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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不用诈我


崔言之每日都会早早起床,在庭院下打一套拳法,这是崔弋自创后教他的。

  他幼时体弱,靠着经年累月晨起锻炼,身子骨倒渐渐长得健壮不少,但这与崔弋心中的期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他还未出生时,崔弋便幻想着若是个女儿,便和妻子李氏一样温柔娴静,学些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若是个儿子,便跟着他习武从军,马背安邦。

  哪曾想生出的的确是个儿子,只不过打小体弱多病罢了。

  由于李氏不慎动了胎气,孩子还未足月就出生,加之边塞条件略微艰苦,孩子便总生病,夫妇俩费尽心思才将他养活。

  子肖其母,不论相貌还是体质,他都随李氏。

  父子齐上阵的美好愿景破碎,李氏说这孩子只能走文路,遂取名“言之”,寓意坦诚、正直,希望日后读书为官,能为百姓开口说话。

  崔言之出生后,李氏身子再难有孕,崔弋虽遗憾儿子不能像那些同僚的儿子一样上山下河,打鸟摸鱼,但他生得极为漂亮,还聪慧过人,这也让崔弋在同僚中赚足脸面。

  于是,没读过几日书的崔弋为他请来最好的夫子启蒙授课,闲暇时带着他去骑马打猎,清晨陪他扎马步打拳……

  对崔言之而言,那位高大的,身手不凡的崔将军,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父爱。

  一套拳练完,天色将明,崔言之便迎着寒风,揣着手出门,从梨居到望春巷,步行要花大半时辰。

  冬日雾沉沉的,沿途贩夫走卒匆忙而过,他一路前行,心中默诵《中庸》,不知不觉间便走到望春巷。

  巷中没有行人,只偶尔听见街坊四邻院中传出人声。

  崔言之抬头望着西北边模糊的月牙,心中微微怅然。

  十数日过去,他再未遇见过她。

  不过想想也是,侍郎府的千金,怎会大清早出现在此呢?

  他究竟在期待什么?

  崔言之自嘲一笑,笑自己不自量力,也笑自己险些沉沦儿女私情。

  她不过对自己流露出些许善意,自己竟生出一丝妄念,实不应该。

  人总要学着接受现实,崔言之想,他们之间隔着天堑,只有诚王世子那样的人才能与之相配。

  宅门被叩响时,虞敏德正在吃粥,索性端着碗开门,瞧见爱徒,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崔言之默默拴好门,跟着进屋。

  虞敏德原本还担心他会起迟来晚,但照这些日子的观察,这小子极为自律。

  读书就是要这般披星戴月。

  “吃过早饭没有?”虞敏德端着碗问他。

  崔言之恭敬回答,“回老师,吃过了。”

  虞敏德点点头,几下将粥喝完,等候一旁的崔言之便立马收碗去洗,这宅中没有下人,平日里琐事都是虞敏德自己干,如今收了学生就不一样了。

  常曰,师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贞观政要》有云,自古皆欲配厚德于天地,齐高明于日月,本支百世,传祚无穷。然而克终者鲜,败亡相继,乃失其道也。”

  书房里,虞敏德坐在书案里头出题,“守成甚难,常以为君守其道,圣明其行,可传之万叶。”

  他念完后,看着书案外的崔言之默下题目,道,“你先据此作一篇策论给我。”

  “是。”

  题目是太宗与魏征的对话,意思很简单,魏征认为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朝代能传承千秋万代,其根本原因在于帝王失去为君之道。

  而守江山艰难,是以帝王要坚守正道,施行圣明之策,才能将国家传至千秋万代。

  原文中魏征举出例子加以佐证观点,但崔言之却不能完全认同这样的观点。

  帝王专权,所以要做明君,要勤俭克己、兼听民意、善识奸佞、善用人才、不忘初心……

  但翻遍史书,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再圣明的君主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治国安民非其一人之功过。

  如果说参与国家治理的人像座宝塔一样分布,那么根基为民,中间为朝臣官吏地主豪绅,帝王处于权力塔尖。

  国家运转需要各方配合,上行下效,然而全国若干朝臣官吏,帝王如何保证他们都在认真办事,没有存私心谋私利呢?

  何况还有中间的地主豪绅。

  要知道,制度是无法完全约束人性之变的。

  是以崔言之认为,传之万叶是不可能的,仅凭帝王恪守为君之道,圣明其行也是不可能的。

  但虞敏德让他写策论不是探讨可不可能,而是要探讨如何做得更好。

  于是他写“人主贤而吏奉其职使民乐居,而后固传之千代。吾闻君守其道,圣明其行,以求功业千秋,此无错也。然治国安民,非独赖于人君。帝之善政,吏之尽职,民之福祉也。苟吏失职,虽帝有善政,行之何哉?故曰:“吏不职,民之祸也。”岂可以吏之过,归咎于帝乎?……”

  崔言之破完题,便觉文思泉涌,饱蘸笔墨后洋洋洒洒写将下去,虞敏德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抚了抚须,走出书房,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这样的论点。

  外头天色早已大亮,日光穿破云层,泄进庭院,将草木花卉镀上一层鲜色,虞敏德负手站于廊下,赏了会儿花,便朝灶间走去。

  以往他独居,饭食是怎么简单怎么来,偶尔不吃也是常事,但如今崔言之在这里学习就不能再这么糙活着了。

  瞧瞧那清瘦的模样,做老师的怎么也不忍学生饿着,是以虞敏德每日都备有午饭。

  屋里的崔言之写得昏天暗地,不知时辰,等到手腕都有点酸痛后,才将策论收尾。

  刚搁下笔,便闻到一股香甜气息,后知后觉腹中饥饿。

  他出门一瞧,虞敏德竟在廊下支起一只炭盆,烤红薯和栗子,自个儿坐在摇椅里看一本游记,边吃板栗边摇头晃脑地喟叹,“红心馥郁如蜜糖,口感绵软似云糕……”

  “哟,写完了?”虞敏德念完才发现门口站着的人,忙招呼道,“来来来,我烤的红薯和板栗,尝尝。”

  崔言之应下后便去净手,又搬来张杌子,坐在炭盆旁,小心翼翼剥着红薯皮。

  虞敏德摇着摇椅,观察他一会儿后,才道,“言之啊,老师问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成个家啊?”

  “没有。”崔言之回答得异常干脆。

  “……”

  虞敏德见他一心扑在吃上,心道莫非这小子还没开窍不成?

  不过很快他就否认掉这个想法,前些时日的古怪行为分明预示着小子有猫腻。

  再说谁不是从少年郎长过来的,他年轻时对他故去的夫人生情后,那可是抓心挠肺的想,总想着赶紧把她娶到手。

  “老师同你讲啊,这情之一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若有心悦之人,为师可以去替你提亲啊。”

  崔言之瞥他一眼,“您不用诈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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