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矜的眸光倏然变冷：“七爷，牺牲不仅仅是两个字，它会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但它无可避免。”谢悄往前一步，道，“星火开始燃烧，总得有人当养料，必要时，我也可以是其中之一。”

  宋云矜不由地挺直了身：“我能理解你迫切想要改变现状的心情，但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不能太过激进。”

  谢悄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用意：“阿姐，你想当反对我的那个人？”

  “对。”宋云矜看着谢悄的眼神，逐渐逐渐变地复杂，“至少在找到解决这个办法之前，我不赞同。”

  谢悄紧抿着薄唇，沉沉吐息了数次后，缓缓道出三个字：“真可惜。”

  “又或者是，真失望。”宋云矜同样往前一步，道，“你来找我，恐怕也是和刺绣机有关吧？”

  “现在看来，你不会出手。”谢悄道。

  “我会用我的方式帮助他们。”宋云矜再度往前一步，逼近他的脸庞，“不计任何代价。”

  谢悄垂眸，收走了她所有的目光，双眸之中一片幽暗，分不清他的情绪。

  低哑的嗓音却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哪怕与我的计划背道而驰？”

  “对。”说出这个字时，她没有半分犹豫，纤细的手指在他的领口处轻轻点了点，口吻中甚至带着几分挑衅，“我绝不会退缩。”

  “既然如此，那我……”下一刻，手指就被他困入掌中，颀长的身躯趋向前来，稍稍一转，便将她困在双臂之间，她听到他在耳边低笑一声，道，“接受阿姐的挑战。”

  宋云矜蓦地转过脸，发丝擦过他的唇边，只余下他温柔的吐息顺着轻柔的乌发袭下，缠绕在她细长的脖子上。

  她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低语：“其实你很清楚，这个局势无法改变，你也不打算阻止。”

  宋云矜微微一震，看向他。

  他在继续：“你担心刺绣机会成为下一个织布机，却又清楚这一切无法阻止，所以想用你的力量，尽可能减少这次危机，给他们造成的伤害，我说得对吗，阿姐。”

  “对。”宋云矜并未避讳。

  资本家追求的是提高生产力，尽可能压缩成本，将销量最大化，刺绣机就能给他们带来这样的好处。

  刺绣机流入华夏，会降低这一行业的门槛，让更多人有机会靠刺绣活下去。

  这些同样是织布机在流入华夏之前，许多人的畅想。

  宋云矜知道，谢悄要引进刺绣机，将绣品通过法国人之手，卖到全世界，也是本着这一番初衷。

  但最终的结果却是，该活不下去的人，还是活不下去。织布的技艺却开始逐渐式微。

  “是我对这个结果没有信心。”宋云矜道出了心中的忧虑，所有计划的初衷也许都是好的，可是到了最后，却渐渐成为压榨他人的工具。

  “这把剑到底是屠龙，还是屠民，就看剑握在谁的手中。”

  “我们身处洪流，被局势裹挟，你又能握住这把剑多久？”宋云矜反问他，“国家弱，身为这个国度的子民，就只能在列强的缝隙里求生存，你说你有把握，可你的把握又是多少？”

  就算谢悄如今的势力强大，可终归只是一个人，只怕这些本来要改变国人命运的工具，最终会成为压榨百姓的刑具。

  “阿姐对我不放心？”他的手掌扣住她细细的双臂，欺身向前，二人的眸光只有些微的距离，似乎下一刻，鼻尖便要触碰在一起，“还是在为我担心，怕我失去控制，成为下一个敌人？”

  “我不想与你为敌，但如果你真的成为我的敌人，我也不会手软。”宋云矜的态度十分坚定。

  “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谢悄的口吻更加坚定。

  他们的方向始终一致，只是在过程中有了分歧。

  “也许。”相比谢悄的肯定，宋云矜更多的是摇摆，她稍稍挪了下脚，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先前的紧绷随着这个动作稍微减弱。

  “你不信我？”谢悄的视线顺着她的身形移动，始终落在她的脸上，“是因为我和威尔逊的协议？还是……”

  “我不信的是洋人。”她坦然道出心中的想法，“与虎谋皮，我怕你会被拆骨入腹。”

  她拿起合同，指着其中一条道：“根据这条要求来看，你今天来找我，应该也是为了说服我，将刺绣的技艺整理成册，交给他们吧？”

  “是。”他没有否认。

  “你看，这就是我拒绝你的原因。你已经交出了一大笔钱，他们还想着得寸进尺，获取更多利益，这就是我拒绝的原因，我不相信他们。”

  贪婪的洋人只会欺软怕硬，所谓的契约精神，也不过是一个玩笑话，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撕毁盟约，将盟友吞并。英日合作如此，英美合作如此，美日合作更是如此，他们对病弱的华夏人更会如此。

  “不论和是法国，还是英国，我同他们合作的目的只有一个。”谢悄也没有隐瞒，“学会他们的技术。”

  一个巨大的宝库，如果没有强大的武力把守，只会成为侵略者的猎物，被瓜分干净。如今的华夏已经落后了两百多年，所有技术都处于最底层，  恰如这无力自保的宝库，越是展现出它的美，越会引起他人的贪婪。

  华夏的宝藏，不仅仅是它的土地，它的文物，它的资源，更有这片土地上的人所创造出来的财富。

  想要守住宝藏，就必须变得强大。

  想要变得强大，首先就要做到独立。

  只有不依附于他人，才是真正的独立。

  而如今的华夏，所有的技术都是依附于洋人。

  “你想通过合作，和购买机器，提高生产技术，前提是你能确定，他们给的会是最先进的技术。”宋云矜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但是他们，可能吗？”

  他们是绝不会把最先进的技术送入华夏，给自己养出一个祸患。他们只会用劣质东西掏空华夏人的口袋，让华夏人一辈子为他们所奴役。他们只会抢劫，不会施予，得到了也不会珍惜。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文物，被挤在大英博物馆的橱窗里。

  “不需要最先进的，而是超过华夏现在的技术，只要这些技术在不断更新，不至于落后太多。”谢悄道。

  “但我觉得，你给出的真金白银，只会成为洋人发展的经费，让他们的技术走得更高，把彼此间的差距拉得更远。”宋云矜轻叹口气，“到时候，你填不满他们的胃口，还会把整个谢家的折进去。”

  “这些年，我出资送了许多年轻人去各国留学，等他们学到了最先进的技术，便能回来改变这落后的局势。我只需撑到那一刻即可。”

  宋云矜沉默数秒：“这需要漫长的时间，你等得起，撑得住吗？”

  “我不是一个人在等，也不是一个人在干等。”谢悄轻轻握住她的手，“阿姐，你现在应该明白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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