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冰河万象、冰河之灵，所有的手段，这些在楚景沐看来的慕霜降的底牌统统都毫无保留地翻了出来，此时此刻阶梯上是冰雾与血雾一同弥漫，慕霜降心口放血的伤和之前楚景沐留下的伤全部震开，他却毫不在意，只知道将自己手中的剑刺得更稳，更狠，更深！

  是剑刺透血肉的声音。

  是剑砍断骨头的声音。

  慕霜降再抬头时面颊上已经溅满了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他随手丢掉刚刚割下的头颅，一脚踏碎，随后漠然抬剑指向前方众人：

  “让开。”

  慕霜降的眼一片血红，他的手臂微微颤抖，身体已经和脚下的冰一样温度了。面前的一个个人影在他眼前都变得血红，看到这些长老一副视死如归挡在他面前的样子，慕霜降哈哈笑了两声，道：

  “既然你们要送死，就别怪我了。”

  “狂妄！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妄想杀了我们？还不速速收手，还能祈求留得全尸！”

  “别和他废话！全力出手，他要死了！”

  四周都是呼啸的风声，慕霜降在天崩地裂的中间孤独站立，好像一叶扁舟随时都会倾覆在狂涛巨浪之中。然而慕霜降只是将目光看向了手中的祝情剑，随后抚摸过它锋锐的剑身，轻声道：

  “祝福我吧。”

  剑出——

  铺天盖地的寒气以他为中心爆发出来，这是世间从未有过的寒冷，是冰封的国度，是所有灵力、光线、呼吸、血肉之躯的生命都共同战栗的世界。站在阶梯之巅的楚景沐已经看呆，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躯也因为极度的寒冷而慢慢战栗着——

  冰的世界里，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慕霜降。此时的他连肌肤都变得像冰那样晶莹雪白，脸上、身上、衣服上却满是鲜红的血，在这样冰的颜色里显得更加刺眼。慕霜降右手拖着剑一步步往前走，左手抬起看向手腕，那二十四颗珠子在此时变成了一个一个狰狞的骷髅头，而在慕霜降的身后，死去的二十四位长老的头骨一个一个消失，都变成了一缕黑烟强行穿透冰层钻入了慕霜降手腕上的万禁珠串里——

  “诅咒之力。”慕霜降看着这珠串哈哈一笑，此时此刻身体的痛感已经被他自己冰封，因此他面不改色毫无知觉地站在这里，像一具冰尸，“我走上来了。”

  楚景沐看他一步步走上阶梯——

  “东灵呢。”

  慕霜降站在楚景沐面前，剑尖直指他的喉咙。

  楚景沐却在此时笑出声来。祝情的锋锐和严寒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慕霜降看着楚景沐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剑尖又强行挪开，随后楚景沐往旁边一站，让出了视线：

  “你的东灵在这。”

  “哐当。”

  祝情重重掉落在地，慕霜降却保持姿势呆在了原地。他看到面前的一切时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勉强保持清明的视线终于变得全部血红。耳边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只有一个疯狂的嘶吼声从脑海深处蹿出，随后变得响亮，振聋发聩，直到寒冷的血从脚底直蹿心头——

  东、东灵……

  东灵！东灵！东灵！

  慕霜降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样的姿势来到这祭坛上竖立着的巨大囚笼的面前，他扒着栏杆跪倒在囚笼面前，他看到笼子里面吊着的这一具扭曲痛苦僵硬的尸体，他的手颤抖着慢慢去触碰那垂下的冰冷的脸颊，当指尖触及，慕霜降惨叫一声猛地收回了手，头在囚笼边深深埋了下去——

  天地间响彻的是野兽般痛苦的哀嚎。

  他来迟了。

  没有人可以保佑他，没有人可以祝福他。

  他的未婚妻子，以这样一个痛苦狰狞的样子死在他面前，尸体还要悬挂于囚笼之中，受人侮辱……

  慕霜降抬头向后看去，长阶满满，尽是血色。这一刻楚景沐看到慕霜降长发上的冰色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暗淡下去，慕霜降的脸、手，皮肤上的冰色也慢慢消失，露出的却不是正常的肌肤颜色，而是死人般的惨白。慕霜降跪在囚笼面前，身前是他来时的血路，身后是他已经破碎了的希望。

  “令邪，你放弃吧。能杀尽二十四位长老到这里，也算我小瞧了你。不过，就算你见到温东灵，又能怎么样？”楚景沐沉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狠狠扎进慕霜降的血肉里，“你打不开囚笼，带不走她。温东灵是世上血脉最纯粹的蚀骨之龙，我可还要拿她的尸体炼药。”

  慕霜降抬头看向楚景沐：

  “你……”

  “我如何？”

  “你杀了她……楚景沐，你竟然杀了她……她从未亏待过你，你居然……”

  “那又如何？”楚景沐打断他，“温东灵是古龙族圣女，我既然要报仇，自然要连她一起杀了。如今古龙族已灭，你也已经身中折神诅咒力竭，没有几日可活了。现在离开，看在芷神的面子上我还能好好送你一程，否则……”

  慕霜降浑身一震。

  什么诅咒……什么离开……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东灵已死……东灵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慕霜降惨啸一声猛然站起，祝情入手携带着滔天的恨意狠狠对着面前的囚笼劈砍下去！

  “你别做梦了，这可是世间最为坚固的囚笼，雷霆之力蕴含天地道法，万年寒神石的材料更是无人可破，想用一把已经破碎过的祝情剑破开它，分明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四个字还没有说出，面前的囚笼和祝情剑一同破碎，慕霜降猛地将东灵的尸体紧紧抱在怀里，转身的时候突然一指点来，慕霜降的眉心骤然破开，鲜血一下子淌满了他的面庞。

  楚景沐漠然收手，冷冷道：“既然如此，你和她就永远留在这里吧。一切到此为止了。”

  慕霜降此刻却哈哈一笑。

  “楚景沐，来日我必替整个古龙族、替我父母亲人向你讨回这累累血债！”

  话音落下，慕霜降连同他怀抱中的尸体霎那间化为了无数碎冰，一阵风吹来便消散了，根本无法阻拦。这片天地骤然明亮了起来，楚景沐看着那浅浅消失的祝情碎片，亮起的天空将这里的鲜血颜色照耀地更加鲜艳了。

  “真不愧是冰河帝神，真不愧是我的队长。”

  “下次再见，就是你身死灭亡之日。”

  “砰。”

  慕霜降重重摔倒在地，面前的正是古龙盆地蚀骨之塔内的祭坛。然而他怀中的尸体在这一路回来之时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就算慕霜降最后时刻赶回了蚀骨之塔，也没能阻挡东灵残躯的消失。慕霜降疯了一般地看着怀中流淌的乌黑的血水，他能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东灵的残躯中被下了蚀骨剧毒，这毒的气息如此熟悉，分明是用东灵自己的精血和骨髓熬炼而成……这毒不只是为了让东灵的尸骨消失，楚景沐更是料到了慕霜降会一直抱着她不放，所以当血水渗过衣衫时就可进入慕霜降的身体，进而侵蚀他的骨头……

  很痛。

  真的很痛。

  慕霜降呆呆地看着最后的血水也消失不见，此时他的脸色已经不是惨白，而是近乎死人般的乌青了。慕霜降慢慢掀开了自己的衣襟，整片胸膛的皮肤已经被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坑，他自己的血肉也在慢慢化成血水，然后顺着身体流下。

  慕霜降合拢了衣衫。

  他现在看起来异常平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好像痛到深处是哭不出任何声音的，只有大颗大颗浑浊的、泛着淡淡血色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滚落，掉落在衣衫上也毫无声音，死寂地像一座坟墓。蚀骨之塔内也没有风声，只有无尽黑寂的夜，和昏暗没有生气的血红的日头。

  慕冬雪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样的情绪，好像没有词汇能形容哥哥现在的痛苦。几乎可以说是一瞬间，哥哥的父母亲人，哥哥的未婚妻子，整个古龙族，都瞬间毁灭倒塌了。七大圣者的尸体还盘坐在这蚀骨之塔内，而哥哥的妻子温东灵，连一点点尸骨都没有留下。

  要疯了。

  没有人能够忍受这样的打击，慕霜降也不能。

  就算他再如何强大，再如何沉稳，他也已经疯了。

  往后余生，放眼看去，已经是一片黑暗。

  如果换做是慕冬雪，她也绝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继续活下去。她相信没有人可以。

  所以当慕霜降在这里枯坐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突然睁开了眼睛。衣衫笼罩，慕霜降看起来和从前并无两样，只有一头长发已经灰白，没有了任何光泽。慕霜降拢起脚边祝情的碎片收好，一步一步向着蚀骨之塔外走了出去。

  慕冬雪知道，哥哥要去送死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最后一战。

  慕霜降没有进去大殿看一眼被他设立结界保护在殿内的妹妹和金眸吞天蛟，他以这样的残躯毫不犹豫地再次向黑暗幽冥殿前去，此去残身残剑残念，除了一死，好像没有别的结局了。

  温东灵死后，慕霜降的记忆就彻底模糊了。

  慕冬雪双眼能看到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狂暴的灵力，慕霜降和楚景沐的战斗拳拳到肉，厮杀之中只有鲜血飞溅，剑刃交错。祝情虽然已断，但是竟然被灵力强行粘合，当那滔天一剑挥砍而下，整个黑暗幽冥殿所在的山谷被一剑毁去，天地翻转海水倒灌，这一剑直接打碎了死亡之刃，打碎了楚景沐所有的防御，直接刺穿了楚景沐的身体！

  “噗。”

  楚景沐一口血雾喷了出来。

  他根本不敢相信，为什么，为什么慕霜降还能有如此灵力，为什么祝情已断，却还能有如此威能。

  为什么他费尽心思受尽痛苦融合鬼族之力才勉强突破的混沌境九品，慕霜降却能靠自己从六品提升为九品，还能活着战至现在？

  如此血气燃烧，他分明应该死了！！！

  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楚景沐看到慕霜降抓着祝情的一块最长的碎片冲了过来，即将狠狠扎入他的心脏。此时此刻楚景沐已经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力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瞳孔慢慢放大，不甘心地接受死亡的降临——

  突然。

  一道青黑色的光闪过，慕霜降只觉得胸口一凉。

  慕霜降的手再也没有力气握着碎片，他被一脚踢开从空中急速坠落，心口处鲜血飙飞。

  心脏洞穿，生机已绝。

  天空中，出现在楚景沐面前的，是一位无脸无皮的身躯修长的青年。

  鬼族的最后一位王将，沉青葙。

  慕霜降的身体一直往下坠落，无尽的坠落中慕冬雪却发现她的灵魂在从哥哥的身体中慢慢剥离，然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得越来越远。慕冬雪开始挣扎起来，然而却没有任何作用，她看到哥哥最后重重砸落在一处冰原上，身躯僵硬，眼不能闭，死不瞑目——

  “不要！！！”

  慕冬雪猛地从冰原上坐起来。

  她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哥哥的幻境结束了……

  头颅中是被撕裂般的疼痛，慕冬雪却顾不得疼痛，而是站起来向着茫茫的冰原深处冲去。她用尽了全力边冲边喊，呼啸的风声把她的喉咙和耳朵都灌满了，慕冬雪拼命往前冲，拼命喊道：

  “哥哥！哥哥！！！”

  “哥哥我一定还能救你的对不对？我当年出生时都已经那样了你还能救活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的对不对？哥哥！哥哥！！！”

  “哥——”

  前冲。

  喊叫。

  不知何时，耳边的风声好像慢慢变轻了。当某一时，慕冬雪一步踏出，沉重的脚步声竟然也消失不见，脚下的冰层似乎变得通透了。慕冬雪的心砰砰直跳起来，她继续往前冲去，当她往前去的时候，她停下来了。

  她看到了。

  面前的冰原中间，静静躺着一具身体。

  是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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