，拉起花床一侧的帷幔把玩着，笑道：“罢了。你冥火金尊何时讲过规矩？她如此不知尊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我叫你办的事，你却如此不上心，真真是叫我失望。”

  冥火金尊道：“仙子吩咐的事，我怎敢不上心？只是那悬空道人命不该绝，我与他纠斗之际，竟遇上一人，将他救下了。”

  “你神通广大，对付区区一个悬空道人，怎会如此费劲？那救他的人，莫不是哪个仙山掌门？”

  冥火金尊抬眼看着狄樱，答道：“此人修的是仙家法门，可又迥异于三山修为。我也是多方打探，方知她法号寒掌冰姑，修炼之所甚是隐蔽，好像叫什么栖霞谷。”

  狄樱嘴角轻抽着，问道：“这个寒掌冰姑当真有这么厉害？”

  冥火金尊道：“此人修为中上，道行不足三百年，却依奇门术数之法将寒掌炼至化境，实在小看不得。我当日尚有内伤，对付那寒掌冰姑……”

  狄樱笑道：“行了，你也不必解释。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不会为难你。我与你到底是老相好，不管你当年是真情还是假意，我总不能逼人太甚。要不然，来日谁还愿意归顺于我？”

  冥火金尊忙叩首谢恩。狄樱却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悬空道人一日不除，人魔便一日不得心安。前日她又来东海，说神魔已将事情挑明，要对阳魔下手，若不是人魔以证据不足为由，极力阻拦，神、妖二魔便要名正言顺，剿杀阳魔门徒。我多年来蜷在这小小的东海，好不容易同人、阳二魔结盟，眼看声势壮大了。若因悬空道人这个魔界叛徒坏我好事，就算不是你的责任——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是不是你的责任，你不替我办好事，我定要让你受尽折磨。我是说到做到的。”

  冥火金尊道：“仙子吩咐的事，我绝不敢有半点懈怠。”

  元坤子道：“这种假话你也不必说了。那寒掌冰姑再神通广大，我不信你全力以赴，竟杀不了她？”

  狄樱轻撑花床，飞到冥火金尊跟前，笑道：“你有你的难处，我自然明白。你现下随我来，我授你一件宝物，你再要剿灭悬空道人便手到擒来了。”

  二人飞出翠鸢岛，抵达蛊毒岛后，狄樱将冥火金尊领入林中一处密穴。洞穴中满是萤火虫，穴顶密布紫红藤蔓，都闪着荧光，垂下紫红荧丝。只见狄樱右臂一摆，手指弹开荧丝，那荧丝都似活物，纷纷退至穴顶，二人头上的藤蔓几乎同时变了色彩，红中透出金黄，甚或开出白花来。

  狄樱隔空摘下白花，对冥火金尊说：“我把你带来此处，并没有什么宝物要送给你。不过翠鸢岛上人多嘴杂，有些话，我不便当着那许多人说。你是个聪明人，对聪明人才可以说聪明话。我现下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做，我所以交给你去做，是因为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好，也只有你来做我才放心。”

  冥火金尊道：“仙子也太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仙子竟如此信任我。”

  “我自有道理。”狄樱笑道，“你竟不好奇，我叫你办什么差事？”

  冥火金尊说：“仙子要我办的，自然是最要紧的事。仙子吩咐，我领命便是。”

  狄樱回头瞥他一眼，道：“好，很好。近日，东海内部似乎出了叛徒。不过我们东海进出的人员颇杂，一时半会儿，要揪出这叛徒也不容易。冥火金尊，你布局甚广、耳目甚多，我要你替我揪出这叛徒。你可做得到？”

  冥火金尊愣怔了好一会子，随即应道：“仙子何等英明，东海二十四岛齐心戮力，何来叛徒？会不会是有人存心挑拨，试图在东海搅乱人心？”

  狄樱盯着冥火金尊，笑道：“若无叛徒，那敢情好了。不过我既然有所耳闻，自然要查访一番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到此处，她像突然想起来，转开话锋说：“你消息最灵，想必已经知道贺凌霄的事吧？真是想不到呵，那贱人当年非但没死，过去四百年竟躲在昆仑山跟前修炼。近日她又要挟仙山和南淮摄政王府，逼他们攻打东海，取我形神哩。我再问你一句，她门下弟子当真有那般能耐，竟可从你手中救走悬空道人？莫不是你怕你杀了悬空道人，又留下蛛丝马迹，叫阳魔知道是你所为，所以你故意放走悬空道人，一方面，对我也交了半个差，另一方面嘛，你又拖了些时日，正好可以找那贱人化开你身上的瘴毒？”

  冥火金尊听得此言，忙跪地道：“我已为你所控，何必跟你作对，给自己找罪受？当日我实在是力有不逮，才败于寒掌冰姑之手，仙子若不信，你去找悬空道人一问便知。我但有半句假话，定不得好死。”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找悬空道人对质，何必说这等废话？”狄樱浅笑道，“起来吧，亏你还是一方魔主，竟如此怕死。”

  冥火金尊起身道：“我现下是别无二心的，我也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终究不肯信我。”

  狄樱道：“你要表忠心，只管尽力照我的吩咐办事。我与你毕竟有过一段情，往日种种，我可还记着呢。”冥火金尊不吭气，狄樱又说：“除了刺探叛徒，我还要你顺带办个小差事。”

  冥火金尊略有些惶恐，轻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定当尽心竭力。”

  狄樱叹道：“倒不是什么难事。你待会儿出了东海，我要你尽快找到栖霞谷，去探一探贺凌霄的虚实。到时候你只管照实说，就告诉她，你已为我所控，我在你身上种下的毒瘴乖戾非凡，她既然在栖霞谷遍养毒物，想来也是解毒的圣手，你只求她破解你身上的毒瘴即可。”

  冥火金尊好一会子未吭声，狄樱问：“怎么，你不愿意？”

  冥火金尊忙道：“仙子的吩咐，我怎敢不从。”

  “你不要心怀侥幸，以为她当真有这本事替你解毒。”狄樱笑道，“我实话告诉你，你跟青木魈身上的紫辰白花瘴连我也化解不开。除非我死，否则，你可别痴心妄想，以为可以摆脱我的控制了。我要你求她化解你体内毒瘴，自然另有目的。你照我吩咐尽到自己本分，不管她肯不肯为你解毒，你只管将她一言一行汇报于我便是了。”

  冥火金尊垂着脸，来不及斟酌词句，支吾着：“仙子误会我了。我只是，听说那贺凌霄性子怪癖，万一，万一她行事谨慎，唯恐我是受仙子指使，也许……”

  狄樱浅笑着，拔下头上的翠玉华胜，交到冥火金尊手上，说：“贺凌霄的性子我是再了解不过的。她躲了四百年，现在突然向我发难，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这个节骨眼上，她必然在养精蓄锐，你与我到底结过盟，你去求她，她不肯信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万一她闭门不见，你把这支华胜交出去，对她说，这是你收买我身旁侍女，偷窃而得。我实话告诉你，这支华胜是当年黄龙阁主霁云圣姑自炼的宝物，她将阁主之位传于我，便是将白泽观四大绝顶法门收纳在这华胜之中的。你只要诓骗贺凌霄，说这华胜涉及到一个仙家机密，除非她肯医你，否则，此中机密她一个字眼也别想得到。至于她信或不信，倒在次要。总之，你无论如何都得近她身去，她肯医你是最好的，她实在不肯上钩，也没什么关系。这件事，你能否妥当办理？”

  冥火金尊道：“仙子吩咐的，我都记下了。”

  冥火金尊和金面妖尸离了翠鸢岛，病魔和铁笔书生才由翠鸢阁内厅走出来。

  病魔摇头叹道：“想不到冥火金尊也有今日，茑萝仙子，你果然手段了得呵。”

  狄樱道：“我哪有什么手段。他自己非要算计我，才会掉进我的圈套，怪得了谁？你与我同盟多时，我几时让你吃过亏？我这个人最听不懂人情，独看重原则二字；规矩立好，丑话说罢，人不越矩，我绝不违背承诺。冥火金尊坏了规矩，竟想爬到我头上来，那便休怪我绝情绝义了。”

  病魔道：“我就喜欢仙子这直快性子。”

  元坤子道：“兕虎神君十个护法明王，我们仙子独独看重病魔你。我虽为侍女，却不怕说句心里话，仙子对别人可从未如此信任哩。”

  病魔道：“这是自然的。去年仙子为祛我瘴毒，竟叫你冒险，带着五麝神鼎去长白山盗取神水。仙子的恩情，我病魔不会忘记的。”

  狄樱笑道：“什么恩情？我们既结为盟友，便利害与共。当时若非我有要事在身，本该亲自前往长白山的。元坤子为此受了大苦，当真说来，你该谢她才对。”

  双方好一番客套话，随后又用过膳，茑萝仙子、元坤子二魔便将病魔和铁笔书生带至辟陵神池。病魔自然明白，茑萝仙子请他来东海，定是有要事商议，不等茑萝仙子开口，他便问一句：“仙子莫非遇了什么难处？”

  狄樱反问：“栖霞谷的事你竟没有听说？”

  病魔道：“仙子是知道我们的。我虽是兕虎神君的护法明王，过去几千年，何曾被他们正眼瞧过？我素日里若无要事，定龟息桃花谷中，不问世上的恩怨。哪里又听说过什么栖霞谷？”

  “你未听说也不打紧。总之，我最近需要你帮我办一件事。这件事办好了，我们联手称霸三界便有了指望，否则，你我性命堪忧。”

  病魔同铁笔书生相视一看，说：“不知栖霞谷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修为不济，只怕……”

  狄樱道：“你放心好了，我不是要你对付栖霞谷那贱人，我要你做的事其实很简单。你擅以魔法散播疫病，所炼法门，若为进攻之术多为疫毒之道。我要你炼出一种疫咒，将它与我形神合璧，别的事你便不必操心了。”

  病魔道：“如此倒并非难事，不过栖霞谷中，若有仙子的死敌，单凭我这疫咒，如何帮得了仙子？须知疫咒只在凡人身上大有法力，一传十十传百，蔓延千里。可是对修行之人，效力实在是聊胜于无。”

  元坤子道：“我们仙子如此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病魔你只管放心，只是那疫咒越是凶狠越好，若能专攻孩童青年，那便再好不过了。”

  病魔道：“仙子给我五日，我定有法子施一道凶狠非常的疫咒来。”

  狄樱道：“五日长了些。本来我与你秘密结盟，并未让岩华尊使知晓。我昨日才遣他出了东海，大概三日后他便办完差事要往回赶了。为免你们与他碰见，三日以内施下疫咒是再好不过的。”

  铁笔书生道：“难怪仙子叫我们每次都附身海鸥，潜入翠鸢阁，原来是防着岩华尊使。仙子既然信不过他，何苦还重用他，倒不如赶出岛去干净。”

  “他还有用。日后我再算他的账不迟。”狄樱道，“这次我遇上的麻烦不可谓不大。待你们疫咒大成，我再细说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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