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驰在马路上，速度并无一丝变化，谢悄单手扶着方向盘，微微侧身看了一眼宋云矜。

  谢悄很早的时候就知道，成衣店的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失火当日更是第一时间赶过来护着宋云矜。

  彼时，他对于宋云矜只多要了两天时间感到费解，更甚者已经备好了现钱，只等着找个契机交给她。

  但她始终没有开口。

  到了今日，她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极有条理，当时他就知道，她一定是有了布局。

  直到那两辆运载着成衣和绣娘的货车出现时，谢悄才算明白宋云矜的意图。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徐庭被唐绣羽收买，更甚至，他怀疑从唐家下人在赌场遇到徐庭的那一刻，就已经钻进宋云矜的圈套中。

  她连削带打，不仅把唐绣羽送进了监狱，也借此机会把她赶出绣苑，更是利用此事给唐家的名声上，又画了一道重重的污点，并在唐家混乱时，她悄悄派人抓走了唐绣羽身边的老婆子王妈，可谓一箭四雕。

  至于收拾杨青瑜，看着是为了辨明订单，实则是在拖延时间。

  因为她很清楚，那个时候再多的言语都是无用的，只有用事端来转移众人的注意力，等那两辆货车抵达徐记裁缝铺，才算胜利。

  最后还能借助现场记者的力量，把云集山庄的名号打出去。

  放眼沪上，再没有比今日更周密且周全的布局，几乎算无遗策。

  听完谢悄的分析，宋云矜的神色依旧平静：“你本可以不用出现，我说过，我不会再利用你。”

  “阿姐如此厉害，确然不需要我，是我自作多情罢了。”谢悄的声音里有酸涩之意。

  他护着她，想办法让她事事顺畅，但她始终没有告诉他，她并非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裁缝。

  做了这么多，却依旧没有走进她的心，谢悄不免挫败。

  似乎是察觉到了谢悄的失落，宋云矜不由放软了声音道：“我不透露，是担心你难做，知道的越少，你在七爷那边也好交代。”

  谢悄沉默了一下，道：“阿姐，你总得安抚我一番。”

  宋云矜微微挑眉：“你终于知道同我要好处了？”

  谢悄看着她，缓缓道：“既已摊牌，那阿姐……是否可以告知我，你的真实身份？”

  宋云矜的眼皮跳了一下，其实她知道谢悄对她是有怀疑的，否则方才解决成衣事件时，他早就出面。只不过他没问起，她才选择避开。

  眼下，却是逼到了眼前了。

  宋云矜的眸光微微一凝，正待出声，忽而看到前方马路忽而跑出一名老者，她大惊失色：“小心！”

  谢悄收神，一打方向盘，险险地在一堵墙前停下。

  宋云矜还未松口气，忽而见到那老妇站直了身，竟然掏出一把枪对准谢悄，宋云矜正要拉着谢悄低头，谢悄却先一步，把宋云矜按下，一面避开子弹，一面掏出手枪对准老妇的手臂就是一枪。

  老妇的手一松，枪便落了地，然而另一侧又钻出两名男子，也朝着谢悄开枪。

  宋云矜当即道：“枪给我，你来开车，我回击。”

  谢悄把枪丢给了宋云矜：“不要杀人。”

  说完，一打方向盘。

  车子往后退了数米，车外三人连忙避开，正要继续射击谢悄，却不料宋云矜左右手各自举枪，连番射击，每一颗子弹都险险擦过身体，在身边的墙上留下弹痕，只在皮肉留下数道灼伤，再回神时，车子已经开远了。

  “被这个小贼逃了！”一名男子气愤地骂道。

  一侧的老妇扯下了头巾，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她的神色却有些困惑：“你们没有发现吗？他们的子弹都只是给我们带来皮肉伤，并没有击中我们。”

  另一名男子不以为意道：“说明他们枪法不准。”

  女子摇头：“不，每一枪都只伤了皮肉，这恰恰说明他们的枪法很准，只是他们留了活口。”

  如此一说，两名男子也是一愣。

  谢悄这个祸国殃民的贼人，为什么会放他一马？

  车内的宋云矜也有同样的困惑，确认谢悄并未受伤后，她微微松了口气，并听到谢悄的一声轻笑：“阿姐，你的枪法委实令我意外。”

  谢悄甩开了刺杀他的人，神色也轻松了许多。

  宋云矜轻声道：“生在这种乱世，能多一个技能护身，总是好的。”

  当年，如果她会用枪，也许还能在苏家那场劫难里，救下亲人。如此，也不至于孑身一人。

  回答完他的话，宋云矜斟酌了一番，又问道：“你明知道他们要杀你，为何要留活口？”

  谢悄不在意道：“他们只是一群爱国学生罢了。”

  宋云矜微微皱眉：“如何看出来的？”

  “严春华也恨不得七爷死，但是她很清楚七爷的实力，就算真的派人刺杀，也必然是专业的人，你看他们几个，打了这么多枪，都没有打中，足见他们的枪法有多差，说是行刺，也没个章法，说不定刺杀完，还得赶着回去上课。”谢悄的声音极为轻松。

  宋云矜望了望后方：“他们似乎清楚你的行踪？”

  “我前日在徐记出现了一次，他们料定我今天必然也会为你解围，故而在此处守着。”谢悄更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计划。

  宋云矜倒是有些讶异：“你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这并非头一次。”谢悄不在意道，“七爷是个开大烟馆，开赌场的恶人，死了也是为民除害。”

  宋云矜这才明白，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这群学生，读了这么多书，却不知道问题的根源不在于赌馆和烟馆，而在于人。杀了七爷，会有八爷九爷十爷，他们未必会像谢七爷那般，控制烟馆的销量，给那些迷途知返的赌鬼一条活路，只会变本加厉掠夺百姓的生机。”

  闻言，谢悄的心头忽而一暖。

  他没有多解释，因为他知道，阿姐是懂他的。

  与其让恶人控制烟馆和赌馆，比如把它们控制在他的手上。他控制了整个上海的烟馆和赌馆，便可以决定放烟的数量、禁烟的规则，还可以想办法把那些误入歧途的人赶回正路，再把恶人狠狠收拾。

  想要自己说的话有人听，就必须有足够的权势。

  说话间，他们已经抵达了巡捕房的门口，刚刚下车，慕宇便迎了过来：“唐夫人也来了。”

  宋云矜的眉尖微微一蹙。

  真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与唐兰芬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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