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金院。

  陆昊宇整理了一下领带，对着镜子把印有保安字样的帽子戴正了。

  如今的房价水涨船高，原来难以售出的边城别墅，如今也要卖上三百万了。

  他学历不高，本来是应聘不上这里的。

  好在他长相身高不错，这里房子老旧，物业管理不算太好，勉强让他入职了。

  就是工资要比同行低一些。

  三千。

  但他满意了。

  自己独自一人，也没多少花销，够了。

  本来他也混不到这么惨，谁能想几年前，他还是咋咋呼呼的陆家小少爷呢。

  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天气不好，有点飘小雨。

  初春本来不冷，这雨一落，倒让人起鸡皮疙瘩。

  他一个人守在保安亭里，掏出手机开玩。

  工资低有工资低的好处，起码管的不严。

  门被推开，风和雨灌进来，他放下手机抬眼看了过去。

  一个女孩跑了进来，不知道是不是业主，他没见过。

  穿着一身绿裙，细细的高跟鞋，头发被打湿了，氤氲出好看的曲线。

  他转过脸，没再细看。

  倒是对方女孩先开口了：“不好意思，我家刚搬过来，下雨了，但我忘记带钥匙了。”

  陆昊宇点了点头，指了指边上的椅子：“请坐。”

  蒋晚晚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走过去坐了半边凳子：“我等妈妈回家开门。”

  还是个乖小孩。

  陆昊宇又点了点头，顺着她的动作，看见她揉了一下脚踝。

  可能是穿不惯高跟鞋，脚踝磨的通红。

  陆昊宇又扫了一眼，桌子底下放着的拖鞋，没吭声。

  拿起手机，只顾着的玩了起来。

  一时间保安亭里只听得见雨落之声，和手机里砍怪杀敌的背景音。

  别墅的绿化不错，房子是十几年前流行的尖顶红脊，雨一下，还有点复古的意味。

  蒋晚晚本来是住不上这样的房子的。

  她自己实力平平无奇，好在祖上积德。

  家里拆迁了。

  两套。

  ……

  “诶，这游戏出手游了啊？”

  蒋晚晚好奇探出个脑袋，往对方手机上凑。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退了回来，她是有点自来熟的，但这些年社会的毒打，已经让她改了不少。

  陆昊宇挂了个自动寻路，抬起眼皮看她。

  女孩长得很漂亮，起码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只不过身上的衣服不适合她，看起来像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有种被迫长大，可怜兮兮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下了雨。’

  陆昊宇没再看，随口嗯了一声。

  “在应用商店里下载吗？咦，好多个客户端，你玩的哪一个我也想玩。”

  陆昊宇：“……”

  蒋晚晚愣了一下：“不，不行吗？”

  陆昊宇摇头，隔空指了指：“第一个，这个版本人多一些。”

  说完又补了一句：“也没多少，这是老游戏了，现在移植到手机端，玩的人很少，新区也就几十个人。”

  蒋晚晚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高中的时候，这个游戏可火了，进游戏还要拿号的！”

  “拿号？”

  “就是要等到别人下线，空出位置才能上得去。”

  “哦，排队，那时候刚开服，是这样的。”

  蒋晚晚有些怅然，一边等着下载，一边看雨：“时间过的真快。”

  说完，她又探头去看陆昊宇的屏幕：“你玩的什么职业，哇，剑仙！”

  突然拔高的音量，让陆昊宇只能把注意力从屏幕移到她脸上：“剑仙怎么了？”

  “帅啊！”

  女孩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开始比划：“我高中的时候，跟我组，组对的剑仙可帅了，可厉害了，全服第一，砍boss就两刀，你知道吗，咔嚓！然后就能捡宝箱了。”

  陆昊宇扬了下眉毛，没说话。

  “你现在排第几啊？”

  陆昊宇也没说话。

  “咦，下载好了。”蒋晚晚没在意，安装注册直接开玩。

  一边捏脸，还一边自言自语：“我以前的号是白毛，我现在也要白毛，哇，真可爱！名字啊，还是用以前的吧……”

  她建了号，一键登录，那个奇幻世界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世界，她又小小的哇了一声。

  随后转头看向陆昊宇：“我叫烤地瓜，你呢。”

  陆昊宇捏着手机，按灭了屏幕随后久久没动。

  他叫炒栗子，可能……就是你的那个剑仙。

  “加个好友呗，以后一起玩。”

  只不过，百来人的服务器，除掉建号就没玩的，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号，拢共也就30来号人，他每天上线做任务，刷每日，打boss，在线时间从早到晚，也就全服第9。

  全服第一是氪了很多钱，每天只上半个小时，杀完世界boss就下线的人。

  他以前也是。

  陆昊宇听见自己声音没有一点波澜：“不了。”

  ……

  第二次看见蒋晚晚，是在物业大楼的电梯间。

  陆昊宇正准备去交值班表，蒋晚晚伸手帮他挡住了电梯门，防止他被正合上的门撞到。

  密闭空间里，只有两个人，陆昊宇后退了一步，快贴住了墙。

  蒋晚晚倒是不在意，手停在按键上，歪着头问：“咦，又见啦，你去几楼啊。”

  她这次穿着体恤和短裤，马尾扎的很高，应该是刚从家里出来，模样很居家。

  ‘这样子，反而很适合她。’

  陆昊宇报了一个数。

  “我们去同一楼诶。”

  再不回话就不礼貌了，陆昊宇嗯了一声，又觉得好像有点敷衍，于是接了一句：“你找物业？”

  “对啊，我家那笨狗，我给它办了狗牌，现在登记一下。”

  “你养狗啊。”

  说起狗，蒋晚晚欢快的模样变了，语气幽幽的：“不是说不让养大型犬吗，我家那狗老的都快没牙了，能有什么威胁啊，物业就是不让养，我再找他们沟通一下。”

  “你呢。”

  “……工作。”

  “哦。”

  电梯门打开，陆昊宇侧身让蒋晚晚先出去了，一同走了两步，陆昊宇突然说：“你把资料给我吧，我帮你办。”

  ……

  第三次看见蒋晚晚，是在小区的草坪上。

  春日暮末，余晖和草地相交，刚修剪的草坪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蒋晚晚牵着狗绳，蹲在长椅上，旁边拴着一只老狗。

  那狗看起来也没什么遛的必要，光趴着吐舌头都累。

  蒋晚晚没搭理狗，双手捧着手机，边打边骂。

  “这个垃圾boss，1，2，3……9，9年了啊！这狗逼还能欺负我，我特么，我干不死你！”

  然后，她的角色就死了。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将手机拿开，就看见陆昊宇站在不远的地方，沉默的看着她。

  男人似乎与她平时看见的不同，她一直觉得陆昊宇是那种让她特别有安全感的人。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的制服，还是因为他的人。

  不过，他们也算不上什么朋友，就连陆昊宇的名字，还是她从值班表上看来的。

  此刻的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变，但蒋晚晚还是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情绪。

  是哀伤。

  蒋晚晚突然忘记了呼吸，感觉自己被击中了。

  “汪～嗷～嗷～嗷嗷嗷。”

  身旁的老狗像打了鸡血，不住的往他的方向奔，脖颈被牵引绳扯住，即使被拉扯的只能嘶吼，也拼尽全力没有放弃。

  蒋晚晚慌了神，只能放开牵引绳。

  老狗得了自由，毫不犹豫的奔向陆昊宇，围着他打转，尾巴不停的甩，不过体力不支，一会儿就吐着舌头没力气了，即便这样，也还拼命蹭他的腿。

  蒋晚晚有点不好意思的跑过去，拉住啫啫的狗链子。

  都说物似主人形，难道她的狗看出了她的心思，开窍了要帮她？

  蒋晚晚意味深长的看了狗一眼，心想：'这么多年，姐没白养你。'

  嘴上却还是道歉：“对不起啊，我家这狗有点年纪了，眼神不好，它只是…喜……欢…你。”

  说出这句话，蒋晚晚就愣住了，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说过。

  对他。

  心酸蔓延至全身，蒋晚晚有种失去了很重要东西的感觉。

  陆昊宇蹲下身，一只手按住狗脑袋，一只手揉了两把。

  “叫什么名字？”

  蒋晚晚站在原地茫然：“啊，蒋晚晚。”

  陆昊宇：“……”

  “啊，你说狗啊，狗叫啫啫，就是嘟嘟没有陆耳。”

  陆昊宇：“……”

  “不是，这怪名字是我爸取的，我当初捡它的时候，准备给它送回去，就没取名，只是换它吃饭，就‘啧啧啧’的喊。

  后来贴了好多告示没人来认领，又叫顺口了，去打疫苗就给换成了啫啫。”

  起码字看上去还挺好看。

  陆昊宇又拍了拍狗头。

  ‘嘟嘟，没有陆，她也把你照顾的很好。’

  蒋晚晚看着一人一狗，脚尖画地：“那个……帅哥，加个微信呗。”

  ……

  陆昊宇觉得加蒋晚晚的微信就是一个一时冲动的错误。

  这姑娘三天两头给他发消息。

  还全是有的没得。

  有时候是一个段子一个笑话，有时候是游戏截图。

  他不是讨厌，只是有点措手不及。

  直到有一天，蒋晚晚发过来一个小视频，他一点开，里面就传来嗯嗯啊啊的叫唤。

  陆昊宇：“……”

  对方很快撤回了，随后一串语音发了过来。

  声音带着急切。

  “你，你看到了吗？”

  陆昊宇：“……”

  陆昊宇最怕她发语音，他很想问她，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声音很好听。

  “你别装死，我看见正在输入了！”

  陆昊宇点了根烟，单手打字：“刚点开。”

  “我，我可以解释，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是电影中的一段截屏，有，有一点床戏，就是男主身材很好嘛，我发给闺蜜的……一直以来都是她的名字在最前面，最近，啊我不是说置顶，我就是不小心发错了。”

  “嗯，我知道，真的不这样叫。”

  蒋晚晚的语音不停：“你，你怎么知道？”

  你试过？

  陆昊宇：“……”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以前男高最喜欢传的就是这些东西，何况是信息发达的现在。

  他斟酌字句，“片子和电影还是有区别。”

  对方没再回复，估计是找闺蜜嗷嗷叫唤去了。

  陆昊宇抽完烟，看着窗外发呆。

  这段时间，太好了。

  蒋晚晚会故意在他巡逻的时候冒出来。

  他们一起在草坪上遛狗。

  她会把手机丢给她，在一旁看他操作她的角色，鼓掌欢呼，然后夸他。

  会在下班之后，在值班室给他放小零食，放蛋糕。

  这感觉太好了，是他失去一切之后，最好的一次。

  不像真的。

  他想到老陆留给他的卡，八百万，要是没交上去，他肯定会勇敢的追一追。

  也许会给她买一个房子，把她装进去，在她咋咋呼呼的时候亲她。

  也许会在有人欺负她的时候保护她。

  不过现在，算了吧。

  配不上。

  他将辞职信放在桌面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

  ……

  春天的雨断断续续，蒋晚晚莫名被雨声吵的睡不着，起床走下楼倒水，在大厅里睡觉的啫啫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打开灯，看见那狗躺在窝里。

  出声喊了两句，也没反应，蒋晚晚搁下水杯，三两步上前，蹲在狗窝前，摇了摇。

  十多岁的狗，算得上寿终正寝了。

  蒋晚晚一摸脸，发现自己哭了。

  再后来爸爸妈妈下楼，她被挤回房间，一头扎进被窝，像个鸵鸟。

  她一直顺遂，没经历过多少打击，最近却总觉得自己失去了很多。

  默默哭了大半宿，拿出手机给置顶发了一个消息。

  “在吗。”

  弹出来一个红点，对方把她拉黑了。

  心中的酸涩和荒凉扩大，蒋晚晚看着天花板一时之间，窒息到无法说话。

  她猛的弹起来，点开游戏，点击更换服务器，拉开排行榜，一个名字一个名字的看。

  蒋晚晚看见一个ID:炒栗子。

  一周前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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