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司远没有直白地感谢对方对舜国的关心，他知道无论是这样的事实还是话语，都不会令对方多高兴。

常世的妖魔啊，有时候直白得惊人，有时候也别扭得惊人。

回想他初来常世时和有着千年阅历的坤之间的畅谈，司远难得生出些感怀，眼前的大妖魔历经的年月并不比坤少，甚至其思想的深度还更有超越之处。若说坤是妖魔中的游侠，那谜语便是当之无愧的君王，一个有抱负的君王自然是要比游侠想得多的。但谜语在静仁殿的这些时日，自己和他交谈却不复他和坤当初畅谈的情状。

早已习惯了时时刻刻从各方面审视自己的司远并不是此时才发现这个情况。只是，如今的他知道得更多了，思绪也飘得更远了。曾经那些能触动他思维边界的交流如今也只如归海的一条河川。

他和这个世界的交流方式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对于他人，他渐渐习惯了倾听和旁观，比如越发枝繁叶茂的知识树，比如那些漫步林间的舜人，也比如谜语。如今唯一和他保持着深入交流的只剩下舜麒了，而他知道，这更多还是为了实时关注舜麒的身体状况，以及安他的心。

万般思绪在司远脑海中瞬息流转，面对眼前这个即将远行的妖魔君王，他还是多说了些，“放心。舜麒是我的半身，又日日在我身边，便是真有什么麻烦也会直接落到舜王身上的。更何况，此事不论朝何种方向发展，都不会真的成为麻烦。若他们选择回归，如今的舜国能轻松容纳；若他们成功自立，又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可能。到时候无论是出现第十三国还是直接取缔‘舜国’，我认为那都将是很有意义的发展。”

“你认为？”

“你！”

“你！疯了！”

“你要搭上整个舜国陪你去赌一个可能吗！”

谜语表情都因过度震惊而空白了。他感觉自己对这舜国新王的认知真是时时都在变化，每每当自己觉得看清了他的本质时，对方都能做出些打破自己认知的行为。

便是骄傲绝望如曾经的他，在察觉到妖魔族群在这个世界上的困局时想的也只是寄望那些有实力的大妖魔去突围，去开路。为此他可以倾其所有助其一臂之力，甚至自己亲手培养有潜力的幼苗。但即便是在他已经成为了整片内虚海的实际王者时都没想过，将他领域内的一切都压上，去赌一个可能！他做的最任性的事也不过是现在这样，安顿好一切之后独自去远方求一条自己的道罢了。

而眼前之人，是怎么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的？什么第十三国！什么取缔！难道是嫌现在舜国的日子太过安泰了？就算他没有深入接触也能看得出来，舜国的国民对他们的君王可是信服无比的，他就打算这么去回报？

真是疯得不轻！

他们妖魔中可也有不少选择了成为舜人的！谜语第一次觉得，如今的舜国由那白麒麟执政是件好事了，至少是个有理智的。

司远伸出三根素白的手指唤回了谜语的表情，“第一，那个可能不是我赌出来的，而是常世之人顺着常世之势发展出来的；第二，舜麒的台辅令也不是凭空发的；第三，那些人可不是乌合之众，他们也是有想法有组织的，而且体量也不算小了。”

司远说一条便收回一根手指头，此时他晃了晃最后一根手指，对谜语道：“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甚至比之我治下的舜国更契合这个世界的基台。‘天下禁舜’由何源而生，相信同样做出了这个决策的内虚海妖王应该比奏延庆这些大国的国君感受得更清楚吧。”

“你想做什么？”这个清醒的疯子！

司远低笑了声，“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看着而已。顺便验证一些脑子里的猜想。”

“便是你的舜国被取缔了你也看着吗？”谜语不能理解！

司远听着这饱含愤怒的指责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明显了。

“若是如此，我当然会笑看着，因为，你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吗？”

“什么？”

“那正代表着，常世就像是一个专注收集、保存的种子管理库，比起破土发芽，他更需要他库藏的种子能长期保存和可持续发展。

只是，他的种子，是文明。

那代表着，无论是国家还是种族，无论是仙山还是虚海，都只是他的某种保鲜措施。

那代表着，就算他需要一个舜国，也不一定要是我的舜国。”

谜语如闻天音，久久失语。

司远的话寥寥数语就像是某种威力巨大的思想炸弹在谜语脑海中爆开，他想到他一手构建的妖魔王国，想到常世那些千百年都难有大突破的盛世强国，想到在常世犹如寻常天灾一般的“蚀”，想到来自各个世界、各个文明的山海客，其中甚至不乏流落异世的王和麒麟的胎果，想到他们没有一个给这常世的文明带来突破，反倒是无一例外被并不很发达的常世文明所同化，想到眼前这位唯一真正意义上做出“突破”的新舜王几乎在其威势初成时就受到了天下共禁……谜语前所未有的彷徨了，他也疯了不成？不然怎么会觉得对方所说的可能真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等等，说出世界的真实？

真是疯了！

“嗵！”

“嗵！”

“嗵！嗵！嗵！”

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谜语慌忙跑到殿外去仰头望天象！其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谜语是知道舜国国境边缘外天象异常的，在他尚自我迷失时就知道了。

可此时他将眼睛都瞪得充血了，却什么异状都没看到。没有闪电，没有雷鸣，没有赫赫天威示警，连一丝乌云都没有。

可是这里有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啊！难道不该引来天罚吗？作为在这世间存活了上千年的大妖魔，他对某些天命可再了解不过了，不然曾经的他也不会那么绝望。

可他上看下看，天光云海，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清气朗，风和日丽。

他对这片天地的掌控已经到达如此程度了吗？是瞒天过海？还是和光同尘？

良久谜语才怅然若失地回到殿中，心下更加彷徨。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若当真如这舜王所言，那他身为妖魔千百年的追求还有什么意义，他自以为的觉醒，难道就只是某种自然而生的保鲜手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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