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心中虽然惊讶，却不承认：“我本就是冉家五小姐冉明姬，若有疑问，大可去问问郑戎。”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谢悄是不是怀疑，是不是有证据，她都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

  “你不是阿姐，你是冉明姬，是冉家千金。”谢悄俯首凝视着她的眼，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根头发丝那么宽，几乎下一刻就要贴上去了般，“很好，很好！”

  谢悄的心中早已经汪洋如苦海。

  他无法告诉她，他是把她当成宋云矜，当成了幼年时的全部寄托。

  他无法告诉她，那日她将唐锦玉压在徐记裁缝铺门口时，他看到她的面容有多么惊喜。

  那至亲至爱人，死而复生时的幸福，让他每一次面对她时，都忍不住接近，只想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如今他才知道，他认错人了。

  眼前的女人，并不是普普通通的商人，不是他的阿姐伪装成了小裁缝。

  而是真真正正的冉家千金。

  谢悄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郑戎在初入上海时，他就派人调查过此人的身份，确定对方就是直系大帅冉子玉麾下大将的儿子，对冉家忠心耿耿。

  郑戎不会，也绝对不敢去认一个假千金。

  既然如此，两个月来，他以为的阿姐，其实是假的。

  他心里有恨，却也知道自己不该恨，她从来没有同他说过她的身份，而她说出口的，永远都是“我叫冉明姬”，从未说过“我是宋云矜”。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谢悄自己的猜测。

  他无法将自己把冉明姬错认成宋云矜的事情说出口，却也无法放下心中的痛苦，只能抓紧了她，如同即将溺亡的落水者，寻不到方向，痛苦而迷茫。

  宋云矜却是被他弄出了火气，趁着他失神之际，反手挣脱了他的钳制，退后一步，抬高了声音道：“在对我兴师问罪之前，不如想想自己，谢七爷。”

  谢悄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谢七爷？你何时知道的？”

  宋云矜揉着被他捏得发痛的肩膀，毫不客气道：“七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你身上的子弹，还是我帮着取出来的。”

  谢悄的记忆瞬间穿回了几日前，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梦，竟然不是梦，而是真的。

  “你恼我欺骗了你，可你自己却是先骗了我。”宋云矜指着他的心口道，“怎么，只许谢七爷游龙惊凤，就不需要我微服出巡了？”

  说着，她又追加一句：“况且，我也从未说过，我只是个小裁缝。我初来沪上，一直以冉明姬之名示人，是你们不往深层次的方向去想，怎得怪起我来了？”

  宋云矜已经看出来了，谢悄在发现她的身份之后出现的怒火，分明带着几分敌意。

  若是如此，那这层关系也就没有维系下去的必要，倒不如让她捅破窗户纸，占一占上风。

  这种事情，换做十二年前的她，是断然不会做的。

  但是背上了血海深仇之后，她便将复仇凌驾于一切之上，抓住任何机会，反败为胜。

  就算是面对心动的男子，也不例外。

  心动不过是一时的，看不见就不会想，避一避总会消失。

  家族之仇却不会，它蚀骨灼心，日夜不停，如今已经融入她的血液。

  谢悄挺直了身，看着宋云矜的眼眸中含着狂风暴雨，可那声音却愈发平静：“冉小姐，有些事情我做得，你做不得。”

  “我来沪上两个月多，唐家已经从四大家族变得一无所有，谢家呢？谢家的三爷敢来你的宅子里挑衅，谢老夫人已经在幕后勾结英法日的商人，给你使绊子，你却是毫无办法。”宋云矜的声音极为冷漠，“我知道谢七爷有本事，但这层本事也得显露出来。”

  从前遇到他时，她还披着小裁缝的皮，对着他自然要有十二分顾忌。

  可现在的她已经撕掉了那层皮，就得以大帅千金的身份，去应对他的压力。

  谢悄就算掌控着江南十三省的命脉，她也不怕他。

  “原来在冉小姐眼中，我也不过是个废物……我会让你吞下轻视我的后果。”谢悄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和挑衅，他蓦然抓住她的肩，狠狠盯着她道，“从今日起，冉小姐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使尽全力阻拦，也教你看看，我的本事。”

  宋云矜正要反击，谢悄已经松开了手，大步回到了车上。

  汽车的油门声响起，伴随着车轮滚滚，很快消失在寂静的黑夜之中。

  宋云矜看着车子消失的方向，重重吐出一口气，也跟着上了车。

  作对就作对吧，这十二年来，哪一件事不是跟她作对？

  从前毫无依仗，她都撑下来了，如今，又有什么可怕的？

  不过就是多了个敌人罢了。

  ……

  根据她安插在日本人那边的眼线得知，黑龙被日本少佐带走后，就被关进了巡捕房。

  在日本少佐眼中，唐家才是杀害日本士兵们的真凶，而黑龙，就是助纣为虐的帮手。

  因为黑木大佐只是暂时回国，两派的斗争还在继续，但面上的遮羞布却没有扯下，所以唐家不能动。

  唐家不能动，能够指控唐家的黑龙也不能动。

  日本人又不耐烦安排人去看管他，便在出了唐家大门后，就把他丢给了一同出门的李局长。

  黑龙作恶多年，早已在通缉名单中，李局长自然是高兴不已，当即就把黑龙带回了巡捕房，还连夜向上峰邀功。

  宋云矜抵达巡捕房时，李局长刚刚挂上电话，正是一脸兴奋。

  他把自己的功劳添油加醋，向上峰好一顿吹嘘，上峰对他的表现也极为满意，表示日本人的案子一结束，就让他加官进爵。

  李局长自然乐开了花，看到宋云矜出现，脸上的笑容更浓烈。

  若是从前的宋云矜，可得不到此番待遇，现在不同，现在她不是小裁缝，而是冉大帅家的五小姐。

  多少都要给几分薄面的。

  想到这里，李局长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冉小姐，这么晚来巡捕房，是有什么事吗？”

  宋云矜不等他开口，就径直坐下，客气地说道：“麻烦李局长安排一下，我想见黑龙。”

  李局长闻言，不由地皱起眉，为难道：“恐怕不行。”

  宋云矜的神色倏然一沉：“在局长你的管辖范围之内，连一个犯人都不能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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