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咏志


涪凌花船,三层雅筑,来往其上之人皆非富即贵。

包房中一位士绅打扮的中年人,看着点数畅快的发出笑声。

“再来,老爷我就不信,总会输给你。

程东家,你这手气可真是不得了啊。”

周呈面带不甘,拍了拍身边的姑娘道。

“你们两个去拿些酒菜来,老爷我今夜要与程东家血战到底。”

两位姑娘出了包房,周呈小声道。

“鸣儿还好吗?”

“好着呢,他现在考上了举人,继承了你的聪慧。”

“他才十五岁,便已经考上了举人。

比老爷我强,这次你将钱带回去,路上务必小心。

护卫可带够了?”

程东家摸了摸胡子不耐烦道。

“自然带了,哪次我带来的人少。

我姐摊上你,算是八辈子倒了霉,送你进京的三千两若是在。

我们程家何至于家道中落,让我姐吃了那么多苦!”

往事再提,周呈面带尴尬道。

“她还是不愿意见我吗?”

“你说呢,见你带着七个小妾,三个外室在济岭城快活?

周呈,你别太过分。

鸣儿现在他姓程,可不姓周!”

程东家眼底带着不耐烦,家姐独自带着侄儿程鸣,受了多少人的白眼。

他一人独挑大梁,也未婚配,走街串巷做买卖。

得了银子便供侄儿读书。

说句不好听的,侄儿程鸣,程东家那是当亲儿子在养。

那脏钱他根本不屑要,是周呈求他,他才来帮忙藏起来。

当初跟他哭诉,说自己走上不归路,这银钱也能给母子二人留下些保障。

近些年程东家凭借周呈,买卖越来越大。

拿人手短,这才陪着周呈在此。

“总归是一家人,当年为了向上爬,片刻不得闲。

现在周某只想挽回。

这名字不过是称呼,鸣儿只要叫我一声爹,也算全了父子一场。”

“我姐说你的钱脏,不稀罕,这些年她熬出来了。

鸣儿孝顺,聪慧,为人正直。

若是知道有你这样的爹,焉能活下去?

你看看济岭州府的百姓,都被你逼迫到何种境地。

收手吧,再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

程东家年轻时走街串巷做买卖,深知活着不易,也多次劝说周呈。

真有心挽回他姐,自己也可以从中说和。

老百姓无非就是想吃饱穿暖,侄子鸣儿十五岁便是举人,待到成年若是进士及第。

程家便是光宗耀祖,他砸锅卖铁也会给侄儿弄个官职。

周呈所犯之事,满门抄斩都算轻的,若是陛下雷霆震怒,诛其九族,程家也难逃一死。

“来不及了。”

“来得及,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我将你存下的银钱全部给你。

你还给百姓,将这些女子遣散,烧毁佃奴的契约。

他们会感激你的。”

“你不懂,这不是我一人之事。

上了这条船,下去就是个死。

左右都是死,所以我一直都在为以后筹谋。”

程东家一拍桌子咬牙道。

“鸣儿若是不争气便也罢了,你这是在害他!

上辈子造了孽是怎滴,让我姐遇上了你这没良心的畜生!

一手好牌让你打成这般模样!

若是你当初为官后,立即来寻我姐,与妻子团圆,何至于此!

看你就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最后在帮你这一次,下回这钱你愿意藏哪藏哪!

这些年受你照顾,生意做的不错,咱们也算两清。

希望别让我看到你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

换了旁人这般说,周呈定会将其弄死,可眼前的程东家,那是他儿子的舅舅。

是对方走街串巷,供儿子与程氏活着。

人不是一开始就变坏,周呈以前家中也穷,不然堂弟周贵也不会落下个贼不走空的脾性。

但他从任职开始,便发现这官场如同一张巨大的网。

做的越多,错的越多,上头有功不赏,有错必纠。

功劳苦劳比不上一纸银票,付出再多也落不下个好。

从那时起周呈就变了。

他开始盘剥,从小贪到大贪特贪,官职也如贪欲一般水涨船高。

世道如此,他周呈何错之有。

他不拿,上面就拿不着,下面也没饭吃。

济岭州府是他周呈一人所为?

下辖十六个县,那些县首,各个都是百万身家。

他周呈不贪,西胜堂不会放过,帝听堂同样不会放过,朝廷更不会放过他!

像是扛起了一座大山,周呈知道迟早会被压死,但他别无选择。

所以就算唯一的儿子现在姓了程,周呈也只是试探着想让其改回周姓,并未过多强求。

真叫起劲头,程家在其眼中就像个臭虫,动动手指就能捏死。

“你那里的就给鸣儿留着。

贪官难做,清官更难做,到了仕途上总会用得着。

人情往来,可不是嘴上说说。

莫要学我这当爹的,走上不归路。”

在外干了坏事发家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不愿自己的亲人走自己的老路。

周呈回忆自己大半生,真是如履薄冰。

儿子程鸣能有个前程,再多多开枝散叶,他就算是死也值了。

“我看情况吧。

他现在傲气的很,那时家贫,鸣儿从没因为出身而自卑。

记得那年我走商跌断了腿。

鸣儿跪在床前,说他一定能考上功名,给咱养老送终。

君子之德,两袖清风,亦有傲骨。

被人嘲笑辱骂,被人说是没爹的野种,按在地上也未折腰。

那是他第一次下跪,这么一个好孩子,你怎忍心断了他的前程。

十二岁成了秀才时,鸣儿做了一首诗,名曰:《咏志》

少年立誓踏青云,只为黎民叩天门。

报国何须三尺剑,吾有一笔胜千军。

你且听听,你这个做爹的,难道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周呈缓缓闭上眼,眼眶微红,他深吸一口气道。

“好,我儿志向高远,为父欣慰。

此事不谈了,知道他过的好就成。”

程东家见自己白费唇舌,也不再多言,他也得早早做准备,将侄儿程鸣送走。

改名出去才是。

就是可惜了这功名,但也不要紧,侄儿能考上一次,便能考上第二次,无非是耽误几年。

程东家唯一担心的是,侄儿不肯离开老家,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包房门被敲响,姑娘返回,说是菜肴已经吩咐了下去。

周呈又恢复了表情,揽着姑娘的腰肢笑道。

“该程东家你掷骰子了。”

“他娘的,今晚赢光你!”

楼下大堂中,身为清流剑派的弟子甄杰,揽着姑娘喝着酒,时不时看向楼上包房。

“公子您可真俊,是哪个门派的?

小柔一见公子便觉得亲近。”

“清流剑派。”

叫做小柔的姑娘,身穿轻纱,手拿起酒壶给甄杰斟酒,满眼希冀看着他道。

“公子出身名门,清流剑派可是江湖上了不得的大门派。

小柔敬您一杯,能够被公子看上作陪,是小柔前世修来的福分。”

一杯酒下肚,小柔拿起筷子给甄杰布菜。

涪凌花船是这淮凌河上最好的花船,能在此处伺候人的姑娘,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单论伺候人,她们可以称为一流高手。

不仅精通诗词琴曲,能歌善舞,察言观色也是必修。

从幼年被送入,经过锻炼,学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她们自己才清楚。

一旦遇上了中意的客人,她们便会使出浑身解数,想要从苦海中脱离出去。

她们不缺银子,也不缺赎身的钱,而是缺能给她们一个家的人。

毕竟带着银子出去了,没有人照顾,还不如留在此地安全。

小柔一眼便看出这位清流剑派的公子,不过是在此监视楼上的大老爷。

但看破不说破,公子生的俊俏,又是名门出身,倒是可以试着相处看看。

“公子,此地太过嘈杂,何不与小柔去包房中。

小柔可为公子抚琴,献舞助兴。

那里也没旁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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